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冬月初,已是大雪時節,鶡鴠不鳴。
國師著一襲白袍,腰間一一指的素腰帶,仍以銀面示人,遠遠地看去,快要融在這紅梅素雪裡。他後跟著個垂髫小,垂首乖巧。
大皇子親自迎了國師進屋。
大業自開國以後便有國師,歷代挑嫡出弟子相傳,授以觀星占卜和各種絕門奇法,出師之後統欽天監,斷四時雲雨與天災人禍,且十拿九準,遂備國人敬重,包括皇室中人,也對國師推崇備至。
屋裡人連忙起,同國師相互見禮,大皇子的兩個側妃腰彎的要更加厲害些。
國師向鐘延道:“途經此地,見著了定南侯府的馬車,便進來看一看。”
鐘延微微低頭示意,說起來,國師於他有救命之恩,除了蘇綠檀親自送了謝禮去國師府,他們似乎再沒打過照面了。
陸清然笑“哦”一聲,道:“原是尋侯爺來的。”
國師頷首,與鐘延一同去外面說話。
大皇子等人也猜到國師為的是蠱毒之事,便不多留,任由鐘延隨他出去了,蘇綠檀心中忐忑,生怕失憶之事出了變故,揪著丈夫的袖子跟了出去。
鐘延回頭一看,就瞧見蘇綠檀小臉上蹙著的眉頭,忽然便想起國師曾經說過的,在他府上哭的很厲害——罷了,就讓跟著一起去吧,省得總是擔心他。
三人出去之後,了梅林深國師才開口說話,他簡單地問鐘延了一些癥狀,或是平日裡有沒有什麼奇怪的覺。
鐘延仔細回想,道:“就是偶有悶心燥,別的倒無大礙。”
國師淡淡道:“蠱毒傷腦,倒是不直接傷軀,侯爺此癥,還是請醫看過的好,本座不於此。”
提起醫,鐘延角沉了沉,那藥方子開的並沒什麼大用,他便敷衍道:“已經看過醫,近來已經好了許多。”
蘇綠檀在旁探著腦袋話道:“夫君什麼時候病的,我怎麼不知道?”
抿抿,鐘延道:“小病,便沒有聲張。”
接著,國師又道:“本座這一月多裡著人尋訪了同中蠱毒之人,從南夷來消息說,有三人尚存於世,一者睡而不醒,日漸消瘦,一者癡傻,一者……尚無癥狀,也不知是一直沒有癥狀,還是後來痊癒的,本座正在著人追查。”
鐘延目驚喜道:“此人在何?!”他想把從前的事都記起來。
蘇綠檀心頭一凜,眼神地追在國師的面上。
國師挪開視線,繼續前行,看向捎上落了雪的紅梅道:“是深山部落中人,行蹤不定,才不好追查。那地方侯爺之人不便深,一切由本座就是,如有消息,自當告知。”
鐘延緩緩點頭,不疑有他,道:“有勞了。”
國師猶疑了一下,道:“蠱難愈,侯爺不要抱太大期,本座今日也是湊巧來告知于侯爺。”
鐘延頷首道:“我明白。”其實不記得也沒干係,左右……夫妻名分是變不了的。
蘇綠檀眼神複雜不明,暗地裡朝國師甩了個眼刀子過去,都沒查清楚的事就來提一,害得提心吊膽。
三人正前行,林中忽有異,鐘延耳聰目明,判斷不是野,登時提高警惕,把蘇綠檀護在後,道:“我去瞧瞧。”
鐘延往前飛快跑去幾步,國師左手橫在小腹之間,忽問蘇綠檀道:“夫人,侯爺近來可好?”
按定命風鈴所示,國師之劫是鐘延無疑,但二人同京城多年,並無集,國師追查過後,也並未發現兩人之間有任何有牽連之,他才奇怪了,這劫難到底從何而來,百思不得其解,才有了今日“偶遇”一出。
國師這一問問的奇怪,蘇綠檀反問道:“並無不妥,國師何出此問?”
國師眼神晦暗不明,道:“中蠱者有時自己難以察覺微妙之,夫人與侯爺朝夕相,自當比旁人更加清楚。若是無什麼異狀,倒不用往心裡去,如有……夫人隨時可上我府中知會一聲。”
撇撇,蘇綠檀以人的直覺,總覺得國師所言有些奇怪,上次見面還說蠱毒傷了腦子,再難恢復,如今又說尚有可能。百姓傳言國師十拿九穩的斷言能力,怎麼落在鐘延上就不奏效了?
難道神乎其神的傳言,就只是傳言而已?
國師的地位和能力,一下子在蘇綠檀心裡打了個大大的折扣。
蘇綠檀正奇怪著,國師瞧著鐘延去的那個方向一直著,似乎還帶著點兒張和在乎的意味?
猛然想起《今平眉》裡提到的大致意思,男人哪有沒有凡心的?除非不舉!蘇綠檀瞪大了眸子,國師應該不會不舉吧……他形似謫仙,年歲大而不娶妻,似無凡心,其實並非如此,而是因為有、有龍之好?!
這想法一旦產生,蘇綠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了,胡想了一通,又往國師全看去,只見對方袂飄飄,形容清瘦,出來的手背也是白白,好似話本子裡提過的淸倌兒一般。
面之下,下上胡茬都沒有,乾乾淨淨好看極了,只怕揭開面也是容驚人。
蘇綠檀頓時有了警惕之心,鐘延那般威武男人,確實容易被人覬覦。
輕咳一聲,蘇綠檀試探著問道:“國師,我家侯爺是不是英姿颯爽,魅力人?”
國師正出神想著,此劫到底有多深,能傷他至何地步,便未把蘇綠檀的話聽進去,隨意“嗯嗯”兩聲。
這般應付的話,落進蘇綠檀的耳朵裡,便了警鈴,絞著帕子,順著國師的視線看過去,呵,這人盯著鐘延的眼神,比還粘人!
低頭忽見地上有塊石頭,蘇綠檀抬腳一拋,踢到了國師腳下,果不其然,對方看遠看的神了,一個沒留心,到在地,手掌撐在了地上,與地面親接。
蘇綠檀佯裝驚訝,“啊呀”一聲,好似想扶不敢扶,站在一旁道:“國師你怎麼摔倒了?”
國師淡定地爬起來,看著地上莫名多出來的石頭,扯了扯角,他為什麼摔倒……蘇綠檀真的當他是瞎子麼?不過一刻沒留神,腳邊的石頭,還能自己滾到他的腳下?他到底哪裡得罪了?
站起來之後,國師微微攤開手掌心,生命線往後的地方,已經被地上細碎的石子給磨得破了皮,一片,看著略有些滲人。
蘇綠檀瞧了過去,心中湧起疚,帶著歉意道:“國師怎麼這麼不小心,你看都摔的出了。”
國師扯了扯角,果然提起定南侯就沒什麼好事,這只怕還是末等小劫而已。以後還不知道要遇到什麼要命的大事。
蘇綠檀出帕子,下意識要拿給國師拭傷口,立刻便收了回來,重新在隨帶著的荷包裡翻出個掌大的寶藍瓷瓶出來,遞過去道:“金瘡藥,還好我外出有帶藥的習慣,不謝了。”
國師接過藥,朝蘇綠檀投去一個極淡的眼神——他沒有要道謝的意思!
這時候鐘延也回來了,看著蘇綠檀與國師兩個似乎在傳遞東西,便仔細看了過去。
他才離開多大會兒功夫,蘇綠檀的東西怎麼到國師手上了!
國師拿著瓷瓶,不慌上藥,而是問道:“侯爺可追到了什麼?”
鐘延搖首道:“無事,應當是野無意竄了進來。”
國師“哦”了一聲,道:“如此便好。”
鐘延重點一下頭,道:“回去罷。”
三人比肩而行,再無話說。
國師回到院子裡同大皇子等人打過招呼後,要了清水清洗傷口,上完了藥便說要走。
鐘延跟在國師後道:“我送一送你。”
陸清然便知趣地不跟出去了。
走到莊子門口,鐘延與國師兩個相別,他方道:“國師手傷可要?”
國師隨意瞧了一眼,道:“皮傷,上了藥,不要。”
鐘延道:“哦,皮傷是不大要的。”
國師:……這夫妻倆,怎麼說話都不按常理來?
鐘延繼續道:“那剩下的藥國師還予我罷,我怕子一會子頑皮摔傷,也要急用。”
國師不大好意思道:“藥本不多,本座方才用完了。”
鐘延索道:“那就把瓶子給我罷!”
定南侯府就這麼缺藥瓶子?
國師到底還是從懷裡掏出寶藍瓶子,給了鐘延。
鐘延得了瓶子,方抱拳目送國師走。折回別院的路上,他把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瓶上還帶著蘇綠檀荷包裡特有的熏香味——的件,怎麼能留給別人,就算是太監也不行,更何況這位還是個正經男人。
收好瓶子,鐘延便若無其事地回去了。屋裡梅香尤在,馨香迷人。
中午眾人一起用過膳,下午男人們陪眷們折了好些梅枝裹好,今日一行算是結束了。
回府的路上,了城門後蘇綠檀困倦的厲害了,打了幾個哈切實在是沒撐住,靠在鐘延肩膀上就要睡去。
鐘延推了推,道:“不要睡。”
蘇綠檀抱著手臂,閉眼哼唧道:“累,想睡。”
鐘延皺眉道:“回去再睡。”
蘇綠檀不依,道:“車裡又沒人看見,讓我靠一靠怎麼不行了?”
鐘延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天寒地凍的,這樣一睡肯定要睡病了,他握著蘇綠檀的雙肩搖了搖,哄道:“別睡,聽話。”
撐著眼皮子,蘇綠檀聲道:“那你跟我聊聊天,我問什麼,你就要答什麼。”
別無他法,鐘延只得道:“好。”
蘇綠檀一時來了神,也就不困了,一雙眸子瑩瑩發亮,道:“其實有件事,蠻蠻一直很好奇。”
“你問。”鐘延兩手搭在大上,似乎猜到了是什麼事。
蘇綠檀鬥膽道:“那個丫鬟……是怎麼回事?我聽說在夫君邊待了七八年了,你便忍心因一時犯錯,就那樣置了?”
鐘延狠狠擰眉道:“是母親給我的丫鬟,那個時候我與母親關係疏遠,留人在我邊,如若是為了關心我,伺候我起居,我聽祖母的話留下倒也罷了。後來那丫鬟有些輕佻,我已在母親面前警告過幾次,結果還攛掇丫鬟通過那種齷齪的手段為我的人。沒有打死了事,已是給了老夫人幾分薄面。”
說到底,還是鐘延為了擺趙氏的控制而做出的反抗,也難怪後來趙氏收斂許多,蘇綠檀嫁進來之後,榮安堂裡乾乾淨淨,旁人的手不進來。
蘇綠檀眉尖斂著,問道:“若是那丫鬟不是老夫人授意的,夫君可會收了?”
鐘延篤定道:“不會。”
“為何?”
不知想到了什麼,鐘延紅著臉道:“不會就是不會,沒有為什麼。”人的段裡,唯獨蘇綠檀能讓他多看兩眼而已。
蘇綠檀掩面笑著,鐘延側目問:“笑什麼?”
聳聳肩,蘇綠檀道:“沒什麼呀。”
鐘延不語。
一直等到了家,蘇綠檀都沒再說話了。
回了院,天也快要黑了,小廚房做好了飯菜,夫妻兩人吃完了之後,蘇綠檀便吩咐丫鬟準備熱水給沐浴,則把帶回來的新鮮梅花了瓶,還分裝了幾束讓婆子送到幾個院子裡去,太夫人和吳氏那邊得到的,自然是花朵兒更飽滿的。
忙完這些,蘇綠檀便去洗漱了,鐘延在西梢間裡心猿意馬地坐著,閉目凝神的時候,仿佛都能聽到淨房裡的水聲,心裡惦記著的,有那空了的藥瓶子,還有蘇綠檀馬車上意味深長的笑。
這個死人,攪的他心神不寧。
實在靜不下心來,鐘延把《今平眉》找出來看了後面的兩回,看完他就把書猛地拍桌上了,他總算找到蘇綠檀在笑他什麼了,是笑他正當年輕,卻對嫵的丫鬟無於衷,笑他不舉呢!
越想越氣,鐘延著拳頭,不舉?他會不舉?!
沒一會子,鐘延就聽得丫鬟來敲門,道:“侯爺,夫人沐浴完了,您可要洗漱?”
鐘延道:“備熱水,我一會就去。”
丫鬟再來傳話之後,鐘延便自己取了服去淨房。淨房裡還冒著騰騰熱氣,其中一個木桶裡漂浮的花瓣,是蘇綠檀剛才用過的。
放置好服,鐘延了服沐浴,怎麼洗怎麼不舒服,因覺水溫過高,便取了一瓢隔壁木桶裡蘇綠檀洗過的水加在自己的桶裡。
如此倒省了水。
兩刻鐘後,鐘延才穿好服從淨房出去。
剛一進西梢間,鐘延便看見蘇綠檀披著大氅靠坐在他的書桌上,朝他笑一笑道:“夫君好了?”
鐘延取下披風掛起來,道:“夜深了,你來什麼?”要是敢說他不舉這種話,他絕對不會饒了!
蘇綠檀又是一笑,道:“睡不著,來陪陪夫君嘛。”再不下手,鐘延若真想起什麼來,可就糟了。
鐘延自如地坐在桌前,道:“陪我做什麼?”
蘇綠檀笑問:“夫君,今日陸清然說,移植梅林,是你的主意?”
鐘延狀似隨口道:“不過隨便一提,怎麼了?”
蘇綠檀噘道:“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喜歡踏雪尋梅,特特讓人為我準備的呢,原來是巧合啊。”
鐘延拉直了角,目往一疊書信那邊飄去,裡面著的就有金陵傳來的書信。
巧合,世上哪兒那麼多巧合。
鐘延道:“反正你今日高興了不就是麼?”
蘇綠檀細聲道:“夫君可知道最好看的梅花是哪一朵?”
鐘延乍然想起蘇綠檀跳舞的時候,口畫的那朵梅花,當然是那一朵。
蘇綠檀趴在桌上,出盈的,剛沐浴過後的面頰還帶著緋紅,蔥白的手托腮笑:“你肯定不知道。”
鐘延挪開視線,道:“你說,是哪一朵?”
拉了拉領口,蘇綠檀用這樣的方式“提醒”他,道:“你忘了?”
鐘延又紅了臉,抿著沒有說話。
蘇綠檀打量著鐘延,都這般暗示明顯了,他還無任何異,難道說……他當真有什麼問題?
不對呀,蘇綠檀記得鐘延剛醒來的時候,那可是“舉”得很的,的手臂可沒累!難道是後來才漸漸傷了命子?老天爺呀,這麼大的事,竟誤打誤撞上了!
斂著眸子,蘇綠檀目含憐惜道:“夫君,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鐘延視線回到蘇綠檀的臉上。
蘇綠檀小聲胡謅道:“國師今日告訴我,蠱毒因為從那泄出,極有可能會傷了……所以夫君你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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