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金中帶紅,鋪灑在院中青磚上,和了青灰澤,與花花草草相映趣。
等飯的間隙,白玉京嘚啵嘚啵個沒完沒了,左一句“姐姐你打算查下去的吧”,右一句“姐姐需要人手麼”,陸九萬閉上眼養神都能聽到某人小聲提議“姐姐你要是累了,我帶你去聞禧樓聽曲放松下”。
終于無法忽視旁邊這個站起跟一般高,飯量還沒一半大的難纏貨了,陸九萬睜開了眼,嘆息:“你能安靜會兒麼?”
白玉京瞬間閉,隔了片刻,又小小聲地確認:“姐姐你會接著管,不會丟下我的吧?”
陸九萬出了一言難盡的神,嚴重懷疑白公爺屢次送走親人的經歷,給他造了嚴重心理影,什麼事兒都要確認再確認。
白玉京自知招人煩了,訕笑著親自去廚房端了菜回來,好聲好氣地催促:“先吃飯,先吃飯!吃完再想。”
昨晚一頓飯,已讓白玉京瞧出這位是個葷素不忌,吃啥啥香的主兒,便沒有再多此一舉去華而不實的棲花樓菜,而是從護國公府撥了個胖乎乎的廚子過來。
陸九萬很滿意,大盤子盛得滿滿的,瞧著喜慶實惠,讓人胃口大開。那天在棲花樓,若非白玉京擺明沒胃口,都不好意思下筷,唯恐自己放開了吃,夾不了幾筷子平盤就空了。那是盤子麼?那分明是碟子!北方拿碟子盛菜的都是商。
胖廚上菜間隙瞧了眼石桌上飛速消耗的飯菜,得快哭了,大著膽子慨:“上次遇到那麼欣賞小人的,還是老公爺和大公子。”
白玉京心里正煩,一句話沒過腦子遛了出來:“你要不嫌累,我天天喊來吃飯!”
話音落下,胖廚又驚又喜,眼里帶了了然笑意,樂顛顛跑回了廚房,徒留一對男面面相覷。
陸九萬端著碗,神奇異:“公爺你……”
“不是,話趕話,你別誤會,我不是調戲你!”白玉京忙不迭辯白,“我是想說,你要喜歡吃他做的菜,廚子送你!就當,就當謝你為我跑前跑后。”
陸九萬松了口氣,擺手拒絕:“養不起!我還當你家錢多燒的,開始變著花樣敗家了呢!”
明明澄清了誤會,可白玉京心里就是不太得勁。
偏生胖廚不知領會到了什麼神,忙活一通后,開開心心端了兩個盤子過來,一盤用荷葉托著的涼拌藕片,一盤杏脯:“因荷而得藕,有杏……”
白玉京眉心狂跳,不等他介紹完,連忙厲聲呵斥:“下去!”
胖廚委委屈屈放下菜走了,陸九萬當即不滿:“你訓他作甚,人家辛辛苦苦做菜,報個菜名礙著你什麼了?”
白玉京仔仔細細觀察,見確實沒反應過來,松了口氣的同時,又有點煩躁。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這是組諧音對,藕通對偶的偶,梅通做的,真正要說的是“因何而得偶?有幸不需”。胖廚意在撮合兩人。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陸九萬愣是沒聽懂。
白玉京仰天嘆氣,明明知道兩人該完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可現在,他突然生出點不甘不愿來,模模糊糊地想,憑什麼啊,半輩子了,只任這一次不行麼?
白玉京瞧著陸九萬興致吃菜的模樣,恍然意識到自個兒為何心里不舒服了——對方完完全全沒反應。
不應該呀,不是談好幾任了麼?怎麼可能會不到兩人之間的那點非同尋常?
白玉京七八糟想了一通,將其歸結為緣分太淺,并強行按下了那點悸。
晚飯后,胖廚蔫嗒嗒端來一壺山楂茶,再不敢手主人的私事了。
陸九萬屈指敲了敲石桌,示意魂游天外的白公爺回神:“說說你的夢吧!”
白玉京卻沒有像此前那麼上趕著,焉了吧唧地拒絕:“說了你又不信。”
陸九萬雙臂叉,抱在前,聞言冷笑了聲,威脅道:“要不,我送您去白澤衛大牢里轉轉?”
白玉京瞬間慫了,不敢再作妖,老老實實代:“犬子七月初就開始給我托夢了,我那時還未承繼國公之位,沒有接過傳家寶。所以我才覺得是有人算計我,特地去紅蓮寺尋你。那天是休沐,你十有八九會去寺里聽經。后來長興教暴出來,皇帝宣我宮安,把國公之位給了我,我以為都過去了呢!結果當天晚上,我拜祭先祖的時候,得知了傳家寶的,還,通過夢境跟犬子對了話。”
陸九萬算算時間,當時他們正順著長興教的線索一路策馬狂奔,所有人都以為這案子不復雜,很快就能了結。
“也就是那時,我才明白,我描述給你的那個夢都是真的,二十年后這些都會發生的。所以我,想自救。”
都會發生的。
陸九萬眉心微蹙,倏然想起許鶴鳴兩次發瘋時喊的話:
“陸九萬,你不能這麼無!我是在救你,救你們所有人!你看見的是真的,都會發生的!”
“你聽我說,我沒騙你,你在幻象里看到的都是真的,都會發生的!我,我讓他們喊你,他們不聽!云青,縱使我謊言千句,唯獨在這事上,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再信我一次,只此一次!”
兩個人的話是如此相似,從許鶴鳴那里得到的紫晶石不期然撞腦海,并久久揮之不去。
白玉京停了停,等消化了,才接著道:“不管你信不信,案子好歹是一直往前推的,我覺得,覺得不要,這種事不用對外說清楚更好。誰想,就是你告訴我結案那天,我又跟犬子夢中相見。他告訴我,庫里的那塊通明石是假的,會導致整個護國公府賠得傾家產,全家吃糠咽菜。我,我不甘心,明明都那麼努力了,明明都結案了,怎麼會……就沒個好結果呢?”
“等等,有幾個問題。”陸九萬打斷他的自怨自艾,質疑,“我記得你跟我說過,通明石丟了后,令郎被判斬首,全家流放。但是為何通明石是假的,卻保住命了?這不都,沒石頭了麼,有什麼區別!”
“你看,你也懷疑對吧?”白玉京兩手一攤,為那一點通的靈犀而沾沾自喜,“要麼,是蠢兒子代的信息不全,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要麼,是咱們做了什麼,改變了事走向。”
陸九萬琢磨了一陣,問出了發自靈魂的疑問:“為何不能是你兒子在騙你?”
“啊?”白玉京頗覺匪夷所思,“他圖什麼?”
“額,比方說他把家財敗了,想問你要藏寶地點,但是又怕你削他。”陸九萬越扯越沒邊,最后看白玉京都快翻白眼了,不由訕笑道,“我也是經驗之談。我年的時候有次在賭坊跟人賭錢,輸了零花錢,為了從我娘那兒騙錢,就故意假裝傷,說要看大夫。”
打小特省心,從沒干過欺騙長輩之事的白玉京目瞪口呆:“后來呢?”
“后來,后來讓我爹拆穿了。”陸九萬著腰氣道,“晚上爺倆論刀,論上頭了,抄起刀干了一場,餡了唄!”
白玉京一時不知該作何表,他目飄忽:“你,還賭錢哪,都,賭什麼?骰子、賽馬還是斗蛐蛐?”
“都不是,我們沒那麼講究。”陸九萬笑道,“當時白家軍和紅軍有兩員小將不對付,天天打架,我們賭他倆誰厲害。”
話音未落,兩人不約而同收斂了笑意,這個話題委實有些沉重,與歡樂的回憶格格不。
許久,白玉京才漫不經心地問:“誰贏了?”
陸九萬有點尷尬,干地回答:“后來他倆親了,莊家通吃。”
白玉京面無表地想,其實床上打架也能分出個上下的,一看你就是年讓人給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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