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清早，天邊掛著薄薄的日，半不晴。

夏蟬一邊伺候蘇綠檀洗漱，一邊道：“昨夜裡還說今兒要下雨，沒想到現在天兒還不錯。”

換上了百褶，外面罩著緙的褙子，蘇綠檀對鏡抿了抿道：“是啊，可惜了不好出去玩耍。對了，給我準備些針線和布料，還要一些流蘇，你讓春朝們再給我打幾個絡子。”

夏蟬問道：“夫人要做什麼好玩意了？”

蘇綠檀道：“給老三媳婦做一個荷包。”

此時鐘延正巧過來等早膳，他坐在次間裡等了一會兒，蘇綠檀就出來了，夏蟬跟在後面，把準備好的針線布料都放笸籮裡一起拿了出來，擱在羅漢床上。

蘇綠檀從笸籮裡撿起兩塊布料，有碧青和水紅的，一者吳氏素日裡喜歡，一者鮮豔喜氣好，正猶豫挑哪個好，一旁的鐘延想起升禮的事兒，便開口問道：“做這種的鞋，不合適吧？”

蘇綠檀抬頭撇了撇道：“你眼瘸啊，這布料也就夠做個荷包，做什麼鞋。”

鐘延倒也不惱，不做鞋做荷包也行，就是這兩個都太氣了些，如果有藍的就好了。

把布料杵到鐘延跟前，蘇綠檀問他：“你覺得哪個好看？”

“碧青的吧，紅的太豔麗了。”

蘇綠檀從這話裡聽出點別的意思來，忽然出個笑道：“夫君不會以為我是要做給你的吧？”

鐘延雙耳往後扯了扯，淡然道：“沒有。是你問我，我就答了。”

蘇綠檀瞇眼笑看他，問道：“夫君是不是很想要我給你做鞋呀？”

鐘延側了頭，否認道：“沒有。針線房上做的鞋都穿不過來。”

蘇綠檀“哦”了一聲，道：“既然夫君不想要，那我就只給妹妹做好了。”

鐘延：……

蘇綠檀著手裡的兩塊布料，低著頭道：“既然你說碧青的好，那就選紅的做荷包好了，妹妹肯定喜歡。”

鐘延：……

所以這是為什麼要問他。

不一會兒丫鬟端了早飯上來，夫妻二人吃完了飯，鐘延便上衙門去了。

蘇綠檀漱了口，回房正抹著口脂，冬雪從外面進來稟道：“夫人，蘇媽媽來了。”

正說著，蘇媽媽打起簾子進來，抱了一摞帳本。

蘇綠檀瞧著厚厚的帳本，徹底歇了玩的心思，若不趁冬月還沒來的時候多清清帳，年底那會兒怕是沒得歇息了。

吩咐蘇媽媽把帳本放下，略問了幾句外面鋪子的事，蘇綠檀便打發了人走，去了西梢間裡，坐在窗下的桌前看賬。

夏蟬斟了茶上來，見主子掐著手指頭眉頭皺著，似乎遇到困難了，便道：“夫人喝口茶再算吧。”

蘇綠檀依言，放下帳本。

夏蟬還是沒忍住道：“夫人，昨兒嚇死奴婢了，晚上一整夜都沒睡好。”

蘇綠檀噗嗤笑道：“你怕什麼？”

夏蟬頭皮被扯住了似的，道：“侯爺讓奴婢出去那會兒，奴婢生怕侯爺對夫人發火呢！以後夫人說話可得著些。”

蘇綠檀信心十足道：“別怕，我現在得了本笈，可好使了。你看昨兒我不也沒事嗎？”

夏蟬正想著怎麼規勸，有客人來了。

丫鬟稟說，鐘延澤來了。

蘇綠檀聽到丫鬟的傳話不好奇問道：“就三弟一個人？”

春朝點頭應說：“就只有三爺。”

擱下手裡的東西，蘇綠檀道：“我這就出去看看。”

到了東次間裡，蘇綠檀端坐在羅漢床上，鐘延澤穿著寶藍束腰長袍進來，長玉立，面如冠玉，格比鐘延略瘦小一些。

同蘇綠檀行了禮問好，鐘延澤道：“大嫂，堂弟有事相求。”

蘇綠檀抬抬手，示意鐘延澤坐下說話。

鐘延澤站在簾子邊不，離蘇綠檀很有一段距離，微微彎著腰道：“一會兒就能說清楚，堂弟就不坐了。”

鐘家這兩個堂兄弟是頂重規矩的人，蘇綠檀心裡明白鐘延澤是在避嫌，便笑道：“正好省了我的茶葉。說罷，有什麼事？”也好奇，有什麼事能能讓三堂弟獨自跑來找。

鐘延澤作個揖，很是不大好意思道：“弟弟想向嫂子討一件繡品。”又慌忙擺手解釋說：“嫂子千萬不要誤會，不是弟弟自己想私留，是想給我夫人。要、要是嫂子不願意，倒也無妨。”

說完這段話，鐘延澤臉都紅了，複又道：“我夫人昨夜念的，弟弟就只好著臉來找嫂子討一件了。”

蘇綠檀輕笑一聲，原是為了吳氏。就說呢，討要繡品這樣的事，依鐘延澤的子怎麼可能做的出來。

揚了揚手帕，蘇綠檀道：“我以為什麼大事呢，不消你說，我正要給妹妹做個荷包送去，不巧的是今兒鋪子裡的帳本送來了，我才沒急著立刻上手。”

夏蟬把笸籮從屋裡拿出來，給鐘延澤瞧，道：“這不，線奴婢都準備好了。”

鐘延澤萬分激，作了個深揖，笑道：“謝謝嫂嫂！那顧繡是嫂子一手絕學，不好找嫂子請教，能得嫂子一件好東西，肯定也高興的很。”

蘇綠檀沖鐘延澤道：“這有什麼絕學不絕學的，又不是獨門方。你回去告訴妹妹，讓得空了就來我這裡，我天天教。還有這荷包我肯定也做給的，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做得好了。”

聽了這話，鐘延澤又驚又喜，再次深揖，道：“謝謝嫂子，我這就回去同說一聲。”

辭了蘇綠檀，鐘延澤疾步出了榮安堂，一路小跑回荔香院，告訴了吳氏這個喜訊。

吳氏樂不可言，先是嗔怪一句，後一下子撲到鐘延澤懷裡，沒顧忌丫鬟在旁，紅著臉道：“謝謝夫君。”

鐘延澤發燙的面頰上掛著消散不去的笑容，催道：“既嫂嫂你去，你就快些去，我也好去讀書了。”

吳氏點點頭，代兩句院裡的事，便領著丫鬟往榮安堂去了。

鐘延澤正要回前院書房，在二門上遇到了鐘延。

兄弟二人打了招呼，鐘延問道：“你先生今日告假了？”

鐘延澤一貫勤，若不是先生告假，或是鐘家遇上什麼大事，他就算帶病也不耽誤舉業的。

“不是，是我跟先生告了假。”

鐘延本不多問，但鐘延澤自己把早上的事說了，還誇讚了蘇綠檀一番，從繡技到品，端的是賢婦之風。

聽罷，鐘延角翹起道：“一貫如此，不值一提。左右你今日也告假了，同我一趟回去，一會兒我們一起出去郊遊罷。”

鐘延澤心中想著這會兒去了，肯定能吳氏學繡技認真又可的樣子，遂一口答應，與鐘延比肩往榮安堂去了。

榮安堂裡，吳氏的針線已經拿起來了。因蘇繡學的很好，蘇綠檀講解起來也很容易，很快便上手了。

次間羅漢床邊的花窗支開，兩個婦人臨窗而坐，雙雙低頭，雲鬢相對。

繡著繡著，兩人就說起了閒話，蘇綠檀帶著些許羨慕道：“三弟待妹妹可真好，這樣一本正經的一個人，特特為了你來找我討一件繡活兒。”

吳氏白的面頰微微發紅，細聲笑道：“都怪我昨兒念叨多了，他看我癡迷的要瘋癲了，才厚著臉皮來求你。還好嫂子大方，不然誰理他！回頭我也要說他！”

蘇綠檀“哎呀”一聲道：“可別說他呀，他待你一片真心，你若聽了我的話反倒回去責怪他，倒是我的不是了。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吳氏低低應了一聲，答答道：“好，我不說他。”角抿著笑，眉眼彎彎道：“嫂嫂說得對，有心郎不易得。夫君日夜讀書，心裡還記掛著我的事，其實我是高興的。”

蘇綠檀看著一臉幸福模樣的吳氏不十分羨慕，指著手裡的繡面道：“這兒，這兒繡縝一些，看起來才亮勻順。”

丫鬟在旁幫著穿針引好線，吳氏點著頭，繼續道：“其實大哥待嫂子也很好的。”

蘇綠檀揚起眉道：“那可不是嘛，我悄悄告訴你，早上侯爺眼求著我，讓我給他做雙鞋子，我惦記著給你做荷包，都沒答應他呢！”

吳氏難以置信地笑道：“大哥也會求人？”

蘇綠檀音調上揚，帶著點兒煩惱不堪的語氣道：“啊，可不是嘛。他求我給他做鞋的時候煩死人了，纏著人不放，用膳的時候，坐要挨著你坐，菜要親手夾到你碗裡，這還不。第一口還非得是他喂的不可，也不知道那兒學來的壞病，親都半年了，也沒改過來，真不知道哪天才消停。”

吳氏和的丫鬟穗兒一臉震驚，沒想到侯爺原來是這種人？！

此時，一道低沉的男聲幽幽了進來：“夫人打算什麼時候給我做鞋穿？”

蘇綠檀面上笑容凝固住了，手一抖，針紮了手指頭，登時見紅，冒出一顆珠兒，渾僵住似的，也不敢。

哎喲喂，真他娘的運道不好！

鐘延和鐘延澤兄弟兩個一前一後地往屋裡來，後面跟著面不大好的夏蟬，很顯然，仿佛聽到了不該聽的東西……絞著帕子，恨不得替蘇綠檀憤死。

蘇綠檀頓時回過神來，頂著一張紅了的臉問道：“早、早起不是上衙門去了嗎？怎麼這會兒又回來了？”

兄弟二人一起走過來，坐在兩把靠背椅子上，鐘延意味深長地看著了蘇綠檀一眼道：“回來瞧瞧夫人怎麼誇我的。”

蘇綠檀訕訕一笑，今晚又有得哄了。

鐘延澤鎖在吳氏上的目了，聲問道：“夫人，大哥說擇今日出去遊玩，你想不想去？”

吳氏目驚喜，道：“真的嗎？”

蘇綠檀喜得從羅漢床上下去，拽著鐘延的袖子問道：“夫君，我們去哪裡玩呀？”

變臉倒快，鐘延斜了蘇綠檀一眼，不鹹不淡道：“去騎馬，前些日你不是說想騎馬麼？深秋晴天不多了，正好我今日得閒，領你出去玩一玩罷。”

蘇綠檀愣然道：“我什麼時候說想騎馬了？沒有啊。”病中說的糊塗話，一點印象都沒了。

鐘延抿了抿角，蘇綠檀病的那日明明勾著他脖子撒說要去騎馬，還說他就是的大馬，讓他不要韁。

要不是念著蘇綠檀遠嫁想家了，他才不答應這種破事。

而且明明都是從裡說出去的話，卻一個字都不記得了，說的好像他想方設法哄著出去玩似的。或許這人說過的所有話都是有口無心的，什麼懂他他，樂他之樂，怕也是上過一過而已。

思及此，鐘延冷聲道：“到底去不去？”

蘇綠檀眼睛一亮，道：“去去去！”

正愁笈裡的招兒沒使呢，怎麼能不去！

就這樣約好了，一行人簡單收拾一番，帶上幾個丫鬟，在二門上頭了。

鐘延澤再見到鐘延的時候，問道：“大哥，馬車可安排好了？”

鐘延道：“我回來去前院那會兒，就讓小廝安排妥當了，有備用的馬車，應當是夠了。”

蘇綠檀拉著鐘延窄袖的袖口，道：“原來夫君早有準備？”

鐘延沒搭理蘇綠檀。

兩對夫妻領著丫鬟一起去了前院，繞過影壁，從大門出去。眷們一起上了兩輛馬車，至於鐘延兄弟兩個當然騎馬前行。

蘇綠檀與吳氏兩個在馬車裡一路上說著閒話，後面一輛馬車裡的丫鬟也沒閑著。

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就到了京城城牆阜門附近一騎場。

場設有高臺涼棚，一旁還種著高大的松樹，場地之外不得一些賣吃食的門店，門店附近的某一個口安放了樹杈，附近圍著不普通百姓。騎場靠城牆的那一面則是連綿的矮山，長了一片白樺林。

定南侯府的馬車從騎場北門而，鐘延的臉就是份的象徵，守衛的士兵很快放了行。

兄弟二人下了馬，鐘延澤走到馬車旁，打起簾子，扶著吳氏下馬。

鐘延跟在旁邊，沒有朝蘇綠檀手的意思。

蘇綠檀白了鐘延一眼，把纖纖素手朝吳氏過去。

鐘延錯以為蘇綠檀是朝鐘延澤了手，黑著臉大步走過去，一邊捉住的手，一邊掐著的腰，就把人從馬車上給“端”了下來。

蘇綠檀剛剛站穩，鐘延就已經鬆手走了。心想，他肯定是在為做鞋子的事惱吧！

了場，鐘延澤騎馬帶著吳氏玩，蘇綠檀就只有跟著鐘延一起。

鐘延當然是騎自己的馬，但是他的寶駒是從來不讓人的，更不會借別人騎了，而且這馬兒的脾氣又臭又倔，生人很難伺候。

蘇綠檀站在他邊噘道：“夫君你不準備帶我去挑馬嗎？”

鐘延扯著韁繩，冷著臉道：“我的馬還不配你騎？”

蘇綠檀驚訝地“啊”了一聲，道：“騎你的馬啊？”

鐘延順了順馬，挑眉道：“不想騎？”

搖搖頭，蘇綠檀道：“不是，可你的馬脾氣又又臭，跟你一……”意識到說錯話了，趕改口，換上一副無辜的面孔道：“我怕它。”

鐘延瞧了蘇綠檀一眼，淡淡道：“有我在，不會有事。”

蘇綠檀還是有點兒惶恐不安，以前學馬的時候，從馬背上摔下來過，若不是年子骨，這會子指不定怎麼樣了。

遲疑了一下，蘇綠檀還是決定拼了，今天怎麼也要想辦法把鞋子的事給揭過去。

著拳頭，蘇綠檀咬牙道：“那就騎它。”說罷，試探地了馬頭，溫聲道：“馬兒馬兒，我是你主人的妻子，也算你半個主人，你可別摔我，老鐘家的子嗣就指著你了知道沒？”

馬兒打了個響嚏，差點兒噴了蘇綠檀一臉的口水。

鐘延角微揚，道：“準備好了？”

蘇綠檀重重地點頭道：“好了。”

鐘延俐落地翻上馬，調整了姿勢，把馬鐙的位置空了出來，直坐在馬背上，稍稍彎下腰，朝蘇綠檀出手，道：“上來。”

蘇綠檀一抬頭，就撞上了鐘延昂然中又帶著些許的眸。

西風微涼，清秋的冷照在鐘延的面頰上，蘇綠檀頓覺自己的夫君神俊逸，英武雍容，一時又幻想起他在戰場上威嚴屹立發號施令，千軍萬馬一呼百應地驚天的模樣，是多麼的意氣風發，慷慨激昂。

平明拂劍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歸。年英雄，風華正茂，蓬豪邁。

癡了片刻，蘇綠檀慌忙回神，搭上鐘延的手，踩上馬鐙，對方腕上一使勁兒，就輕鬆躍上馬背，穩穩地坐在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