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那面墻前則杵了三副刑架,而先一步被押回來的田嶺,此時正站在刑架前,神晦暗不明。
他沒有被綁縛,但邊站著個執劍人。
借著窗的些許亮,云知意瞇著眼,稍稍適應了這室的昏暗,才辨認出那是早上公審時不見蹤影的州牧盛敬侑。
聽到腳步聲,盛敬侑回頭看過來,旋即收劍回鞘。
他先向巡按史執了禮,又對云知意等人笑笑:“諸位,許久不見。”
這話倒不是寒暄虛詞。
盛敬侑自夏日里就進京,原州眾與他已有半年沒見,今早才跟著巡按史一起回到鄴城。
但進城后,他就兀自消失,并未在公審臺上面,沒想到卻是在這里等著。
畢竟不是私人場合,云知意沒多說什麼,與大家一起規規矩矩向他執了禮。
相互見禮完畢后,盛敬侑指了指的桌案:“徐大人,請。”
那張桌案上,筆墨紙硯齊備,并堆了厚厚一摞卷宗記檔。
徐姓巡按史頷首,走過去落座后,對霍奉卿道:“霍大人,請。”
桌案后只有一張椅子,云知意便隨意地站在了桌案左側。
而符川、周志高則一左一右侍立在徐姓史后,殷勤地替他研墨鋪紙。
那頭,盛敬侑將劍抱在懷里,也退到左側靠墻站定,靜靜看著霍奉卿與田嶺面向而立的場面。
田嶺冷冷嗤笑:“戲演完了,現在才是真正的審訊,是麼?”
“不是審訊,是宣判,”霍奉卿面無表地淡聲道,“也順便幫你復盤。好讓你知道,你是怎麼在一招未出的前提下,就一敗涂地。”
田嶺眼底閃過一神而狠戾的笑意:“哦?是嗎?你這麼篤定我敗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勸你還是別再心存僥幸為好。你等不到吐谷契人來幫你的。”
霍奉卿垂眼著比自己矮大半頭的田嶺,好整以暇地看著這老狐貍瞳孔大震。
“有什麼疑問盡快提,問完,就準備安詳死吧。”
——
霍奉卿一直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出仕以來的表現,或許稱得上一個“聰明的”,卻不算個好。
甚至可以說,是個不稱職的。
早在承嘉十三年秋那場預審考時,還是庠學學子的霍奉卿在城北試院與盛敬侑單獨面談后,就已經開始為扳倒田嶺做準備。
之后這兩年多,他在任上做的每一件事,都只為“扳倒田嶺”這個大局。
若不是怕云知意會對自己寒心失,他其實可以做到更徹底的不擇手段。
但他心里又很明白:不該是這麼做的。
尤其看著云知意一步一個腳印,在仕途上行進得沉默、踏實又坦無愧,就更襯出他這條路是越走越邪。
心的姑娘路子實在太正,自己卻一天天愈發劍走偏鋒,霍奉卿其實是很焦慮很忐忑的。
他怕再這麼下去,他和云知意早晚要落得個分道揚鑣的結局。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在達“扳倒田嶺”這個既定目標之前,他沒得選。
之前決定在今日對田嶺收網時,盛敬侑在心中說他或許倉促急躁了。
但霍奉卿自己卻并不這麼認為。
過去的兩年多時間里,他將泰半的力都放在了田嶺上。
而田嶺雖對他有所警惕,卻因為輕敵,并沒有真的將他這個頭小子放在眼里。
所以,田嶺的每一步,都被他算得死死的,他是很有把握才決定行的。
心下微,霍奉卿抿了抿,有些得意地回頭瞄向云知意,卻又忍不住彎了彎眉眼,邀功似的。
雖然過程里頗多不為人知的艱難與周折,但他沒有食言,最終做到了對這姑娘的承諾。
眼下田嶺倒臺已是板上釘釘,而他手中每一步可走的棋都被堵到彈不得。
這個冬天的原州會如所愿,在田嶺倒臺時風平浪靜,普通人不會到任何影響,只管與家人溫暖相守,安心等待來年春臨。
——
霍奉卿踱到桌案前,從諸多卷宗里出幾張紙,擺在巡按史面前。
待巡按史接過那幾張紙認真閱覽,霍奉卿這才回,慢條斯理地對著田嶺開了口。
“五天前,你帶了兩名家生護衛,從雍丘的田氏祖宅低調出發,準備前往松原郡去見素合。可惜,你在道上被一隊刑律司武捕。事發突然,你那時還沒想明白局勢走向,所以沿途安分配合,就這樣被送到鄴城。”
田嶺雙手負在后,鎮定立在原地,只眉梢微,含義不明地“唔”了一聲。
“今早上了公審臺,你發現主審是京中來的巡按史,又見素合被‘提線香’控制,就已猜到你田家出了鬼。”
霍奉卿并不介意他的敷衍,接著道:“巡按史突然抵達原州,對你這個家世敏的一州之丞發起了公審。并且還抓來了素合,對用了‘提線香’。你是個聰明人,不會只將這些當做巧合。”
田嶺在京中一向有消息來源,所以他想破頭也不會明白,霍奉卿與盛敬侑是幾時與京中督察院搭上線的。
他也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或紕,才導致他耳聾目盲一般,被督察院的人盯了半年還渾然不知。
但他明白,既然巡按史今日有備而來,借素合這案子為由頭對他進行公審,不過是虛晃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