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蘇綠檀歪頭問鐘延道：“夫君，你近日可還忙？”

鐘延眉頭微，道：“尚好。”

這是要對他使什麼小手段了麼？

想起《今平眉》裡第五六回的容，鐘延不抿直了角，雙併攏，兩手齊齊整整地搭在膝蓋上，背板得直直的，目不斜視。

蘇綠檀角抿著笑，《今平眉》裡平眉與楊舉人那兩回也看完了，雖說行為有些放了，但前幾回使在鐘延上的招兒基本都有用，這回倒也有些蠢蠢了。

反正不管做什麼，只要能自圓其說，做的是與份相符的事，鐘延便絕不會責怪。

既然鐘延近來不忙，那便等明日他早早下了衙門回來，再撥他。

蘇綠檀想著想著，臉上的笑意就更濃了。

鐘延餘觀察到蘇綠檀的變化，耳朵都往上提了一截，這是要、要服麼？

這可怎麼辦。

忽然，蘇綠檀站起來了。

心跳忽然就加速，鐘延氣聲都不均勻了，紅著面頰挪開了視線。

蘇綠檀俯，手拉著鐘延的手腕，笑道：“夫君，走，陪我出去消消食。”

鐘延微愣，抬頭著，道：“消食？”

點點頭，蘇綠檀道：“是呀，就在庭院裡走走。”

“哦”了一聲，鐘延道：“外面有點冷。”

蘇綠檀旋到床頭木施前，取了一件披風下來，穿在鐘延上，踮起腳尖替他系上。

鐘延握住蘇綠檀的手，道：“我不怕冷。”

呆了片刻，蘇綠檀眸熠熠，道：“你是說怕我冷？”

鐘延不語，兀自下披風，披在了蘇綠檀上，替笨拙的打了個……死結。

勻速低頭，蘇綠檀嘟道：“這我一會兒怎麼解開啊？”

鐘延赧道：“讓丫鬟解吧……”他很穿外罩的裳，便是在軍營裡穿，也是有下人伺候，打結這種事，確實不拿手。

蘇綠檀絞著繩笑了笑，歡快道：“走吧，出去走走。”

鐘延被蘇綠檀牽著，快步去了庭院裡。

榮安堂庭院前面不大，慢步繞一圈也就小半刻鐘的功夫，夫妻兩人走了兩圈，便往後庭去了。

後庭裡種著的花和樹，已經凋零的差不多了，讓人看了不免傷，蘇綠檀興致便低了，慨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再年。”

鐘延溫聲道：“你才十七歲罷了，還年輕著。”

兩個人拉著手，先是蘇綠檀主握著鐘延的手，眼下不知怎麼變他把的手包在掌心裡了。

蘇綠檀嘟噥道：“十七歲……也已嫁做人婦了，和做在家做姑娘的時候不一樣了。”

“有什麼區別嗎？”鐘延著實不明白。

蘇綠檀搖頭道：“說不上來，總歸是不一樣的。”

鐘延心想，那就是想家了吧。

走了一會子，蘇綠檀就扯著鐘延往上房那邊走了，臨走前還回首看了槐樹和桂花樹一眼，藏起來的銀票都裝的嚴嚴實實的，應該沒有發吧，改天還得空檢查下。

鐘延盯著蘇綠檀眼裡的複雜的緒，角淡淡的抿著，被他猜對了，就是想家了，很想很想。

他想讓不那麼想家。

回到上房門口，蘇綠檀轉看著鐘延，道：“夫君早些回去歇息吧，我這幾日著實累了，也想好好睡一覺。”

鐘延面無表地應了一聲，蘇綠檀想起什麼似的，又道：“對了，今兒去瞧了老夫人，好像瘦了病了，雖說我為媳婦，應該去侍疾，但是我怕婆母反而加重病，夫君有空去看看吧。”

“知道了。”鐘延倒覺得奇怪，以前趙氏有個頭疼腦熱都要告訴他，這回卻沒了風聲。

蘇綠檀點點頭，道了晚安，便喚了丫鬟進來伺候簪卸妝梳洗。

鐘延回了書房，心裡空落落的，熄了蠟燭之後，睜著眼許久才睡著。

書房的風水肯定沒有榮安堂好，至多再忍一天，再歇不好，就請得道高人來看一看，他是不是更適合住在榮安堂裡。

勉勉強強睡了一整夜，鐘延年紀輕，起來之後神頭倒是還好，早起去了榮安堂，聽說蘇綠檀還睡的沉，沒有醒，他便不讓丫鬟吵醒，空腹騎馬出去，在外面簡單吃了頓早飯。

待蘇綠檀起來之後，一看天大亮，忙問：“侯爺可吃了早膳走了？”

夏蟬端著熱水和乾淨的巾進來，嗓門清亮地道：“沒有，進來問過一遭就上衙門去了，估著在外面吃的罷。”

蘇綠檀抱怨道：“哎，不住一起還是不方便，早飯也吃不好。”

夏蟬勸道：“要不夫人還是讓侯爺回來住吧，別趕他走了，昨兒晚上奴婢瞧著侯爺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那風呼呼刮的，怪凍人的，夫人平時待誰都心，怎麼待侯爺就心冷了些呢？”

蘇綠檀撇撇道：“好吧好吧，我再不折磨他了。”今兒就使個招兒，把他騙回來住，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打定了主意，蘇綠檀洗漱完了，吃過早膳看了賬，就讓丫鬟替準備跳舞的裳和首飾。平眉就是這樣嘛，總要舍一些好給男人，他才好鬆口。

榮安堂兩邊的廂房都沒人住，有的屋子用來當庫房存放東西了，東廂房就空了出來，除了一些桌椅，地上鋪著一大張毯子，什麼都沒有，用來練舞和練武都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一個白天裡，蘇綠檀就在廂房裡熱練舞，把之前荒廢的舞蹈都撿了起來。

好在是深秋了，穿著薄襖長也不大出汗，上乾淨，不流汗臭。

下午小憩過後，蘇綠檀又跳了起來，夏蟬給送了水過來，笑瞇瞇道：“夫人真好看，像是同從前一樣了。”

蘇綠檀道：“難道昨兒不好看？前兒不好看？”

夏蟬搖首道：“不一樣，今日很顯活潑可。”

蘇綠檀自己倒是沒覺著，只覺起來之後上鬆快了，再次有了輕如燕的覺。

抿了口水，蘇綠檀踩著薄底的舞鞋，繼續在毯子上跳了起來，作全部都悉了之後，問道：“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好了。”

蘇綠檀道：“好，我這就去扮妝換上。”

夏蟬和冬雪都在屋裡幫忙。

蘇綠檀頭戴流蘇金飾，上了濃淡適宜的妝，細眉眼，勾外翹，瓊鼻花瓣，上花鈿，面若緋花瓣上點了金箔，彩照人，不勝收。

穿上刺繡的抹大擺長，收腰的子勾勒出蘇綠檀飽滿盈的形，兩臂帶著長袖大擺，踩著潔白的舞鞋，起隨便轉一圈，擺層層疊疊，如飄雪飛。

兩個丫鬟看癡了眼，直誇道：“猶如仙姑下凡！”

蘇綠檀跳了個大步，開心道：“許久沒這般活筋骨了，我去廂房裡了。”

到了廂房裡繼續跳起舞，蘇綠檀一時忘了時間，鐘延已經下衙門回來，到了榮安堂裡，他去了上房見人不在，問裡面正在灑掃的夏蟬道：“夫人呢？”

夏蟬沒料到鐘延回的這般早，什麼準備都還沒做好，慌張道：“夫人在廂房跳舞。”心期盼著，蘇綠檀可別正好翹著二郎在椅子上不雅地坐著呢！

鐘延好奇道：“跳舞？”

“是了，夫人說在院子裡住乏了，跳舞活絡下骨頭。”

鐘延眼眸微亮，蘇綠檀還會跳舞啊。他在宮宴上看過宮人舞蹈，則矣，靡麗了些，他不大喜歡。

“不必去打擾，我這就去看看。”鐘延撂下一句話，就走了，心裡充滿了期待。

夏蟬著手指頭，想去又不敢去，生怕鐘延去的時候不對，只敢站在上房廊下，探著腦袋往廂房裡過去，卻見侯爺已經站在隔扇門口往裡看去了。

秋日有風，廂房的門和窗戶都是關的，鐘延站在門口過紙糊的花窗往裡看，約約看見個綽約的影背對著他跳躍輕盈，如仙姑飄落凡塵。

輕手輕腳的推開隔扇，鐘延一隻腳進門檻之後就徹底癡迷住了，腦子裡無端蹦出《神賦》來，“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

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芳澤無加，鉛華弗。

沒有哪一樣與賦中所言有差。

曹植誠不欺我，天下果真有神，不在川，不在天邊，就在眼前。

沉浸在舞蹈裡的蘇綠檀終於傾斜著上，緩緩轉過了來，雙手把袖微掩面部，半遮態。

鐘延再次看清了的面容，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外朗，皓齒鮮，瓌姿豔逸，儀靜閑。

態和順，與平時的判若兩人。

兩腳足尖叉，蘇綠檀一甩長袖，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又一旋轉，回風舞當空霰。迷了人的眼。

蘇綠檀終於看到他來了，這才停了下來，展笑回，嗓音清甜道：“夫君回來了？”

蹦蹦跳跳就往鐘延邊去了。

鐘延細細打量，方才遠觀，明潔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視之，鮮麗得像綠波間綻開的新荷。

真真是再沒有這般清麗絕的傾國人了。

半晌才回過神來，鐘延眨了眨眼，看著額上冒著的涔涔細汗，嗓音低低地道：“跳累了罷？”

蘇綠檀重重一點頭，道：“有點兒，但是很帶勁，過來看我跳。”

說著，就握住了鐘延手腕的大半圈，扯著他往屋裡去，把他摁在椅子上，又跳了幾個作。

還是那般秀優雅。

再不舞的人，都該了。

蘇綠檀下擱在手臂上，歪著腦袋問他：“好看麼？”

鐘延鬼使神差點了頭，道：“好看。”

蘇綠檀笑地又把他從椅子上拽起來，瞇眼道：“走，跟我進屋去，給你看個寶貝。”

鐘延也忘記了什麼行為得不得，跟著蘇綠檀就去了，眼神一直落在細的脖頸上，白皙的皮上散落著縷縷碎發，清純好，怎麼看都看不夠。

兩人往上房去，鐘延踏著厚底的靴子，腳步有點重，蘇綠檀的腳步卻是輕輕的。他低頭瞧了一眼，只見純白單薄如一樣的舞鞋包裹著玲瓏的小腳，似鮮豆腐一樣，胖可。

進了屋，蘇綠檀鑽進室的簾子，左手著抹領口，出盈.壑之間盛開的梅花花紋。

在上描了一朵梅花，以胭脂作梅花骨，花枝繁，雖只一種，卻把梅花的含笑盈枝生刻畫了出來。

這樣香豔的場景，鐘延卻一點也不俗，蘇綠檀口的梅花就像本人一樣，純真孤潔，不是世人眼裡的乖張跋扈之人，有的本和堅持。

蘇綠檀笑著問他：“夫君可還記得從前紅袖添香的時候？你不勝我的煩擾，捉著我在我胳膊上寫了一首詩。”

鐘延口而出：“冰雪林中著此，不同桃李混芳塵。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里春。”

素雅高潔，迥異流俗，最合他心意。

瞪大了眸子，蘇綠檀驚訝道：“你記得了？！”

鐘延搖頭道：“不記得，但是覺得應該是這一首。”

蘇綠檀鼓著吐氣，又綻了個笑道：“梅花還沒看完呢，給你瞧瞧……”一截青蔥般的手指一點點地往下拉，風越發旖旎。

鐘延恍然大悟，在學平眉。

摁住蘇綠檀的手，鐘延直視，道：“不要。”

多看一眼，他都覺得是。

心中神，只看姣好面容，就已令他神魂顛倒，再多綺思，則是玷污。

蘇綠檀猛然面頰緋紅，聲音細細的：“夫君……嫌棄了？”

鐘延二話不說，了一步到木施面前，一展長臂，扯了玄披風下來，穿在蘇綠檀的上，把裹的嚴嚴實實的，握著的肩道：“怕你著涼了。”

心頭驀然一暖，蘇綠檀愣了好一會兒，鐘延這是在……關心了？

印象裡，還是蘇綠檀頭一次聽到鐘延這樣對說話。

挑.逗的心思登時就沒了，蘇綠檀心裡只剩下甜的，喜歡這樣的他。

眉宇和，蘇綠檀往前一步，揪著自己的領子，靠在鐘延的懷裡，聲道：“夫君回來好不好？”

真心地想跟他天天待在一。

的子著他，鐘延尚未回過神來，忘了答話。

鐘延心跳很快很快，耳子也紅的厲害。他想，他大概不敢跟同眠共枕，他怕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蘇綠檀在他口蹭了蹭，道：“我不是讓你回來立刻跟我同床共枕，我把西邊的梢間收拾出來，我睡，你還睡這邊，好不好？你看，你我分開，多生多事端，若在榮安堂裡，沒有那麼多眼睛盯著，行事也自由些。”

等了這麼久的請求，鐘延很快就道：“好，我睡西梢間。你睡這兒。”

蘇綠檀眉眼彎彎，摟著他的腰，高興道：“好！謝謝夫君！”從他懷裡出來，臉上還是帶著笑的。

鐘延偏開頭道：“你把服穿好。”

蘇綠檀著領，扭了扭子，道：“那夫君要看我換服麼？”

鐘延自覺地出去了，蘇綠檀卻一點失挫敗的覺都沒有，一反常態的愉悅了起來。

總覺得，這樣的鐘延和從前是不一樣的。

一刻鐘的功夫，蘇綠檀就換好了服，摘去奢華的頭飾，簪上鐘延送的和田玉簪，穿戴整齊地出了次間。

蘇綠檀從的絕佳人，一下子變了溫婉可人的婦人，還是那麼那麼的好看。

蘇綠檀出來之後，笑著吩咐丫鬟把西梢間立馬收拾出來，則挽著鐘延去了書房，說要幫他把常用的東西挪過來。

鐘延想起那本書，慌忙拉住蘇綠檀，道：“不用，我沒幾件東西，你等我就是。”風風火火的跑出去了，也不留給獻殷勤的機會。

蘇綠檀自言自語道：“哼，還有什麼小不？總要個破綻的吧！”

很快，鐘延就收拾過來了。

晚上一起用晚膳的時候，蘇綠檀面頰一直帶笑，鐘延忍不住問：“就這般開心？”

蘇綠檀笑道：“是呀！”離他的更近一步，離他的心也更近一步了，想跟他心心相印，同他做一對令人豔羨的真鴛鴦。

鐘延角翹起。

*

一晃就到冬月初一了，天兒越發冷，按照以往的況，過不了幾天，就該下雪了。

蘇綠檀又換了一批厚裳，領口袖口都鑲著純白的邊兒，屋裡擺上了青銅盆，暖爐也用起來了，逢要出門的時候，穿上大氅，日子也好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