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放縱，一夜宿醉。

府中管家小廝一一將自家大人的好友送回府去，備下熱水、解酒湯等著他醒來用。

顧長安喝醉了鬧騰完倒頭就睡，第二天天快亮了才醒的。

他起的時候，頭還有些暈乎乎的，小廝婢進來伺候他洗漱更。

等墨發都用金冠都束好了，顧長安才想起來他今日不用當值，出京去坐的是自己的船，用不著起這麼早去趕趟。

許是這幾年長進久了的緣故，昨夜鬧得那麼晚，喝了那麼多酒，今早到了要上朝的時辰就自然而然地醒了。

跟著他在京城顧府管家的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從顧家那些鋪子莊子里重重選拔選出來的得力之人，嚴實。

做事靠譜，對著旁人的時候，也嚴實。

就是在顧長安面前，著實心太多，跟他家老太爺的三魂七魄分了這人一半，帶在上跟著他來京城似的。

顧長安換好裳之后，還覺得手里了點什麼。

嚴實見狀，連忙把顧長安慣用那把白折扇遞到他手上，“大人，要不是還是我跟著您出京吧？這代天巡狩可不比您從前四奔走籌錢籌糧的時候……”

以前籌錢籌糧的時候，最壞的結果也就是籌不到，不像代天巡狩，若是上什麼大案，牽扯其中，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我是什麼人啊？我最惜命你不知道？”顧長安自然也知道嚴實怎麼想的，只是如今的顧尚書顧大人，不是從前遇著事就想讓人去前頭頂著的顧公子。

他也不往深了說，只笑著調侃他“你一個管家就留在府里好好管家，我出去辦差你跟著算什麼？我這麼有錢，邊難道還會差護衛？不是我說你啊，嚴實，你一天天心得這麼多，是想讓我多發你幾分月錢嗎？”

嚴實被他幾句話說的完全沒法反駁。

顧長安起了都起了，索就早點出門，嚴實讓小廝婢們把早就打點好的行囊搬上馬車去。

這次隨行的有十八人。

男各一半。

近伺候，使皆有。

顧長安上了馬車就開始閉目補眠，到了渡口，婢掀開車簾聲提醒道“大人，到渡口了。”

小廝們已經開始往船上搬箱籠。

顧長安打著哈欠，搭在小廝手上下了馬車，一抬頭就看見幾步開外，正背著一個巨大的包袱，朝他看過來的孫魏紫。

顧長安剛看見這人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他以為自己酒喝多了，還沒睡醒。

“你過來啊！”孫魏紫看顧長安下了馬車就站在車廂邊上不了，不由得朝他揮了揮手。

顧長安了眼睛，確定自己沒在做夢，那小牡丹也是真真切切站在渡口前，這才邁步朝走了過去，“這一大清早的，你來渡口做什麼，小牡丹？”

孫魏紫對顧長安跟著陛下喊小牡丹喊得這麼順口，有點無語。

而且一見這人，就想起昨日他說的那句“試試”，真是未語火先涌。

“來替陛下送我？”顧長安見不說話，自己先猜上了，“陛下也真是的，這不是折騰人嗎？我就是出趟京，哪里就要專程派人來送了？”

他話雖這樣說，但神明顯是高興的，被小牡丹白了一眼之后，又試著關懷，“你這會兒就在渡口，那幾更起的

？莫不是沒睡吧？”

孫魏紫背上的包袱大得離譜，在上跟蝸牛背著殼似的。

背著背著就有點下，往上掂了掂，“有勞顧大人垂詢。不過我不是陛下派來送你的。”

小牡丹說“我奉旨，同顧大人一道出京。”

“你也奉旨出京？”顧長安著實有些詫異。

此時還是清晨，渡口人不多。

他倆容貌都不凡，站在一說話，著實招眼得很。

一提到旨，就不好在此說話了。

顧長安同道“你先跟我上船。”

他說完就走在了前頭。

孫魏紫背著大包袱跟在他后頭。

顧長安走了兩步，忽的又轉過來，吩咐小廝手去接手里的包袱。

小牡丹卻不肯撒手，還甚是警惕地問“做什麼？”

陛下跟前的氣勢非同一般，小廝不敢放肆，收回手默默退開。

“我還問你背著這麼大一個包袱做什麼呢？”顧長安見拽著不肯放，不由得微微皺眉，問道“我只是讓人幫你拿著，又不會搶了去，你一直背著不嫌重麼？”

顧大人還憐香惜玉的。

這個長，平日在秦灼和林澤、徐丹青們跟前實在是發揮不出來多。

孫魏紫聞言，頓時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大驚小怪了。

但又不愿在顧長安面前失了面子，不悅道“不用別人幫我拿，這里頭的東西很重要，丟了就沒了。”

“行吧。”顧長安說著折回來兩步，親手去拎那個大包袱，“不讓別人，我親自來幫你拿總可以了吧？”

孫魏紫愣了一下。

下一刻，背上的大包袱就被顧長安提了過去。

這包袱看著大，倒是不怎麼重。

顧長安一手就提著上船去了，“我這樣的家，怎麼也不會貪你這點東西，你盡管放心。”

小牡丹跟在他后頭，原本還覺得顧長安這人雖然瞧著哪哪都不靠譜，上也不饒人，但本是不錯的，直到聽到這一句提家的。

忍不住道“顧大人家大業大，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不可不必掛在邊！”

顧長安被噎了一下，剛好就到了船邊。

他拎著大包袱先登船，又轉過來想扶孫魏紫一把。

手都過去了。

小牡丹愣是不扶，直接跳上了船。

顧大人的船，大而奢華，不似烏蓬小船般搖搖晃晃，上去之后如履平地，手把包袱拎了回來就徑直進船艙進去了。

隨行的小廝婢見了，紛紛看向顧長安，“大人，這……”

“隨去。”顧長安抬手示意他們各自忙去，自己跟著小牡丹進了船艙。

船艙里廂房廳堂一應俱全，還有婢在里頭煮茶，擺放糕點，侍弄花。

饒是孫魏紫這樣出

高門的大小姐見了，心里也不由得慨顧家真是銀子太多，燒得慌！

而且連著幾間廂房看著都雅致得很，也瞧不出到底哪間是主人房，哪間是客居。

只能站在其中一間門前，轉頭問他，“哪一間暫借我？”

“不急。”顧長安從跟前走了過去，走到窗戶大開的案邊坐下。

外頭河水悠悠，倒映著岸上諸般人間煙火。

婢在旁奉茶。

顧長安手接過，徐徐道“先坐下把話說清楚——你說你是奉陛下的旨同我一道出京，那敢問，旨何在？”

“陛下旨，豈能外泄。”孫魏紫說著，直接走過去把大包袱往椅子上一放。

“好。”顧長安吩咐在旁伺候的幾個貌婢，“你們退下。”

“是。”奴婢們應聲，退出船艙外。

“現在此只有你我二人，這總能說了吧？”顧長安說完，見小牡丹蹙眉，當即又道“要是你覺得跟我說，也算泄的話，那你把旨拿給我看看也行，只掃一眼，不必細看，我只需知道你不是騙我就。”

小牡丹一聽，有些急了，“我騙你做什麼？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騙你？”

“這我哪里知道？這不是在問你嗎？”顧長安出了袖里的白折扇，展開了慢慢搖著。

他不穿服，穿錦著錦繡的時候，無端就帶了幾分富貴公子的紈绔風流。

落在小牡丹的眼里，就是這人怎麼這麼欠揍。

的手抓著桌角，柳眉蹙，“陛下這次的旨是口諭，你讓我怎麼拿給你看？”

“你若是拿不出來，那我就不能帶你出京。”顧長安道“你我二人，男未婚未嫁的，若是一道出京，就算本來沒什麼，也被要被人編出什麼來了。”

孫魏紫怎麼也沒想到顧大人擔心的是這個，睜大了一雙杏眸看著顧長安，表都變得微妙起來。

顧長安拿折扇擋住了自己半張臉，“你別這樣看著我啊，我的清白本就所剩無幾了，你再來耽誤一下，我真要娶不到夫人了。”

顧大人實在是被陛下坑怕了。

一朝被人誤清白，十年不敢隨便來。

孫魏紫卻眨了眨眼睛，同他說“你若是想娶夫人的話，那就更應該捎上我了。”

“哦。”顧長安聽到這話一下子來了興致，當即合了折扇，湊到跟前問道“此話怎講？”

孫魏紫道“我跟你一道，可以幫你啊。”

“這樣啊。”顧長安沒來由地有些失落，往椅背上一靠，不說話了。

孫魏紫見他如此，略想了想，又道“陛下此次許我出京，是為著前番之事，陛下說我若與顧大人同行，更能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行千里路那一年，愿意助一臂之力，給一貫錢，舍一口飯大都是年輕貌的子，心地善良不和，還一個比一個長得好看，你想娶夫人，就同我一道去報恩，看上了哪個，我幫你說合，這不是正好嗎？”

顧長安手里把玩著折扇，興致缺缺得說“聽著不甚可信。”

孫魏紫道“怎麼就不可信了？我

這還有恩仇名冊呢，我拿給你看看！”

把那個大包袱打開了，從里頭翻出兩本厚厚的冊子。

一本寫著“有恩必報，十倍還之”，另一本寫著“有仇報仇”。

顧長安手翻了翻有恩必報那本，里頭寫著那些恩人的名字，誰在被打的時候出手相助，誰幫驅趕過狗，誰給過銀錢，誰給過飯吃，甚至寫了跟的乞丐兄弟二狗子在橋底下分吃了一個饅頭。

“怎麼著，這饅頭，你是打算給人家十個還是五個？”顧長安算了算，“你兩分吃了一個饅頭，也就是你半個他半個，半個饅頭十倍還之，那就是五個……”

“哎呀，你別看這個啊！”孫魏紫自己回想的時候絞盡腦才把這些都記下來，打算去報恩。

自己看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可顧長安這麼一說，忽然就讓人有些窘迫了。

好像把最狼狽不堪的一面，就擺開了，給這個人看。

“好好好，我不看這個。”顧長安對口中那些仙似的恩人毫無興趣，轉而翻開了那本“有仇報仇”。

他一邊翻看，一邊說道“我來看看，都是些什麼畜生欺負了我們小牡丹。”

孫魏紫不知怎麼的，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我們小牡丹”弄得有些心慌無措。

顧長安見許久沒都沒說話，不由得用眼角余憋了一眼，當即又道“對不住，方才說了兩個字，是‘我們陛下的小牡丹’。”

加上了這兩個字。

小牡丹就一點也不心慌了。

甚至還有點想罵人。

罵顧長安。

顧長安原本還在笑，在連著翻了幾頁，都是小牡丹記得被人打，被人欺辱的時候，面上的笑意就消失了。

他也沒說話。

只是著紙張的手，力道不自覺得救重了。

孫魏紫見他如此，連忙手去把那本冊子蓋上，“我讓你看看那些心善的姑娘，你看我記仇的這本做什麼？”

落地的凰不如。

落了難，能保住命已是不易。

如今得了陛下恩寵，還能出宮離京去報恩報仇，更是別人想都不想的事。

只是當時所的欺凌辱，后來每每想起都想哭。

這些事沒同陛下細說過，對著祖父和叔伯哥哥們更是只字未提。

不曾想，今日全被顧長安看了去。

孫魏紫把兩本冊子疊在一起，抱在懷里。

張了張，想說些什麼又沒說出來。

這樣丟臉的事，被旁人知曉了去，著實讓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顧長安緩過神來，一本正經地問“我有句話，實在是不吐不快。”

孫魏紫想也不想就說“你要說就說，不說就憋著。”

顧長安自然不會憋著，隨即問道“你把那些欺負你的人記下來，有仇報仇無可厚非，但你上頭還寫著一條黑的大丑狗追著咬著你……”

他說著，一雙桃花眼里又有了笑意，“怎麼著，我是去把狗逮住，讓你咬回來？還是把狗燉了讓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