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奉卿做年游俠打扮,小銀冠束發,一襲月白武袍袖簡潔利落又飄逸,包裹著肩寬腰窄長的頎長軀。
他姿儀筆地站在面前,垂眸著,神波瀾不驚:“你怎麼也來這里了?”
他的態度稱不上溫,更沒有邂逅偶遇的驚喜,卻讓云知意莫名安心。
嚨的那只無形大手緩緩消弭,用力吸了一口氣,冰雪的凜寒瞬時沁心脾。
明明該是刺骨的冰涼,卻讓真切地確認了自己還活著。
神志重歸清明后,突然覺得方才自己有一件事想岔了。
或許,有些人和有些人之間的關系,又是牢靠的。
比如和霍奉卿。
上輩子,也是在這座城,也是面前這個人,也是這樣突然出現,擋在奄奄一息的自己前。
可惜那時已瀕死,目力模糊到看不清他的模樣。
云知意輕輕眨了眨眼,仰頭細細打量著面前的年。
很這麼直勾勾地仔細看人,霍奉卿混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略略扭過已泛起薄紅的臉:“賣什麼呆?正常點。”
角緩慢上揚,笑音輕啞:“好意思說我呆?明明是你,每次一臉紅,看起來就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第二十三章
面對云知意這句調侃輕嘲,霍奉卿未再反相譏。他轉挪步,負手立在邊,與一同著雪地里追來打去的兩個小孩兒。
片刻后,霍奉卿問:“你方才明明很怕那個雪球,為何不躲?”
“累到犯困,難免有些遲鈍,一時沒醒過神,”云知意斂了恍惚心神,淺笑,“你怎麼來槐陵了?”
沉默稍頃,霍奉卿緩緩轉過頭來斜睨:“若我說是追著你來的,你信嗎?”
云知意毫不猶豫地送他對白眼,嗤之以鼻:“先前掌柜的說初五那天來了客人,就是你吧?”
“也對,我先到的,”霍奉卿轉回去目視前方,間滾了滾,“那就當是你追著我來的吧。”
云知意了個呵欠,有些沒趣地勾起角:“不便回答就直說,我又不會嚴刑供。東拉西扯地唬人,很有意思麼?”
“沒意思,”霍奉卿輕垂眼簾自嘲地笑笑,改口道,“家里今年回集瀅老宅過冬。正好薛如懷約我出外走走,就隨意選了來這里。”
霍家老宅在集瀅縣郊,族人也在那邊聚居。鄉下人厚,過冬時無非就是持續的親友來往、拜訪尊長、祭祖典儀,熱鬧又繁瑣。
自霍遷之后,霍家再沒誰有大出息。好不容易出個天資過人的霍奉卿,自是舉族都將希都寄托在他上。
誰都不想他因這些俗事耽誤學業,所以他父母若回集瀅過冬,便只帶他弟弟,留他獨自在鄴城家中專心讀書。
云知意不太相信霍奉卿是漫無目的來槐陵的,但在過冬這件事上,與霍奉卿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聽他語氣里似乎藏著些許苦落寞,也心有戚戚焉,嗓音溫許多:“薛如懷也來了?那好的。能和朋友在外過冬,倒也是另一種意趣。”
霍奉卿問:“你呢?你又為什麼來?”
“先祖曾在這里的見龍峰下造有一座橋,祖母怕年久失修不堪用了,讓我來看看。”云知意對誰都這樣說。
“哦。”
十年來他倆都這樣,抬杠的時候便有說不完的話,但若雙方都和和氣氣,反倒沒太多可聊的。
之前那段日子,云知意專心備考不怎麼理人,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因為學業上的不同見解與霍奉卿爭執什麼。因此雖每日都在庠學見面,但他們倆上次像這樣湊在一起說些有的沒的,還是去霍家的那天。
尷尬沉默了一會兒,云知意終于找到個新話題:“對了,薛如懷人呢?”
“這幾日下雪,出去也不方便,他就一直在房中溫習史學,”霍奉卿嗓音波瀾不驚,應得卻快,“先前聽到有新客住的靜,便鬧著想出來看看是什麼人,被我按住了。”
薛如懷其余五門功課都在乙等榜中上水平,唯獨史學常年給所有同窗“殿后”,比云知意的算學還要愁人。
但云知意至知恥而后勇,平常會自己在算學上多下些笨功夫,而薛如懷對史學就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一想到薛如懷大老遠從鄴城來到槐陵,卻被一連幾日都被按在房中老實溫習史學,云知意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說想出來看看是什麼人,無非就是找個借口懶放個風。你將他按住,自己出來替他看,是故意想憋死他嗎?”
被的笑意染,霍奉卿的畔也揚起淺淺笑弧:“對。”
云知意眉眼俱彎:“夫子的戒尺都鎮不住他,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正說著,店家那兒子跑去后面看了看,脆生生對云知意笑喊:“水已燒熱啦,您可以去沐浴了!”
“好,多謝你,”云知意頷首,站起來,看向霍奉卿,“既遇到了,若你們沒有別的安排,晚飯上薛如懷,一起吃飯吧?”
霍奉卿頷首道:“好。”
——
沐浴后將長發到半干,云知意才裹著連帽披風出來。
四下已無人,連先前那兩個小孩兒也不知去了哪里。先前坐過的那條長凳上,小孩兒送的那個扁扁丑丑的小雪人已融化大半,不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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