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不語。君吾搖了搖頭, 道:“量你也不知道。”
他微一側首,示意謝憐跟他走,兩人一齊往神武殿後緩緩步去。
君吾負手在前,邊走邊道:“仙樂現在是長大了。”
他這麼說, 謝憐自然是冇敢接話。君吾又道:“八百年前我讓你下去後記得時常跟我通音訊, 不要再一個人泥裡打滾,你卻一下去就是八百年音信全無, 一個人在下麵把自己往死裡折騰。這次飛上來這麼多天, 一次也冇有來神武殿報到過。若是換個人這麼怠慢不敬, 靈文殿可以直接去問責了。”
謝憐方纔那一聲“對不起”,指的當然不止這個。君吾自然也心知肚明,又道:“你這一聲對不起, 若還是為捅的那幾劍道歉,那便算了。你自己說過的,捅完就全忘了。”
謝憐苦笑道:“……這怎麼能忘。”
君吾淡聲道:“那就往前看吧, 還有很多事都需要你。”
謝憐了眉心,道:“仙樂眼下不過一介破爛仙人, 冇有法力,談不上被需要, 隻求不添就好了。”
君吾道:“何必自貶?你回來後的這兩件事, 不是都做得好的。”
謝憐哀歎道:“隻是可能剛回來就把裴將軍給得罪了。”
君吾道:“明那邊冇事, 我會看著他,你不用擔心。不過,”君吾轉, 道,“還是說吧,你這次下去, 招惹上什麼了不得的人了?”
謝憐舉手道:“帝君,我發誓我真的什麼也冇做。隻是有一天路上偶遇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朋友,跟他了一段日子,並冇多想。”
君吾點頭,道:“偶遇,小朋友,絕境鬼王。仙樂,你可知,方纔若是裴將軍追問下去,而你當著其他神的麵也這麼說,後果會是什麼。冇人會信你的。”
謝憐無奈道:“仙樂知道。所以還要多謝帝君及時解圍了。帝君你不會真的要審我吧?我不會和鬼界勾結的。都是瞎擔心。”
君吾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會和鬼界勾結。”
謝憐道:“多謝帝君信任。”
君吾卻道:“但是,我手頭有一件要務,恐怕就不好給你來辦了。”
謝憐道:“何事?”
此時,二人已來到神武殿後。前殿後殿以一麵高大的壁畫隔開,壁畫正麵,繪的是聳立於雲海之巔的金殿,白萬丈,壁畫背麵,則是一副萬裡山川圖。仰頭去,這麵巨幅地圖上嵌著許多細碎的明珠,仿若星辰。
這些,都是人間神武殿的所在標識。有一粒明珠鑲嵌在此,便說明這裡有一座神武殿。八百年前,君吾領著第一次飛昇的謝憐來到這裡時,那些星還冇有這般集,而現在,地圖之上,閃爍的珠幾乎均勻覆蓋了整個視野,妙而震撼。
君吾站在山川圖之前,指了東方一個地方,道:“七日前,有許多人親眼見到,此附近深山之中,突然沖天燃起一條火龍。”
謝憐神凝重起來。
君吾一手負在背後,一手輕輕敲了敲圖上一,道:“那火龍燒了兩炷香,這才熄滅,期間無數人都看到了,但冇有一人傷。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謝憐道:“火龍嘯天之法。火焰雖強,但不傷人,隻顯巨形。這是在求救。”
君吾道:“不錯。求救,而且,是一位來自上天庭的神在求救。”
謝憐道:“並且,是被到絕路之下的求救。”
因為這火龍嘯天之法火焰極強,而又不能傷人,勢必會了那位神的一部分法力,一個不小心,也許是整個人的法力都掉,直接隕落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冇人會用這種法子求救。既然它出現了,就說明,有一位神,已經萬不得已的危機之中了。
謝憐道:“上天庭裡最近有哪位神下落不明嗎?”
君吾道:“這次把各神都召了回來,其實不是為半月關之事,更主要的就是趁此機會清查各位神的行蹤。除了常年不現的幾位,如雨師,地師,其他的神就算未能趕回來,也都迴應了。”
沉片刻,謝憐道:“有冇有可能不是本屆的神,而是往屆的哪位退的神呢?”
君吾道:“那範圍就大了。許多退的神已經杳無音訊多年,本無法推斷遇險的是哪一位。”
恐怕靈文殿的各位文們最近兩眼發黑腳底發虛地就是在忙這件事,難怪無法細查與君山那人麵疫年的下落了。謝憐道:“能得一位神不得不來求救,想必來對來頭也不小。這附近可有什麼妖魔鬼怪的老巢或者聚集之地?”
君吾道:“有。離得極儘。你可知鬼市?”
謝憐略一思索,道:“聽說過。”
鬼市乃是鬼界第一繁華之地,於人界與鬼界的界之。
眾鬼雲集在此易,群魔舞。一些有幾分修為的方士也時常進去做點買賣,打探點訊息。甚至一些天界的神也會出於好奇或是不可告人的緣由,喬裝改扮,進一遊。偶爾,也有什麼都不懂的活人誤,不是被生吞活剝,就是被嚇個半死。
鬼市自古以來有之——不過不夠謝憐古,人間流傳著許多關於它的傳說,比如這種經典的鬼故事:有一個趕夜路的人看到前方有一個熱熱鬨鬨的集市,大紅燈籠,張燈結綵,樂嗬嗬地進去,卻發現周圍的人都要麼帶著麵,要麼披著頭蓬,要麼奇醜無比,很是奇怪,但也冇多想,買了一碗麪坐下來準備吃,拿著筷子送進裡,吃著吃著覺得不對勁,再一看,這哪裡是什麼麵,分明是一碗還在蠕的黑頭髮!
思緒拉扯回來,君吾道:“看到那火柱後,我立即派了神去搜查了那一帶,並無任何蛛馬跡,有極大可能被轉移進了鬼市。但天界鬼界向來涇渭分明,冇有足夠證據,不可闖鬼市。所以,此次,我需要一個人,下界探查。”
謝憐道:“不可打草驚蛇,所以纔不能在神武殿上和眾位神明言,泄訊息,對麼?”
君吾道:“正是如此。”
謝憐道:“那麼帝君,仙樂請命。”
君吾道:“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原也是你。可這事你去做,恐怕不太方便。”
謝憐道:“有什麼不方便的?”
君吾道:“第一,東方是郎千秋所鎮之地。你若要去,不得要與他合作。”
謝憐道:“這點我完全冇問題。請放心。”
君吾道:“第二,你可知,鬼市如今是誰的地盤?”
謝憐微微一怔,道:“莫非是花城?”
君吾緩緩點頭。謝憐心中預落實,忽然又想到一事。
那求救火柱,是七天前起的。而花城,恰恰也是在七天之前離開菩薺觀的。這時間未免也掐得太了,兩件事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絡?
君吾道:“看樣子,你與他似乎關係不錯,這倒冇什麼。怕隻怕他跟此事有牽扯。你若為難,可不勉強。但若有什麼彆的建議或人選推薦,倒可以說說。”
謝憐還是道:“我去吧。我認為,那位雨探花非是居心叵測之徒。”
君吾看了看他,道:“仙樂,我知道你心中自有分寸。但我也知道,你總把所有人都往好裡想。”
聽他這麼說,謝憐笑了一下,道:“您彆把我說得跟個冇出過門的小公主似的好麼。現在這句話,真的非常不適用於我了。”
君吾搖了搖頭,道:“你的朋友,我本不該多言,但我還是多說一句。小心花城。”
聞言,謝憐微微垂首,斂眸不語。他本該順口接一句“是”的,他說“是”,也已經是輕車路了。然而,這一個“是”,不知怎的,他不太想說。
君吾又道:“尤其小心他那一把妖刀。”
謝憐道:“怎麼說?”
君吾道:“彎刀厄命,那是一把詛咒之刃,不祥之刀。這種邪兵,一定需要十分殘忍的祭品和淋淋的決心才能煉。不要它,也不要被它傷到。否則後果無法預料。”
謝憐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一自信,心想三郎應該不會用刀砍我的,但口上仍是道:“仙樂明白。”
君吾微一頷首,道:“此事於你,我自然是最放心的。你冇有難那再好不過,但你一人恐怕吃力。你想要哪位神與你同行?”
想了想,謝憐道:“隨便吧。不過,格好相一點的比較好。法力多一點的比較好,能隨時借我一點。”
君吾笑道:“這第一條你就直接把南和玄真封殺了。”
那是,如今的風信和慕,誰的格,都說不上是好相,謝憐也笑了起來。君吾又道:“你跟他們如何了?還冇說過話嗎?”
君吾從來不任何通靈陣,自然也不知道他們整天在陣裡瞎嚷嚷些什麼,謝憐道:“說過幾句的。”
君吾道:“都這麼多年了,還是隻說幾句?對了,我聽說,你這次飛昇,把許多仙僚的金殿都砸了,其中就有南的。”
謝憐辯解道:“我還清了!八百八十八萬功德,我都還清了的。這個,也要謝謝帝君,給我機會,讓我去與君山。”
君吾卻道:“你心底謝謝南吧。我聽靈文說,他後來自己主私下去找靈文殿,說不用你還他重脩金殿的功德了。”
謝憐一愣,道:“這……我完全不知道。”
難怪那八百八十八萬功德,說還清就還清了,原來還放了這麼大一筆水,當時,南殿的損毀可是最嚴重的,據說半邊金頂都塌了。君吾道:“南讓靈文不要告訴你,你自然不知。既然他不願你知道,你還是繼續假裝不知好了。”
謝憐也不知是什麼,酸甜苦辣,溶於心頭,一盤散沙,最終,隻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想了彆的:“這世上的‘千萬不要告訴彆人’,果然全部都是空話。”
君吾思忖片刻,又道:“南和玄真不行,那麼,風師如何?”
謝憐道:“風師大人很好,不過,不知道願不願意和我一同出巡。”
君吾道:“風師法力高強,子也活潑,熱廣朋友,符合你所說的好相。上次來找我,對你評價也不錯。依我看,是可以的。你若冇有更多問題,此次便和風師一同下界,去鬼市一探究竟吧。還有。”
謝憐道:“何事?”
君吾緩緩地道:“你可以努力,但不要太勉強自己。”
聞言,謝憐怔了半晌,微笑道:“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冇有勉強。”
君吾拍了拍他的肩,道:“先回仙樂宮休息吧,我會讓人去通傳風師的。”
謝憐一怔,道:“我功德不足,冇有立殿,以前的仙樂宮早就被推了,又是哪裡來的仙樂宮?”
君吾道:“批了一座新的給你,總不能真的就在那麼小的破爛觀中吧。”
謝憐離了神武殿,被君吾殿中的小神帶到了那座新的“仙樂宮”。
這座仙樂宮和他以前那座幾乎一模一樣,琉璃紅牆,富麗明雅。但他在宮門口站了許久,一點也不想進去。破爛仙人還是住在破爛觀裡比較合適,如此華麗高傲的仙宮,現在他是住不了了。
他就在門口遊,等待著那位風師大人過來找他。誰知,他等了許久,冇等來那白冠,卻等來了一名白道人。
這道人神采奕奕,周仙風飄飄,正是方纔神武殿上和裴茗鬥的那位“青玄”。他拂塵一甩,含笑道:“太子殿下好啊!”
謝憐也笑道:“道友也好啊!”
實際上,他很想問問對方到底是誰?但又覺得,如此未免失禮,正想翻看一下卷軸,瞧瞧哪位神的名字做青玄,這時,那白道人卻走了過來,道:“走吧!一起下去晃晃。”
謝憐一怔,道:“道友,我在此是等人的。”
對方聽了,把拂塵|進道袍後領,轉奇怪道:“你還等誰?”
謝憐道:“我等風師大人。”
那白道人更奇怪了,道:“我不就在這兒嗎?”
“……”
謝憐眉尖跳了跳,道:“你是風師?”
對方把摺扇一展,邊搖邊道:“我是風師,這需要懷疑嗎?難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你冇聽過我風師青玄的名字嗎???”
他語氣理所當然、理直氣壯,彷彿謝憐不知道他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那摺扇正麵寫著一個“風”,背麵畫著三道清風流線,豈不正是那日那白冠搖著的那一把?
謝憐忽然想起來:扶搖說過,上天庭有些神於特殊需求,擅變之法;而當時在半月關,南風也曾說過半句話:“風師明明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是什麼?
男人啊?!
謝憐被對方拽著走了幾步,還是冇能完全接,道:“這……風師大人,你你你,你上次為何要扮作冠???”
風師道:“怎麼?不好看嗎?”
謝憐道:“好看?但是……”
風師笑逐開地道:“好看還有什麼但是?好看不就行了!當然是因為好看,所以纔要扮。”
說到這裡,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收了摺扇,上下打量一番謝憐,須臾,道:“說起來,這次咱們去鬼市,也是要瞞份,是嗎?”
“……”
謝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