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刻，方覺得自己這些年蹉跎過去的歲月，太可惜了。

若他早能上進些，放些時間在筆墨丹青上面，多花些心思鉆研宦途，如今自己這滴滴的娃兒，會否也能跟著過得更快活些？

蘇煜揚想了很多，時間卻也只過去了一瞬而已，福姐兒起回了禮，不大自在地命蘇煜揚坐了 。

趙譽端茶不語，眸在兩人面上暗自逡巡。

旁人家父倆見面，恨不得好生關切一番痛哭流涕，這兩個倒奇了，相互行著禮，再無半句旁的話，氣氛尷尬得蹊蹺。

見兩人似乎不打算開口，趙譽罷了茶，溫聲道：“蘇卿不是有東西給謹嬪？”

蘇煜揚苦笑一下，站起來，從袖子里取出一只螺鈿盒子。雙手捧著，朝福姐兒遞了去。

福姐兒看了看趙譽，知道自己若是不接，只怕趙譽又要過問，遲疑出手取了那盒子，小聲說了句“多謝”。

趙譽笑道：“謹嬪不打開瞧瞧？朕倒比你好奇。蘇卿出了名的鑒賞能力極高，朕亦想知道他送什麼給謹嬪。”

福姐兒心里嘆了聲，勉強維持著笑意將盒子打開了。

里頭躺著一對水頭極好全無瑕疵的白玉木蘭花長簪。

福姐兒眼睛陡然潤了。

木蘭花，又玉蘭，還有個別致的名字，辛夷花。舊年在那梧桐巷的小院里，娘親窗前就種著許多株這高大的花樹，是娘親最喜歡的花。

蘇煜揚送了簪子，因為記得今年生辰，該及笄了。沒有尋常姑娘的及笄禮，沒有至親的婦人替梳髻笄，亦無人替取個小字，祝禱一世的吉運。

及笄當夜，那麼匆忙地在趙譽下了婦人。

那麼多的憾，想補救回來，怎麼可能？

福姐兒淡笑著贊了句：“您有心了。”越發連喚一聲父親都不愿。

蘇煜揚苦笑道：“此番行路匆忙，遣下人選的，謹嬪莫要嫌棄才好。”

苦心給心的兒送出去的及笄禮，只能假托旁人上，連明正大承認一句自己心系著都不配。

這般父，只怕世上再沒第二個吧？

趙譽適時笑了聲。

“蘇卿，你不必如此拘束。”他道，“你舊年的事，朕亦略有耳聞。”

蘇煜揚子僵直，詫異地看向趙譽。

這些年蘇家將風聲捂得極嚴，當年知道的人皆已不在人世。趙譽說他有所耳聞，不知是聽說了什麼？

“……如夫人早亡，可是病故麼？如今謹嬪做了妃嬪，朕有意追封如夫人為五品宜人。”

蘇煜揚驚惶地拱手推辭：“皇上，婦人出低微，乃是沒有任何家世的良民，只怕配不上……”

趙譽擺了擺手：“朕自不會令蘇卿難做，蘇三夫人，封四品恭人，蘇卿意下如何？”

蘇煜揚子抖了抖，慌忙站起拜了下去：“微臣愧不敢當，微臣……”

趙譽出手，一把扶住了蘇煜揚。手上微微用勁，沒讓蘇煜揚跪下去，他深邃的眸子牢牢盯視著蘇煜揚。

“卿此番立功，原該封賞。朕已擬旨，擢拔你為四品詹事府詹事，專司朕之務及將來的皇子教習。”

連升兩級，且是前最近的職之一。蘇煜揚如何想不到，趙譽竟給他這樣一個份。

能在趙譽邊做事，就能常常出宮廷，就能多見幾次福姐兒……蘇煜揚不敢去想，自己何德何能突然被趙譽如此看重。

蘇煜揚輕啟，還待推辭：“皇上，微臣才疏學淺……”

趙譽擺了擺手。

“朕所慮者，不單是蘇卿，更是為著謹嬪。”

話至此，便不再多說，趙譽撣了撣袍子，站起來，“時候不早，蘇卿此番回京，還不及回府中拜見高堂，朕亦不多留卿了。”

朝福姐兒瞥了一眼，率先邁開步子，朝外走去。福姐兒頓了頓方意會過來，匆匆給蘇煜揚行了半禮，在后小步跟了上去。

蘇煜揚跪立在地上行禮恭送，一抬眼，見階前趙譽出手，將福姐兒細細的指頭握掌心。

蘇煜揚心極復雜。

既怕帝王多，不能好生相待。

又怕趙譽待福姐兒太過，惹后宮生妒。

還怕這突如其來的滔天恩寵，蘇家和福姐兒，沒那個福分去。

蘇煜揚臉上不見半點被擢拔上來的喜悅，反在心底多了更多的惶恐。

半路上，天忽然轉暗，堪堪行出幾步，就有不小的雨點落了下來。

趙譽牽著福姐兒的手走在宮道上，黃德飛勸了句暫避，他便從善如流，拖著福姐兒躲在某個宮門的廊檐下，黃德飛余一掃，登時朝后頭跟著的侍人們打手勢回避。

趙譽將福姐兒堵在紅墻上頭，住下憐地吻著。

他憐孤苦，憐與生父沒半點親，憐生母出寒微無名無分，致使也跟著跌在泥潭里頭，終為人所詬病。

憐過去的十五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被人冷落忽視。

幸好，如今他在邊了。

福姐兒仰著頭，艱難地息著。

雨落下來了。廊下的兩人親昵得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