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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海上航行,悶熱且無聊。

才過兩日，看見大海的興頭就飛快消退,被一天到晚困住艙房的苦悶取代。畢竟海洋看多遍，也就是那模樣。

紫蘇已經不再每隔一會兒，就往窗外眺，改而專心納鞋底子。

沒辦法，船雖然不小，在海上還是時常晃，無法看書或做細的紅,只能閑聊。

紫蘇的母親是黃夫人的陪房，嫁給陳家的管家,自小在宅長大，別的不說,丫鬟的本職輕車駕。

擔憂程丹若的前途，閑來無事,做一雙鞋底子孝敬張媽媽，同攀關系，打探些有的沒的消息。

張媽媽呢，雖然不會掏心掏底,但枯坐無聊,說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亦算打發時間了。

“不是我說，我們表爺在大夏也是獨一份兒。”張媽媽打開話匣,喝著去年的鐵觀音，語氣掩不住自豪,“自小就被皇后娘娘接到宮中養,當今天子也時常稱贊,還拜了子真先生這樣的老師……去歲，我上京替夫人拜訪靖海侯夫人，短短三月，就見天使替圣人賜了五、次東西，如此恩寵，孰人能比？”

紫蘇倒吸口冷氣。

在看來，陳老爺已經是很大的兒了，在松江府都排得上號。可一個四品放到京城，也就是中不溜，剛剛夠上朝而已。

靖海侯，皇后，天子……這是多麼遙遠的事。

的口氣中不由自主地帶了尊敬與畏懼：“這可真了不得。”

張媽媽的邊出一得意，好像謝玄英所有的榮，有一半毫輻到了的上。呷口茶，道：“你們姑娘能服侍晏太太，也是造化。”

紫蘇討好地替剝起花生，打探起來：“不知晏太太是什麼樣的人……”

張媽媽從未見過晏太太，但不妨礙張口就來：“子真先生的太太，當然也是了不得的人。”故弄玄虛一句，又怕怯，話鋒一轉，擺出架子指點，“倒是程姑娘，在這等人家做事，該小心才是。”

姜還是老的辣。

紫蘇被謝玄英的來頭鎮住，不由對張媽媽有些言聽計從，忙不迭道：“媽媽經的事多，又是在顧太太邊服侍的，眼本事沒得說，不瞞您，我心里沒底，還要請您不吝指點。”

張媽媽被拍得舒服，裝模作樣地拿了會兒，才說：“在大戶人家做事，恪守本分是最要的。”

不聲地掃過紫蘇的臉，綿里藏針：“不能仗著主人家寬和，就自視過高，指手畫腳。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紫蘇連忙點頭。

“不過，你倒也不必多擔心。”張媽媽卻忽然道，“我看，程姑娘頗子真先生重視，是投了脾？”

紫蘇眨了眨眼。

畢竟不傻，很快意識到，張媽媽這是在打探程丹若的事。

而作為一個丫鬟，可以拿別人家主子的事下飯，卻不能對外人說自家主子的一一毫，否則就等著去做洗婦吧。

“這我可說不清。”紫蘇機靈地說，“依我看，是晏老先生和氣。”

刺探不，張媽媽也不急，若無其事地說：“海上的景看得久了，到覺得不如運河邊熱鬧。”

“可不是。”紫蘇深以為然，趁機打探，“為何不走河道，非要出海呢？”

張媽媽哪里知道，但不妨礙做出了如指掌的派頭：“海路平穩些。”

說不好是答案，還是附和，反正不怯，也不曾胡言。

世家老仆的專業素養，由此可見一斑。

另一邊，程丹若正在和晏鴻之下棋。

今日多云，日不曬，飯后，打了遮傘，想到甲板上吹吹風。路過晏鴻之艙房，看見他們開著窗，師生二人正在下棋。

晏鴻之見圍觀，隨口問：“程姑娘可要手談一局？”

“我不會下棋。”程丹若習慣婉拒，但停頓片刻，卻心生不甘。已經一退再退，能不退的地方，憑什麼還要退？

下棋而已！

遂問：“現學一局，老先生介意嗎？”

晏鴻之登時詫異，連謝玄英都不蔽地瞧來。

要知道，十五歲的已然及笄，在世人眼中算是大姑娘了。擱在普通人家，即便尚未出閣，也已許配人家，絕不是什麼不懂事小丫頭。

說出這樣的話，不知的人聽了，難免覺得攀附的姿態太難看。

但師生二人卻從的口氣中，聽出了更微妙的緒。

略作沉，晏鴻之笑了：“求之不得。老同三郎下，我都膩了。”

謝玄英收回目，起吩咐小廝，將棋盤搬到外頭的涼。那兒既不曬，還能吹到海風。

“請。”他客氣地讓出位置。

“多謝。”程丹若在他原來的座位坐下，目流連在棋盤上，“我只知道黑先白后。”

晏鴻之卻道：“不急，咱們先下兩局五目棋。”他脧一眼學生，忍笑，“方才這局下了一個多時辰，且容我松快一二。”

程丹若：“五目棋？”

“五星連珠。”晏鴻之簡單說了一下規則，笑瞇瞇道，“是不是很簡單。”

“……是。”程丹若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古人教五子棋，不由失笑，“那就試試。”

五子棋節奏明快，勝負易分，比起長而費腦的圍棋，更易上手。

這是晏鴻之的周全，也是他的人生智慧——和臭棋簍子下棋，可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出乎預料的，程丹若落子的速度很快，似乎不假思索，又帶著些許急切，全然是新手，下得卻頗有模樣。

不過如此程度，在晏鴻之看來，和一目了然也沒有太多區別。

他看穿了每一子的用意，然后笑瞇瞇地堵上，等待的反應。

三次布局失敗，程丹若就明白了。

飛快地笑了一笑，好像枝頭的珠，晶瑩剎那便消融。隨后收斂笑容，全神貫注地投。

謝玄英在旁圍觀，心想，慘不忍睹。

晏鴻之不僅堵住了所有的布置，還給自己留了至三條路。只消兩步棋，便能立即獲勝。

但他偏偏不肯結束這局，慢悠悠地鋪開場子，不懂棋的人見了，還以為是多麼膠著的戰局呢。

老小孩、老小孩，老師有時也怪促狹的。

謝玄英這般想著，又瞥向程丹若。

的黑子潰不軍，卻十分認真地繼續對戰，看得出來，想法設法勾連之前的落子，試圖形反攻。然而，之前所有的連子都被晏鴻之斬斷，無論如何，都有可惡的白子擋在路中間，無法形五子連珠的結果。

然而即便如此，興頭仍然很高。

不耍賴，不氣餒，仍然謹慎地落下每一顆棋子，直到——“我輸了。”放下最后一顆黑子，程丹若久違地愉悅，“老先生真厲害。”

晏鴻之矜持地頷首：“老夫棋力平平，當不得‘厲害’。”

“如果老師下棋還算平平，整個大夏也都不過爾爾。”謝玄英拆臺。

程丹若莞爾，道：“那我要是說‘再來一局’，老先生也沒興趣和我下了吧。”

“累了。”晏鴻之起，示意學生過去，“三郎來吧。”

謝玄英道：“勝之不武。”

程丹若忍俊不：“不要，我不怕輸。”說著，已經撿起棋子，一顆顆放回棋盒中，“只要謝公子不覺得一直贏很無趣。”

都這麼說了，謝玄英自然不好推辭，拈起棋子。

程丹若的視線落到他的手上。

很多人面孔長得好看，手出來卻或多或憾，但這卻是一雙玉石般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得恰到好，纖長優，卻又力道十足。

真。

想著，落下第一顆棋子。

謝玄英稍加猶豫，錯開幾格，輕輕放下，發出“啪”一聲脆響。

程丹若已經想好了第二步，飛快落子。

他也下得很快。

程丹若下第三子。

謝玄英隨后。

的作微微頓住，已然覺到一不妙。但略作思忖，仍然在方才想的地方落下棋子。

謝玄英封住了的局。

遠遠落下一子。

謝玄英覺得這樣讓一局已經足夠，于是不去管，回首經營自己的局勢。

這次，程丹若思索良久，落下極其巧妙的一子——照搬謝玄英方才的做法，阻斷他兩邊經營的路。

在學我。謝玄英馬上意識到了的做法，抿抿，勝負心油然而起。

他加快了落子的速度。

程丹若瞥他一眼，手一錯，并未照搬他的第二步。

謝玄英再落子，此時，他手上已經有四顆棋子連在了一起。

輸了。

但程丹若沒有擲子投降，始終琢磨下一步怎麼走，好像這是決勝的關鍵。

棋局尚未結束，謝玄英不好起離開，視線在遠轉了圈，落到的手上。

拈著黑棋，棋子在指間無意識地翻轉游走，一下出現在手背，一下又藏進指間，好像有了生命。

來回數次后，棋子落于指尖，穩穩當當地擺在了棋盤上。

那里，也有四顆棋子相連。

但棋差一著，還是輸，別說五子棋的一步已經是千山萬水。

“承讓。”謝玄英點點頭，禮節周全。

“我輸了。”程丹若又看了幾眼棋局，沒有戰，收拾殘局。

五子棋結束得快，從頭到尾也不過一炷香。謝玄英遲疑，總覺現在離開，好像怠慢了似的。但轉念一想，又覺奇怪，和子下棋，一局已然勉強，為何會覺失禮呢？

踟躕間，聽得晏鴻之道：“起風了。”

方才還有幾縷的天空，已經完全被厚厚的云層遮蔽，海浪洶涌，連帶著船只隨之起伏，搖搖晃晃。

棋子在棋盒中嘩嘩作響，好似暴雨如注。

程丹若道：“浪有些大，老先生還是回艙房歇息為好。”

晏鴻之年紀大了，自然不會勉強，笑著回來：“下了雨，說不定還松快些。”

程丹若卻有些擔心。

秋初夏末的東南沿海，可別遇見臺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