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千禧堂裡。

趙氏滿面笑容，拉著方寶的手道：“你既得了楊夫人的手鐲，這事便了一大半，等會子我替你問問你嫂子，若有進展了，就寫信回蘇州通知你爹，他給你備一份嫁妝，我也給你單另備一份。蘇州太遠，讓你爹你繼母還有你弟弟妹妹都到京城來，你從我們鐘家嫁出去，以後楊家人也不敢輕慢你。等會兒你嫂子來了，我好好問問，肯定從裡給你摳出個準信。”

方寶臉上沒有出和此事相匹配的笑容，低著頭腦子裡還想著鐘延三天都沒回院的事，他倘若不是厭惡了蘇綠檀，何至於這麼久都不回府。

方寶知道表哥不大喜歡，但也瞭解鐘延，知道他不大在乎妻子是不是讓他喜歡，只要能當好合格的定南侯夫人就是了，要不然他也不會隨便就答應娶了未曾謀面的蘇綠檀。

眼下表哥既已對蘇綠檀生了棄意，方寶想，也不是毫沒有機會的，跟楊家的事八字沒一撇，走一步算一步，若侯府的事實在不，楊家的婚事也算是個好退路。

方寶在趙氏面前應和了兩句，紅了臉道：“謝謝姨母，這世上也只有姨母疼我了。”

趙氏摟著方寶，歎道：“我一直想要個兒，可惜沒有這個福分，還好有了你，才滿足了我的心願。一會子你嫂子來了，你還是躲裡面去，我來跟說，你姑娘家家的，親自提這事不好。”

點了點頭，方寶答應了，又抬頭皺眉道：“若那日是姨母帶我去的就好了……”

趙氏問道：“為何？聽你說的，倒還算討楊夫人喜歡，既送了鐲子你，依我看還算順利。你嫂子也是說話算話，替你做了個好，沒有任何差池啊，再有我定南侯府的門第撐著，不挑你挑誰？”

方寶愁眉苦臉道：“表哥近幾日沒回院，姨母您聽說了麼？”

趙氏不解道：“他自去了都督府，倒比從前忙些了，不過連著幾日沒回，倒是有的。怎麼了？這跟你的婚事有什麼關係？”

方寶苦惱道：“表哥不回來，是因為跟嫂子兩個吵架了，嫂子誤會是我在表哥面前說了什麼，我怕為此跟我過不去。”

眉心突突地跳，趙氏忙問：“誤會什麼了？”

方寶便把事說了一遍，說楊五郎認錯人，蘇綠檀還樂著跟人搭話，委屈著道：“表哥忽然一下子出現在我面前，問我什麼，我就答了，哪裡來得及想著替嫂子瞞，只怕嫂子還以為我編排了。那日回來我看頭髮裳都了，像是跟表哥大吵一架，就想去勸解釋，嫂子不聽，還我滾。心裡肯定嫌了我了。”

趙氏急切道：“你沒跟解釋清楚？”

方寶無奈道：“我想說，嫂子卻不想聽。”

沉默了好半天，趙氏帶著些責備的語氣問道：“你回來的時候怎麼不告訴我，現在正在趕來的路上，我這……一時如何替你解釋得清楚！”

方寶嘟道：“姨母，寶不想您為我的事兒跟表嫂兩個吵架，本來表哥眼下就正心煩著，您要是跟嫂子兩個再吵起來了，豈不是火上加油？”

趙氏一時也沒過腦子，口而出：“吵架我倒不至於跟吵架。畢竟蘇綠檀就是個心的，你看我拜託這事兒，還不是答應了。你若早些說，我領你去好好道個歉，他們夫妻兩個好，說開了也就沒事兒了，這下子好了，積怨幾日，倒不好對付了！”

方寶表凝固住了，讓給蘇綠檀道歉？！是被罵了！不是蘇綠檀被罵了！

掐了掐掌心，方寶吸了口涼氣，道：“嫂子那日一個字也不聽我說，對我發那麼大的脾氣，我本想忍一忍也就過了，想的沒有姨母這般周全。”

趙氏也不好責怪什麼了，只是一想到蘇綠檀現在肯定是怒氣衝衝來的，心裡還有點發怵，不管鐘延是不是真跟吵架了，他一貫是維護的，等他們夫妻兩個和好了，鐘延也還要計較這事！倒時候鬧起來，真真是傷筋骨。

重重地歎了口氣，趙氏道：“我先想想一會子怎麼跟解釋罷，蘇綠檀那個脾氣，現在就不該跟吵架！一會子要不好了，你可有些眼，為了將來的前途，該忍的時候忍一忍。”

方寶不言不語。

趙氏安道：“我知道委屈你了，是姨母無能，我要是有蘇綠檀那般會討人喜歡，也不用求著面前去了，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誰讓楊家人正好就買的面子。”

方寶點著頭道：“寶明白。”

這個節骨眼，趙氏真是怕了跟蘇綠檀發生矛盾，就像方寶說的，萬一不樂意做了怎麼辦？隨便在楊家人面前說幾句不好的話，這事兒就黃了，錯過了楊五郎，再不知遇到這般好的親事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了。

眼看著蘇綠檀要來了，趙氏推著方寶道：“你先進屋去，我喊你的時候，你再出來，免得看到你更生氣，我先哄一哄再說。”

方寶轉進去，一轉臉臉就變了，不會跟蘇綠檀道歉，蘇綠檀也不會給道歉的機會。就等著看趙氏跟蘇綠檀兩個吵翻天。

沒多大會兒，蘇綠檀就帶著人到了千禧堂。

趙氏一改往日冷臉，熱絡地喊坐近一些。

無事獻殷勤，非即盜，蘇綠檀仍舊坐在靠背椅上，不鹹不淡道：“老夫人有什麼話直問就是。”

趙氏也不計較，笑問：“楊家可有消息了？”楊家又要辦一個賞花宴，蘇綠檀肯定早就有了消息。

蘇綠檀搖頭道：“沒有，楊夫人再沒遞過什麼消息給我。”倒是六皇子妃跟通了信，不過這個容，趙氏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

趙氏聽罷面一僵，道：“綠檀啊，我知道你誤會了寶，若是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給你賠不是好不好？但這兒家的親事真不能胡來，楊家那邊，你可得給我個真話，不能糊弄我啊。”

蘇綠檀冷笑，還沒提起方寶這茬，趙氏倒自己迫不及待地上趕著找苦頭吃了。

很好啊。

雖然方寶不是蘇綠檀跟鐘延生氣的本原因，但也不會由得方寶算計。

揭開手邊的茶杯蓋子，蘇綠檀頭也不抬道：“既然表妹說是誤會，老夫人來當面告訴我，到底是不是誤會。”

趙氏心知蘇綠檀要發難，生怕見了方寶忍不住脾氣，便言語地穩著道：“千錯萬錯都是寶的錯，沒你機靈，做事不知變通，你就饒了這一次好不好？”

蘇綠檀覺得好笑，張牙舞爪的趙氏還有這麼一天，看來真是著的肋了。

笑一笑，蘇綠檀道：“老夫人，您也知道我的，我是脾氣不好，又不得委屈計較，但我也不是不講理，倘或只是誤會，我不一個字不多說，去楊家的帖子，我保準給拿到。”

趙氏大喜，也顧不得蘇綠檀後面說什麼，道：“好好好。”

出一口白牙，蘇綠檀皮笑不笑，道：“如果不是我誤會，方表妹存了心害我，鬧得鐘家家宅不寧，讓斟茶跪下道歉，不過分罷？”

趙氏臉一白，絞著帕子道：“跪下……是不是太過了？”

蘇綠檀淡聲道：“沒做錯，這個要求就是廢話。”緩緩抬頭，又道：“老夫人在擔心什麼？”

趙氏有些語無倫次道：“這、這，寶還小，不懂事。”

蘇綠檀道：“只是不懂事，我也諒解，若是存心為之，正一正家風，難道不該？”

方寶在簾子後面聽得心驚膽戰，死死地摳著牆壁，才忍住沖出去。跪下？憑什麼給蘇綠檀跪下！

寂靜的屋子裡，只聽得趙氏道：“好吧，若不是存心為之，你可不能故意耽擱的親事！”

蘇綠檀點著頭，道：“好，老夫人你且告訴我，我怎麼就誤會了。”

扯了扯角，趙氏道：“你說你平日裡都穿紅簪金的，怎麼偏那日穿的素淨了，人家認錯人就算了，楊五郎一個沒婚的小郎君，你搭理他作甚？舉止雖未出格，也有些容易惹人閒話，也難怪持譽知道了要生氣。寶也是沒腦子，一腦就對持譽說了實話，不知替你遮掩，說起來，有錯，卻不是大錯特錯。”

哂笑一聲，蘇綠檀道：“說起來，還是我錯得多了？”

趙氏挪開視線，這個關頭沒敢說是，但的表出賣了。

蘇綠檀把手裡端起來的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道：“那日去六皇子府的都是沒出閣的姑娘，各個穿的明豔活潑，我一個婦道人家，難道還要跟們爭奇鬥豔？我穿素雅些還錯了？何況方表妹生的也不出挑，我再心打扮下，豈不是當綠葉，我當紅花了？老夫人覺著這樣做就是對的？”

趙氏語塞，蘇綠檀說的頭頭是道，本挑不出病，頓了頓，道：“這不是你的錯，那以你的聰明，怎麼會人認錯人？”

蘇綠檀角勾起，道：“老夫人還不知道？方表妹那日急著表現，一腳我前面去站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帶我去相看的。不作死，楊五郎這樣的人，也不至於認錯人罷？這一點方表妹可對您說了？可對侯爺說了？不作死，至於惹得人家難堪，我還要賠笑去打圓場麼？這麼好強耐不住子的姑娘，您當六皇子妃和楊五郎都是傻子，四隻眼睛還看不出來？”

趙氏瞪大了眼，這事裡百轉千回，都反應不過來了。

蘇綠檀立刻又道：“若是方寶想辯駁，這個容易，我的丫鬟，還有六皇子妃的丫鬟，加起來足足六七個人，這個口供可值得相信？要是非說我一個人買通六個人，不如侯爺想個法子問一問楊五郎，好端端一雙人眼睛，怎麼就認錯人了呢？”

趙氏無言以對，張著口沉默了半天，不是很有底氣道：“果真如此？”

蘇綠檀的視線似有若無地往室掃了一眼，道：“那點兒小心思，想瞞得過誰？方表妹要是還不服，只管出來解釋。”

想了好一會子，趙氏艱難開口道：“這事說起來……你有你的道理，有的道理，也實在算不得誰有大錯，下跪也太不好了些！”

挑一挑眉，蘇綠檀道：“我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但害得我跟侯爺夫妻不睦，這算不算大錯？老夫人要這樣說，那我就去找太夫人評評理。”雖知道自己與鐘延之間的事，其實與方寶沒有多大干係，但這不代表就能夠縱容別人算計到頭上。

蘇綠檀作勢要走，嚇得趙氏連忙拉住道：“綠檀！別啊，有話好好說嗎？”

趙氏見蘇綠檀態度鬆，放了聲音嘟噥道：“怎麼一言不合就麻煩太夫人去，咱們之前不都商量得好好的嗎？這事再商量著來不嗎？”

趙氏這輩子就剩三個弱點，太夫人、鐘延和方寶，一下子全被蘇綠檀在手裡，真是沒有比現在更束手無策的時候了。

蘇綠檀重新坐下，道：“啊，可以商量。”

趙氏欣喜道：“那給你斟茶道個歉？”

方寶在室裡整個子都僵住了，指甲掐斷了一截，才疼得有了反應。

冷向趙氏，蘇綠檀道：“住在定南侯府寄人籬下，還不知道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犯了這等大錯，我若說要把送回去，老夫人可有異議？”

趙氏冷汗連連，方寶被趕走了，別說不能風出嫁了，這名聲也難聽，即便是回到了蘇州，有些家底的人家，稍微一打聽，哪個肯娶？

蘇綠檀乾脆俐落道：“斟茶道歉，跪祠堂六個時辰，沒得商量。”

趙氏吞咽兩下，道：“若是我答應了，你保證親事上不為難。”

蘇綠檀點頭，應承道：“絕不為難，一碼歸一碼，楊家若看得上，我一個字都不多說。”

趙氏心一橫，朝室裡咬牙道：“寶，你出來。”

方寶面黑得像鍋底，趙氏這個時候喊出去，這一點臉面也沒有了！

緩步從裡面出來，方寶滿眼淚水，蘇綠檀不為所，道：“我知道你還有不服的，行，當著老夫人的面，你還想解釋什麼，儘管說。”

方寶抹了抹眼淚，萬分委屈地告訴趙氏：“姨母，我承認我那時急切了些，可我真沒壞表哥表嫂分的心思，我本沒對表哥說假話！”

趙氏無奈，蘇綠檀話都說這個份上了，不管方寶有沒有錯，只看結果。

蘇綠檀也不話，趙氏兩頭看來看去，最終還是著方寶道：“寶，你乖點，給你嫂子倒杯茶，說說好話。”

趙氏見方寶不肯，急得心裡冒火，苦著臉小聲勸道：“寶，親事要！親事要！人這輩子嫁個好人家，比什麼都重要！”

這點趙氏深有會，當初嫁進定南侯府，還不是吃了不苦頭，好歹是嫁進來了，雖過的也不是事事順心，比從前蘇州認識的小姐妹，卻不知道好了多倍。

方寶忍淚，趙氏讓丫鬟去倒熱茶，蘇綠檀道：“不用了，就用我這杯溫水意思意思就好。”

夏蟬把茶杯遞到方寶手裡。

方寶端著茶杯，慢慢走到蘇綠檀面前，彎腰垂首道：“表嫂，我……我錯了。”

蘇綠檀直直地看著道：“我知道你也不是真心認錯，我也沒指著你真心，我就是想告訴你，你但凡想在我頭上一點心思，就算你是‘無心’的，我也不會就這麼算了。”

說完，蘇綠檀手，趙氏以為要接下茶杯，方寶順勢上前，沒想到蘇綠檀居然絆了一下。

哐當一聲，杯子掉地上打碎了，茶水濺了蘇綠檀一擺，方寶左一，跪在了面前，兩手撐住地面，險些給面前的人磕個頭。

趙氏大為火：“蘇綠檀！不是說好了只斟茶道歉，你絆作甚！”

蘇綠檀聳肩道：“老夫人，我跟方表妹一樣，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無心之失，我都能原諒了，難道不能原諒我一次？”

趙氏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蘇綠檀說什麼都有道理！跺了跺腳，使喚屋裡的丫鬟：“都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把人扶起來！”

方寶這才被丫鬟扶著坐到了趙氏邊，手掌心已經割破了，鮮刺目。

蘇綠檀臨走前道：“記住了，六個時辰，一刻鐘我都不會對你多說一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