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旁的不論,他奔走淮南這一趟確實是解了集瀅危局的關鍵,百姓的贊與激他也算當之無愧。
至于在那個雨夜后高熱兩三日才退的云知意與沈競維、因承太多撞擊而渾淤傷的顧子璇、四十七名因做人墻導致輕微瘟疫癥狀的士兵,以及在堤壩戰近三個月,力保瀅江度過危急汛期的兩位副欽使和隨行的薛如懷等人,在得了街頭巷尾幾日夸獎熱議后,漸漸不再被提起。
沈競維對這樣的結果顯然早有所料,并無失或落寞之,只是笑著說了句風涼話。“人們總是更容易對最后關頭趕到的那個英雄恩戴德。古來如此,無需驚訝。”
云知意倒也真不驚訝。
只是在想,或許等到明年自己回鄴城正式領職時,田岳也已被拔擢到州丞府了吧?
并不后悔給了田岳這機會,也并不在乎田岳愿意奔赴淮南的心中初衷是什麼。
反正集瀅得到了好結果,這就是要的。
——
九月初五,鬧了快三個月的集瀅瘟疫事件基本進收尾階段。
此時無需再耗大量人力在堤壩上,疫也已得到控制,集瀅縣府足以自行應付善后事宜了。
于是,前來支援的年輕員們便開始接手頭事務,準備返回各自任上。
在大夫終于確認云知意無恙后,霍奉卿也不得不離開集瀅回鄴城了。
這天夜里,集瀅驛很安靜,連驛護衛們巡夜的腳步聲都仿佛比平常輕了許多。
月在中天,靜夜下有蟲鳴蟬嘶。
云知意與霍奉卿并肩坐在花園的八角亭中,雙雙思緒紛繁。
其實本不該無話可說,可在這個充滿離別緒的夜晚,千言萬語在心中麻,一時間兩人都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還是霍奉卿先開的口。
“明早我就得走。”霍奉卿的聲音沉沉淺淺,沒有太大起伏。那語氣乍聽平淡,可若用心細品,不難發現其中藏著化不開的依。
他說話時一直偏頭,不錯眼地凝著云知意的側臉,還手拈住鬢邊一縷散落的碎發,輕輕攏至耳后。
他的指腹溫熱,若有似無過的耳廓,有點暖,有點。
云知意著滿園影影幢幢的扶疏花木,點點頭,啞聲淺笑:“說起來,你早就該走的。你在集瀅耗了太久,鄴城那頭不知有多積務等著你。明日需要我起早送你嗎?”
“不必。若你來送,只怕我就不肯走了。”霍奉卿對自己的定力還是有所認知的。
“好,那就不送,”云知意從善如流地應下,抿了抿笑,“再過幾日,我也該隨沈大人往別去了。”
此地一別,再見面就將是八個月后。
“眼下你尚無職,遇事不要急著往前沖,畢竟名不正則言不順,”霍奉卿有些放心不下,低聲叮嚀,“州丞府派出了右長史符川,約莫就這兩日抵達集瀅。他來后,顧子璇可能會遇到點麻煩。但你記住,沈競維不是吃素的,你且看著他就是。”
顧子璇是云知意為數不多的同窗好友,霍奉卿最怕的就是自己離開集瀅后,這小祖宗會關心則、不管不顧。
若強出面維護顧子璇,事表面上倒是能簡單善了,但得罪人就在所難免。
明年終究要回鄴城的,還是不要沾染這些是非為好。
云知意出乎意料地沒有爭辯犟:“我明白。不必擔心,這次我不會強出頭的。”
知道向來是說得出做得到的子,霍奉卿總算松了一口大氣。
——
并肩沉默良久后,霍奉卿淡垂眼簾,握住的指尖輕輕撥著。“明年五月,你會回鄴城正式領職,對吧?”
“當然了。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云知意有些不解,轉頭看向他。
霍奉卿的臉一半浸潤在夏月皎潔的清輝中,一半藏在黑夜暗影里。他迎上的目,角輕揚:“怕你不回,又怕你帶著別的狗回。”
“你這人可真是……”云知意無奈搖頭,回他展一笑,“所以呢?”
人真的很奇怪。
上輩子他倆獨時,若非劍拔弩張,就是默默無言。
那時他們兩人斗想不出除了學業與公務之外,還能說些做什麼、做些什麼。
可這輩子兩人在對方面前都撤下了心防,一點點拋開過往的諸多見與無謂執拗,只管順心而為,許多事竟就有了種“無師自通”之。
就像此刻這般親昵的廝纏,明明雙方做來都有幾分生笨拙,卻又不約而同地佯裝鎮定,使勁渾解數假做老練稔。
有點好笑,有點傻氣。霍奉卿不像霍奉卿,云知意不像云知意。
這種覺很陌生、很奇妙,卻又仿佛理當如此。
霍奉卿的長臂慢慢纏上的腰肢,目灼灼:“所以,給個名分?”
在他懷中仰面眨了眨笑的眼,毫不推拒,任他黏纏。“八個月呢,你我都會有所改變的,或許對彼此的想法也會變。這名分若給早了,到時雙雙后悔,那不就慘了?”
八個月,聽起來很短,仿佛彈指一揮間。
但他們這種剛放下書本佩上印的年輕人,在這階段就像一團被扔進汪洋中浮沉的棉花,無論本愿不愿意,都會拼命汲取周遭水分。
變化是必然的,今日都可能與昨日不同,何況八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