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哭笑不得, 正要讓若邪趕重新抓一個,隻覺腕上白綾猛地一鬆。他心中暗暗糟。
這種突如其來的覺,並不是若邪的另一端被鬆開了,而是更可怕的事發生了。
果然, 地麵上那道紅影忽然離他近了不, 未過多時,便來到了他手可及之。
三郎竟是也被捲暴風之中來了!
謝憐衝他喊道:“不要慌!”一張便又吃一大口沙子, 但事到如今, 吃著吃著也吃習慣了。雖然他喊著讓三郎不要慌, 可實際上,他也覺得三郎本就不會慌。果不其然,那年被捲半空中後, 若邪迅速收起,拉近兩人距離,謝憐看得分明, 他臉上半點慌的神也冇有,簡直給他本書他就可以立刻在沙塵之中安然地看起來, 謝憐甚至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被捲上來的。
若邪在兩人腰上繞了幾圈,將他們綁在一起, 謝憐抱住三郎, 又道:“再去!這次不要再抓人了!”
於是若邪再次飛出。這一次, 抓住的是……南風和扶搖!
謝憐心俱疲,對若邪道:“我讓你彆抓人,這個‘人’並不是指狹義上的人……好吧。”他衝下麵大聲道:“南風扶搖!撐住!千萬撐住!”
地麵上的南風與扶搖自然是想要撐住的, 二人各自立定原地,奈何這風沙實在是太狂太猛,不一會兒, 毫不意外的,又有兩道黑影也被這龍捲風捲了進去。
這下,四個人都在空中飛速旋轉了,暗黃的天地間,那龍捲風猶如一道歪歪斜斜的支天沙柱,而一條白綾連著四道人影在這條沙柱中旋轉不休,越轉越快,越升越高。謝憐一邊瘋狂吃沙一邊瘋狂吼道:“怎麼你們也上來了!”
看到的除了沙還是沙,聽到的除了風還是風,他們不得不都用最大聲音相互嘶吼。扶搖一邊吃沙一邊呸道:“那要問你這條傻白綾了!它怎麼回事!”
謝憐雙手抓住那“傻白綾”,十分無奈地道:“若邪啊若邪,現在我們四個人全靠你了,這一次,你千萬不要再抓錯了,去吧!”
帶著悲壯的心,他再次撒手。南風吼道:“彆指這玩意兒了!想點彆的辦法吧!”這時,謝憐覺手上又是一,神一振,道:“等等,再給它一次機會!又抓住了!”
扶搖也吼道:“可彆又是套住了個過路的!放過人家!”
彆說,謝憐心中也擔心極了這個。他扯了扯若邪,另一端紋不,這才心下一鬆,道:“不是的!那頭重得很,穩得很!”又道,“收!”
頂著那狂的龍捲風,若邪急速收短。四條人影急速遠離風柱,漸漸的,在漫天黃沙之中,謝憐看清了下方一個半圓的黑廓。
這廓極大,約莫有一座小廟那麼大。若邪另一端套住的,就是這麼個東西。而等到他們靠近地麵,他終於看清了,那是一塊巨大的巖石。
在這種程度的風沙之中,這塊砂巖彷彿是一座堅實而沉默的堡壘,無疑是個極好的避風之所。
他們方纔一路過來,明明並冇有見到這樣的一塊巖石,真不知那陣詭異的龍捲風把他們帶出了多遠。四人甫一落地,立刻繞到了巖石的背風麵。一繞過去,謝憐便心中一亮,道:“這可真是天賜福。”
原來,這塊巖石背風的一麵,有一個。這足有二門之寬,高度則比一門要略矮些,但人一彎腰低頭,也足夠進去了。口並不規整,歪歪扭扭的,但也不像是天然形的,可能是人工胡開鑿的。
謝憐一進去,發現這塊巖石幾乎被挖空心的了,空間似乎不小,但裡麵較黑,他也冇有在裡麵四下探索,隻在照得到的地方先坐了,拍掉若邪上的黃沙,纏回手腕。
南風和扶搖都在吐沙,口鼻眼耳都進了沙,更不消說服褶皺裡了,下來一抖,沉沉的全是細碎的沙石。四人之中,看起來最安然無恙的還是三郎,彎腰進來之後就意思意思地撣了撣紅外的一點沙塵,冇了。除了他的黑髮微微散,束歪了,那副愜意之態並未任何影響。然而,他那黑髮原本就是給謝憐束歪了的,再歪一點,也冇什麼所謂了。
南風抹了兩把臉,破口就是一聲罵。謝憐倒掉鬥笠裡的沙子,道:“哎,真是冇想到,你們也會被吹上天。你們為什麼不使個千斤墜?”
南風一邊呸呸吐沙一邊道:“使了!冇用。”
扶搖一邊惡狠狠抖著外袍,一邊惡狠狠地道:“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極西北的荒漠之地,又不是我家將軍的主場。北邊是裴家二將的地盤,西邊是權一真的地盤。方圓數百裡,本找不出一間玄真廟。”
須知人間尚且有一句俗語呢——強龍不過地頭蛇。所以,他們兩個為東南武神和西南武神的神副將,在不屬於自己的地盤上施法,法力發揮難免要限製。謝憐看他們的模樣,都是十分憋屈氣惱,想來被一陣大風颳上天去轉圈圈落地不得,這還是頭一遭,道:“真是苦了你們了。”
三郎在他旁邊地上坐了,一手支腮,道:“咱們就在這裡,等那風沙過去嗎?”
謝憐轉向他,道:“現在看來也隻能這樣了。那龍捲風再厲害,總不至於把這麼一大塊巖石也捲上天去。”
三郎道:“正如你之前所言,這陣風沙的確古怪得。”
謝憐忽然想到一事,道:“三郎,我問個問題。”
三郎道:“儘管問。”
謝憐道:“那半月國師,是男是?”
三郎道:“我冇說過嗎?。”
謝憐心想果真如此,道:“我們之前歇在那座廢棄小樓,不是看到了兩個人從那樓前走過嗎?他們步法輕盈奇異,絕非凡人。其中那個白人,是一名白冠。”
扶搖懷疑道:“看那人袍,是男是不好分辨,形也比一般子要高,你當真看清楚了?”
謝憐道:“看清楚了,不會有錯。所以我在想,那會不會就是半月國師。”
南風道:“有可能。但是邊還有一名黑人同行,那又會是誰?”
謝憐道:“難說,不過,那人走的比更快,本領絕不在之下。”
扶搖道:“有冇有可能是妖道雙師的另一位,芳心國師?”
謝憐道:“這個吧,我想,妖道雙師之所以被並稱,可能隻是因為湊個雙數好記,就像鬼界四害之類的,不夠四個也要湊足四個。”
聽到這一句,三郎又哈哈笑出了聲,謝憐看他,他道:“冇事,我隻是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四害裡麵有一個的確就是湊數的,你繼續說。”
謝憐便繼續說了:“實際上他們應該是冇有什麼關係的。這芳心國師我略有耳聞,是永安國的國師,出世時間上和這位半月國師起碼隔了百年。”
扶搖到不可理喻,道:“你不知鬼界四害,卻知道人間永安國的芳心國師?”
謝憐道:“有時候收破爛路過的話,就會稍微瞭解一點了。我又不到鬼界去收破爛,當然瞭解不到他們。”
這時,外風聲弱了一點兒。南風站到稍外,拍了拍這巖石,檢查它的材質,凝神片刻,低頭道:“這巖石是為何會被挖出這樣一個來?”
他大概是覺得這裡出現一塊這樣的巖石十分可疑。這個謝憐倒是不奇怪,道:“這樣挖的巖石不在數。以前的半月國人,為了在外放牧趕不及回家時能躲避風沙,或者臨時過夜,偶爾會這樣在巖石上挖一個。有的不是挖的,是炸開的。”
南風疑道:“荒漠裡怎麼放牧。”
謝憐道:“兩百年前,這裡可不全是荒漠啊,也是有一片綠洲的。”
這時,三郎道:“哥哥。”
謝憐回頭道:“怎麼了?”
三郎指了指,道:“你坐的那塊石頭上,似乎寫了字。”
“什麼?”謝憐先是低頭,然後起,這才發現,他坐的地方,乃是一塊石板。
灰塵,那石板之上,果然有字,隻是刻得比較淺,字跡並不十分明顯。石板還有一半被埋在沙裡,字跡一路向上延,冇在黑暗中。
既然有字,那定是要看看的了。謝憐道:“我法力不多了,你們誰托個掌心焰,幫我照亮一下,多謝啦。”
南風便打了個響指,霎時,掌心托出了一團火焰。謝憐無意間看了一眼三郎,他也不驚訝,畢竟連地千裡都看過了,謝憐覺得,無論雙方今後對彼此展現什麼,都不會有任何驚訝了。南風把手掌移到謝憐指的地方,火焰照亮了石板上刻著的文字。那文字十分古怪,彷彿兒隨手的塗畫,微微傾斜,南風道:“這寫的是什麼東西?”
三郎道:“自然是半月國的文字了。”
謝憐道:“南風怕是問寫的什麼意思。我看看。”
他一路清理了石板上的沙石,來到了最上麵的一排,這幾個字元特彆大,似乎是題目。而這幾個符號,在石板上反覆出現。扶搖也在一旁托起了一道掌心焰,道:“你會看半月文?”
謝憐道:“實不相瞞,那什麼半月妖道冇出來之前,我在半月國收過破爛。”
“……”
“怎麼了嗎?”
“冇什麼,隻是好奇你還在多個地方收過破爛。”
謝憐笑了笑,低頭繼續看。須臾,他忽然說了兩個字:
“將軍。”
南風與扶搖同時道:“什麼?”
謝憐抬頭,道:“我說,這個石板,最上麵寫的這幾個字,是‘將軍’。”頓了頓,又道,“不過,‘將軍’後麵還有一個字元。但是,最後這個字元的意思,我不是很確定。”
南風似乎鬆了口氣,道:“那你再看看好了。”
謝憐一點頭,南風托著那團掌心焰,手稍稍又往前挪了一點。這一挪,謝憐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視線的邊緣,好像多出了什麼東西。
他雙手按在刻滿文字的石板上,緩緩抬頭。
隻見石板上方,幽幽的火焰,照出了黑暗中一張僵的人臉。這張臉,兩個眼珠子往下看著,正在盯著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起來的不是他們,而是那張僵的人臉。
南風另一隻手也托起了掌心焰,雙手火焰猛地躥起老高,終於把整個巖的部都照亮了。
方纔那火焰照出來的,是一個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此刻他連滾帶爬往一旁退去,到巖深的邊緣,而那邊緣竟是早已經了七八個人,抱一團,瑟瑟發抖。
南風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一聲喝灌得整個巖在嗡嗡作響,謝憐原本就被方纔那陣尖震得雙耳之中發疼,此時不得已捂了捂耳朵。風沙太大,噪音蓋耳,他們說話低聲一點都要聽不清彼此,而進之後,先開始討論那半月國師,後來又聚會神解讀這石板,竟是一直冇覺察這裡還一聲不吭地躲著其他人。
那七八人哆哆嗦嗦,半晌,一名五十歲左右的老者才道:“我們是過路的商隊,普通的商人。風沙太大,走不了,就在這兒避風。”
他是這群人中最鎮定的一個,看起來應當是為首者。南風又道:“既是普通的過路商人,為何鬼鬼祟祟躲藏在此?”
那老者剛要說話,他邊一名十七八歲的年便大聲道:“我們本來也不是鬼鬼祟祟的,你們突然衝進來,誰知道你們是好是壞?後來約約聽你們一直說,什麼半月國師,什麼鬼界,手裡還會憑空放火,我們還以為你們是那半月士兵,出來巡邏抓人吃了,哪裡還敢出聲?”
那老者似是怕他言語衝撞,惹怒了對方,道:“天生,彆說話。”
那年濃眉大眼,生得虎頭虎腦的,被長輩一說,當即住口。謝憐耳朵終於不痛了,放下手,和悅地道:“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大家都不必張,都放輕鬆一些。”
頓了頓,他才接著道:“我們當然不是什麼半月士兵了。在下是一間道觀的觀主,這幾位都是我觀的……人,學的都是奇門遁甲之。你們是普通商人,我們也隻是普通道人,並無惡意,隻是同為避風人,又恰好進了同一個巖罷了。”
他語音溫和,如此慢吞吞道來,頗能安人的緒。反覆解釋和保證後,一眾商人的神這才緩和下來。
誰知,三郎忽然笑道:“哪裡,我瞧這幾位商人可不普通,謙虛了。”
眾人不解,他。三郎道:“半月關不是‘每逢過關,失蹤過半’嗎。明知有此傳聞,還敢從這裡過,也算得十分有膽量了。如何能說普通?”
聞言,那老者道:“這位年人,這可不一定。其實,傳聞多有誇大之,也有很多商隊從這裡過,走得平平安安的。”
三郎道:“哦?”
老者道:“隻要找對人帶路,不要誤以前半月國的領地就行了。所以,我們這次過關,特地找了一位本地人帶路。”
那年天生道:“是啊!還是要看帶路人。這一路上多虧了阿昭哥。他帶我們避開了好多流沙,之前一看起風,趕帶我們找地方躲了,不然現在說不定咱們就被沙子給活埋了。”
謝憐看了一眼,給他們帶路的那位阿昭十分年輕,約二十來歲,生得一副俊秀木訥的麵孔,被大家誇也冇什麼表示,隻悶頭道:“這冇什麼,都是職責所在。希這風過去了,大家的駱駝和貨也都冇事。”
“一定冇事的!”
這群商人態度十分樂觀,謝憐卻總覺得,事冇有他們想的這麼簡單。
如果不誤半月國地就不會有問題,那難道以往那些“失蹤過半”的商隊,全都是自己不信邪執意送死?
他想了想,低聲對南風扶搖道:“事發突然,等這陣風沙過了,我們先確保這些人安全離開,再去半月國故地一探究竟。”
再低頭繼續看那石板上的文字。他方纔認出了“將軍”兩個字元,可那是因為這個詞使用的還算多,而他到半月國,已經是兩百年前的事了。就算當時學得了,過了兩百年,什麼都會忘個了,如今突然重拾,還真需要一點時間和耐心。這時,一旁三郎道:“將軍塚。”
他一說,謝憐便記起來了。最後這個字元,不正是“塚、墓、”的意思嗎?
他回頭,奇道:“三郎,莫非你也會半月文?”
三郎笑道:“不多。興趣使然,認識幾個。”
謝憐已經習慣他這麼說了。半月文字就偏稀,懂已是難得,“塚”這個字眼又不是什麼常用詞,若真的隻是“認識幾個”,如何會剛好識得這一個?他說“不多”,恐怕意思就等同於“儘管問都不怕”,當即莞爾道:“好極了。說不定你認識的那幾個,剛好是我不認識的那幾個。你過來,我們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