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瓣掐著當中的芯,花型飽滿碩,枝干墨綠筆直,用硫酸紙層層疊疊包著,接過時,花香浮在十一月末的風雪中。
接過花,抬起眼:“為什麼送花?”
商邵吁了口煙,散漫地笑一笑:“道歉的話,有花才算心誠。”
知道他晚上還有會議和應酬,這一趟酒店,是專程為而回的,是他嚴謹的公務生涯中不可思議的心猿意馬。
應偏過臉去,目落在花朵上,眨一眨眼,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今天穿得很時尚利落,挑落的額發掩著蒼白的面容,看著有脆弱的倔強。
“不喜歡?”商邵低了聲問。
應想到他飛到英國去哄孩子,可能也是這幅模樣,漫不經心的,沾著風雪,不容人不心。
英國的冬天天更黑,夜更濃,花也更翠滴,他送得輕車路,真是慣犯。
但想這些,未免得寸進尺,因此無法宣之于口。
應識趣地抱花坐進車里,不認帳:“送了花也不原諒,反正你都看了。”
上了車,司機是主辦方的人,不必商邵吩咐目的地,便將車徑直駛往目的地。
邁赫繞過噴泉環島,商邵才慢條斯理地說:“我有說了是為這個道歉麼?道的是飛機上的歉,昨晚看的事,恐怕不能算我的錯。”
應瞪眼看他,又看司機。
“他聽不懂。”
“不是你的錯,難道是我的錯?”
“你又病又醉,不穿撲我懷里,我能有什麼辦法?”
“你可以不看!”
“不看怎麼照顧你?”
“那你可以推開我,把我埋被子里。”
“試過了。”商邵口吻平淡:“但你只想坐我懷里,我放手你就哭。”
應當然記得自己哭得一塌糊涂,醉醺醺的痛苦中,只覺得坐他懷里好舒服,因此按著他的手自己腰上,要他用力抱。
醉了,什麼都不知道,但商邵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咽之又咽的結,瀕臨極限的定力,以及,自暴自棄的。
本不知道危險的地方在哪里,又有多迫近,還天真地糾結他究竟看了幾分。
應臉紅,拼命給自己找場子:“那個……那個是我喝醉后的正常反應,我跟誰都這樣。”
商邵瞇了瞇眼,“是嗎?”
應嗅到冰冷氣息,一時覺得心臟發,小子能屈能地說:“……不是。”
又把花塞他懷里:“還給你!”
花瓣撲簌簌地落,香氣襲人。
商邵:“……”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有一天連花都送不回去。
他笑了笑,接過花,比更能屈能:“好,還給我,別原諒我。”
那束從溫室里養出來的瑞典王,絢爛釅的頭顱高高昂著。
車輛在街道上平穩穿行,四玻璃高樓倒映黑的天,白的云。應看著窗外,嘟嘟囔囔:“好虧,我又不能看回來。”
商邵頷首:“確實。”
應察覺自己想打噴嚏,趕忙了紙掩住口鼻,啊鼽一聲,眼眶潤可可憐憐地說:“商先生,工傷……”
商邵看著不說話,目不不迫,意有所指。
“商邵……工傷……”鼻音憨憨的。
“想要什麼?”
“我要……你一個。”
商邵挑了挑眉:“銀行卡碼?”
應大窘,:“……別以為你很了解我!”
商邵忍住笑意:“好,什麼?”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
“做什麼?”
“要挾,以供將來供敲詐勒索。”
“……我確實有一個,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人知道,但恐怕沒有勒索價值,聽麼?”
應捂著一團紙巾,做出些洗耳恭聽的模樣。
商邵想了想:“我是家中長子,命運從一開始就注定。去什麼地方上學,該什麼朋友,應該擁有什麼樣的抱負和理想,都沒有懸念。三十六年,我眼前的軌道明確,從沒有越軌的可能,也沒有新鮮的分岔路口。”
他頓了頓,念的名字:“應,你恐怕很難想象,我看上去說一不二,但長這麼大,其實只做過一件半真正叛逆的事。”
“一件半?”
“嗯,一件半。”商邵無聲地笑了笑,“另外半件是失敗的,所以我不是很想提。剩下的這一件,很小。”
他轉過臉看著,眸底倒映著對面窗外的街燈。
“我有一個紋。”
應一怔:“紋?”
攥紙巾,出通紅的鼻尖,滿臉都寫著不敢置信:“你有紋?”
這男人渾上下都著矜貴,好像不沾染任何世俗煙火氣,念哲學,不近,清高,在乘車間隙的放松方式是讀黑格爾,隨便用用的披肩也要用特定的小羊。
他不是挑剔,是萬盡可挑選,從口、眼的,耳的,到心的。
這樣的一個人,像喝水,目下無塵,應怎麼能想到,他竟然會允許有東西扎破他的皮,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記。
商邵看震驚的模樣實在生,忍不住失笑一聲:“我說了,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已經是我最大最功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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