第 31 章
我你,不因為你的樣子,還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的樣子。
——羅伊‧克利夫特
‧
谷信鴻給蘇南報了信,一問,晚餐還沒解決,又一定要請吃飯。
谷老闆娘就等在樓下,衝笑一笑,「蘇南,你好。」時,風下面出肚子鼓起的廓。
谷老闆娘池葉,比蘇南還要小一歲。
在蘇南印象中,是一個話特別的人,總是聽他們說話,然後淺淺淡淡地笑一聲。而谷信鴻跟是截然相反,豪邁爽朗,天南地北都有兄弟。這樣一個糙野漢子,和池葉這樣的姑娘是怎麼到一起去的,蘇南也好奇。
問過陳知遇,陳知遇答:「孽緣。」又讓下回要是被谷信鴻嗆得出不了氣時,就把這個問題拋出來,保管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蘇南早前想著下回再有聚會的場合,可以試著問一問。
但當下沒心思,只掛念陳知遇。
坐立不安,後背得筆直,手掌扶著副駕駛的椅背,有點兒急切地詢問:「陳老師出什麼事了嗎?」
「也不算出事……」谷信鴻裡咬著沒點燃的煙,話有點含糊,「棘手的,這會兒肯定飛狗跳。老陳走前專門囑咐我,要是到了晚上他都沒給我打電話報平安,就讓我去找你。」
「報,報平安……」
池葉立馬瞧了谷信鴻一眼,「不要這樣說話,你嚇著蘇南了。」
谷信鴻忙說,「嗨!瞧我這張。那什麼……哎,你們這事兒,我真不知道從哪兒開口……程宛跟老陳離婚這事兒,是只打了證,還沒跟兩方父母通氣,這事兒你清楚嗎?——哦,顧阿姨好說話,就顧阿姨一人知道。」
蘇南鬆了攥著的椅背,鬆了口氣。
池葉轉過來看,「不介意嗎?」
蘇南笑一笑,「我還以為陳老師是出了什麼事……如果是這件事,我信他。」
谷信鴻接著說:「程宛那兒,出了點兒不好的消息。份敏的,這回還是爹——程叔叔出面,才把這事兒給下來。程叔叔起疑,又生氣行事躁,教訓兩句,結果父倆就吵起來。程爺炮仗一樣的格,一點就炸,直接把形婚離婚的事捅破了……後來肯定就兩家父母會談,況怎麼樣,我跟你一樣,也不清楚,還得等著老陳了自己跟你說。」
難怪走得急。
蘇南知道陳程兩家背景深厚,即使瞭解不多,也清楚離婚多會影響兩人聲譽。陳知遇好點兒,程宛那邊形勢卻很嚴峻。
吃過飯,谷信鴻把蘇南送回公寓。
這回,池葉跟著蘇南下了車,看見谷信鴻也要拉門過來,「你別來,我們說話不要你聽。」
谷信鴻立即就又坐回去了,笑嘻嘻說:「老婆,風口涼,你們別說太久了。」
小區進門左手邊,有棵移栽過來的樹,兩層樓高,遮出一點影,影裡立了一條長椅。
池葉懷孕五個月,腳背浮腫,久站會累,就在長椅上坐下,自己拿披肩蓋住膝蓋。
「池小姐……」
「就我池葉。」池葉微微一笑。
蘇南點一點頭。
「谷信鴻,陳先生他們,背景比較複雜,」池葉手指輕放在膝蓋上,坐得端正,「谷信鴻跟我求婚的時候,我沒有答應,我爸媽也是。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而是不想去這樣的家庭裡面閒氣。他們或多或的,都有一些門第之見。我和谷信鴻說,你自己去解決掉這些事,不要讓我一點點委屈,不然我不樂意跟你。」
池葉看,「你想過和陳先生結婚嗎?」
「我……」蘇南語塞。
不是沒想過,然而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即使要結婚,也不是現在。
蘇南骨子裡有一很彆扭的倔勁兒,當年自己父母吵架鬧離婚,蘇靜讓勸勸兩人,偏不,脖子一梗就說,煩死你們吵架了,趕離。
那時候才八歲。
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不破壞別人家庭,不對伴不忠,別的都是好聚好散。
擰,多半也是跟自己過不去——並不覺得自己跟陳知遇差在門第之別,而是自卑自己沒法像陳知遇對他那樣,給予他同等的好,不管是自己,還是自己的家庭。
條條框框的區別,不在意。
高與低,富與貧,都有各自彩的地方。
在意的是陳知遇高天流雲,自己如枯蓬,卻沒有化腐草為螢火的本事。
「肯定想過的,是吧?」池葉微笑,「谷信鴻後來把家裡的工作全部做通了,我進到谷家,沒有過一點不好的眼。我覺得谷信鴻和陳先生能夠為朋友,兩個人在為人世方面,一定有意氣相投的地方。」
蘇南這才明白,池葉是要安。
笑一笑,「我知道。」
池葉緩緩站起,看著蘇南,「那天在帝都吃飯,我觀察過你——不要介意,我從小就喜歡觀察人,覺得一些小作很有意思。業有專攻,覺得不上話是很正常的事,我擅長的領域,谷信鴻也不上。票、政治、足球……遇到我不喜歡的話題,他們聊天,我就發揮自己的好,觀察他們聊天……很有意思,聽人吹牛也是一種樂趣。」
蘇南越發好奇了,「……你的專業難道是心理學?」
池葉:「不是,我是腸科的護士。」
蘇南:「……」
池葉一笑,「谷信鴻是做痔瘡手的時候,跟我認識的。」
夜裡,蘇南給自己的腳趾換藥。
黏跟敷料黏在了一起,揭開的時候,疼得撕心裂肺,咬牙拿著棉簽蘸著藥水上去時,手都疼得直哆嗦。
上完了,又拆了乾淨的紗布自己包上,留著客廳的燈,去臥室睡覺。
跟陳知遇發了條信息,告知他自己已經睡了。
等了五分鐘,沒有回覆,就把手機一放,直接闔眼。
做了夢,就在滿山紅葉的槭山上,自己一階一階往上爬,眼看著陳知遇近在咫尺,一手他就又遠了,始終在高,低頭俯視。
跑得很累,又不知道為什麼不肯放棄,或者喊一喊。
到某一,腳下打。
一,醒過來。
一下就聽見浴室裡有水聲,愣了愣,趕去找拖鞋,拖著左腳很快地走過去。
敲門,「陳老師。」
水聲停了,門開。
陳知遇剛沖完水,腰上掛著浴巾,「怎麼醒了?」
「你回來也不醒我。」
怕踏進來打,他自己赤腳走出去,將一攬,堵在浴室門口,「你昨天沒睡好。」他笑了笑,臉上出些疲憊的神,「等我穿個服。沙發上袋子裡有泡麵,你幫我泡上。」
蘇南手一抖,「你沒吃飯?」
「嗯……晚飯沒吃,事結束就趕回來了,怕你擔心。」
「你別吃泡麵,我給你煮掛面——我中午買的菜還沒吃完,你多等五分鐘,就五分鐘……」語無倫次的,站立一瞬,飛快往廚房去了。
陳知遇避開蘇南目,回臥室套上家居服,往廚房去。
水在燒著,蘇南在淘洗小白菜。頭髮紮起來了,出小巧的耳朵。側邊脖子上,有道指甲蓋大小的暗紅印痕,略靠後,可能自己都沒看到。
陳知遇瞧著,也不提醒,自己笑一笑。
「快了,你等一下……」蘇南加快了手上作。
「谷信鴻跟你解釋了嗎?」
「嗯。」
陳知遇停頓一瞬,「不說了,以後……」他走過去,從背後將抱住,頭埋在發間,「……沒什麼前程往事,現在未來都是你的。」
蘇南手一頓,不知道為什麼就要落淚。
心疼他一臉倦容還大半夜風塵僕僕趕回來,心疼他連口飯都沒時間吃……是真的不擔心,不信陳知遇會在這件事上讓他委屈。
「可以說嗎?我想聽。」
陳知遇一笑,「真要聽?跟潑皮打架沒什麼兩樣。」
一碗蛋蔬菜面,陳知遇呼嚕呼嚕就吃完了,支菸,漱過口,躺在床上,抱著蘇南,跟講這一整天的經歷。
早上七點直奔程宛家裡,兩家父母除顧佩瑜之外,合力先把兩人抨擊一頓,兼施舌燦蓮花聲淚俱下,三人配合得當滴水不,絕對是活這麼大陳知遇過的最高規格的待遇。
該罵的,該苦心教育的都做了,到這份上,陳知遇跟程宛抗,長輩的也的確是沒辦法。
接著就兩家父母互相道歉,一人說自家兒有心理疾病,拖累了你家兒子這麼多年;一人說自家兒子做事不知分寸婚姻大事當兒戲,沒盡到該盡的責任……
事已定局,兩家的場面話都說完了,各家把各家孩子領回去,關上門來,繼續批鬥。
陳知遇想今天反正已經這樣了,趁機把蘇南的事兒也抖落出來。
這下,陳震氣得差點厥過去,直罵他枉為人師,勾引學生,冠禽,道貌岸然,寡廉鮮恥,簡直丟盡了陳家的臉面!
最後,搬出多年沒用的「家法」。
蘇南忙問:「什麼家法?」
陳知遇苦笑,「說出來丟人……」
堂堂崇城大學副教授,老宅太爺爺像前,跪了八個小時。
整整的。
「還有嗎?」
「沒了。」
「真的?你不要騙我。」
「……背上還挨了一下,我太爺爺的枴杖的。」
蘇南立馬去他服。
陳知遇真是臊得慌,畢竟這麼大年紀了,又怕擔心,趕抓著手,想著怎麼樣也要把這事給混過去,上就有點兒口不擇言,冒出些有意輕佻的渾話:「寶貝兒寶貝兒,別,今兒累,來不了……」
蘇南沒了。
一會兒,他聽見一聲泣。
趕去捉手,往自己懷裡按,「……你想看就看吧,別笑我就。」
今兒真是,師威掃地。
蘇南模糊著眼睛,把他服掀起來。
紅腫的一條印,從肩膀斜到腰間,襯著他很白的皮,特別明顯。
是真的下了狠手的。
手指了一下,又飛快回去,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疼嗎?」
「疼什麼,這麼大人了。」
「要不要上點兒藥……我去翻翻我的……」
「別翻了……」陳知遇抓住的手,「你現在老老實實陪我睡一覺,比什麼藥都管用。」
「你……你不是來不了……」
陳知遇一拍腦袋,板著臉:「單純睡覺!」
心滿意足地把人抱進懷裡,看不了,往發裡深深地嗅了一下。
不是小孩子了,什麼家法不家法的,他要是不照做,陳震六十多的人,能拿他怎麼樣?
然而就是遵守下來了,不想以後,陳震拿這個再去卡蘇南。
小時候,陳震說,知遇,你要是負不了責,就別攬事兒。
跪在地上,跟照片裡的太爺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他想:
蘇南啊蘇南,為了把你這個「事兒」負責到底,我這輩子挨的最重的一頓家法,就是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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