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不敢讓他帶走文,便將白玉京暫時留在了署,撥了間房給他住。
千戶覺得人家高高興興來送禮,自個兒卻毫無征兆把人扣下吃苦累,多有點歉意。
不過白玉京這個正愁找不到機會跟心上人相的家伙,卻像是得了一整盆的狗子,樂得就差搖尾了。
謝揚表示,公爺您開心就好,如果不支使我回家搬東西,那就更好了。
技人員嚴開了白玉京的搭檔,兩個整天不干“正事”的怪才湊在一塊嘀嘀咕咕,一遍遍琢磨文字搭配順序。
陸九萬看兩人還算和諧,便放心地去安排其他事了。
首先,喚來曹敏修,吩咐他去皇城調取陛下送給蕭太妃的品清單,特別叮囑重點留意筆墨紙硯類的東西。
而后去牢里看了眼許鶴鳴。秋決名單已經送上去了,再加上最近所里太忙,書生終于得到了息之機,之前的傷勢有了愈合的趨勢。
他獨自坐在牢房深,仰著遠狹小的氣窗,輕聲哼著歌謠,神態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安然。書生聽見腳步聲,自然而然地朝甬道上瞧了眼,歌謠戛然而止,他莞爾笑道:“怎麼,我大限到了?”
陸九萬隔著柵欄打量他,曾經一塵不染的襕衫換了赭囚服,蓬蓬的頭發用草繩仔細扎好,上的重枷已經摘了,卻依然戴著鐵鐐腳銬。
怎麼說呢,陸九萬無端覺得他似乎想開了,放棄了,整個人超凡俗了。
完了,這廝大約更不會代了。
許鶴鳴沒聽見回應,失笑:“云青,你再這麼看著我,我會覺得你,舊難忘。”
一句話,把陸九萬的思緒拉了回來。
抿了抿,淡淡道:“我見到你們圣母了。”
許鶴鳴愣了下,面急劇變幻,俄而定格在故作鎮定上,他笑道:“與我有何關系?”
“許鶴鳴,你知道……未知生麼?”陸九萬一面觀察著他的臉,一面慢慢道,“你們那位圣母,名知春,對不對?”
許鶴鳴瞳孔驟然擴大,呼吸陡地了。
他果然與長興教有關系,且地位不低。
“生輝落網了。”千戶笑地刺激他,“下一個就是。”
許鶴鳴死死盯著,張張合合,發出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喃喃:“你不能……陸九萬,你不可以……他不會放過你的。”
“你們這位圣母,如今在京中舉步維艱,我們就快抓住了。”陸九萬出意味深長的笑意,“知道是誰餡了麼?是知,也就是蕭太妃。為了幫你們盜竊通明石,暴了自己,進而帶出了圣母。”
“知?蕭太妃?”許鶴鳴出奇異的眼神,良久輕聲“啊”了聲,自言自語,“原來是。果然是步險棋。”
陸九萬心中有了數,看來許鶴鳴知道甚至悉知春,聽說過知,卻不知蕭太妃是知。
滿意地點點頭,上次清理過獄卒后,牢里清凈了許多,至說得真真假假,許鶴鳴無從驗證。
許鶴鳴失神地坐在地上,半晌,方重新抬起頭來:“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做什麼呢?”他笑道,“總不會是,作為勝利者,過來跟我炫耀吧?”
“你可以這麼以為。”陸九萬微微傾了,背著手笑瞇瞇地道,“讓我猜猜,你與長興教的關系,是你個人的呢,還是為晉王辦事?”
許鶴鳴直直盯著,輕輕勾起角:“你猜。”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書生已然冷靜了下來。他微笑著打量千戶,倏忽出舌尖了下上,像條猾的蛇妖,險而又火熱:“我忽然覺得,沒跟你睡一覺,真的虧了。你這段,這份,可太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了。”
陸九萬卻沒被激怒,直起腰來,微微頷首:“你慌了,怕我繼續問,想要我離開。”
赤的打量中途截斷,許鶴鳴險笑意僵在面上,有那麼一瞬間像極了將要墨登場的伶人。他很快收斂了夸張的表,揚起臉平靜地問:“陸云青,你曾經,真的心悅過我麼?”
陸九萬挑了挑眉。
“倘若你給過我真心,為何在聽說我有問題時,能查我查得那麼干脆?為何能在紅蓮寺抓我抓得那般利落?陸云青,真正的,是幫親不幫理的。”
陸九萬淡漠地瞥他一眼,容如雪,無怒亦無:“不管你信與不信,我曾經確實想要與你白頭偕老。每一段,我都曾投過真實,可惜……”
“三個月。”許鶴鳴長笑一聲,聲如碎玉裂帛,“咱倆當初相不足仨月就定了親,能有多深的?三個月你就敢把自己托付給一個男人,陸云青,你是太自負了,還是,太蠢?”
陸九萬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有的人,一見鐘,得天崩地裂。有的人,縱使相一生,也依然是相敬如賓。當然,”笑了笑,“你知道的,一見鐘最先鐘的是。至于這副皮相能不能轉真心,得看你自己。”
許鶴鳴笑意不達眼底,隔了一會兒,他嘲弄地勾了勾角:“你瞧出來了?我覺得我演得好的。”
“是好的。”陸九萬短促地笑了下,“就是缺了那麼點煙火氣。”
兩人在一起時,陸九萬的確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本就不是心思細膩之人,對人向來是“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委實學不來“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這種,說大大咧咧也好,缺心肺也罷,總之并沒有長輩來規勸過。
諸位長輩一致認為,缺弦總比了傷難以痊愈要好。至于男方的心……管你呢,這不沒死麼!
唯一意識到有問題的太子,他一個大男人,已經盡力了。
陸九萬長到二十二,第一次察覺到之前的史似乎有點不對勁,還是在白玉京這里。第一次知道,一個男人,如果真的你,生活中的細枝末節是藏不住的。
白玉京會記得吃酸不吃甜,會在清的后囑咐邊人喚“陸千戶”,會因為牽手拉鉤這樣的小作而歡欣雀躍,會在遇到危險后拼命趕過來,會不顧面地抱住失聲大哭,會在危險過后親手給制作兵防……而他在得到的肯定后,索要的不過是一個輕如鴻的吻。
在楊駿和許鶴鳴看來,這簡直太蠢了。大好局面,必然要好生利用,得到更實惠的東西才行。比如楊駿心心念念想得到太子的青睞,許鶴鳴……大約更想要白澤衛的消息。
總之,他們覺得這個輕飄飄的吻,既不實惠,也不長久。
而這,就是雙方的區別。
陸九萬忽然覺得,如此一總結,好像舍不得放手了。
瞇了瞇眼睛,心說先來后到,憑什麼我要給薛諒讓路?就憑那個在白玉京形容里蠢了吧唧的兒子?
許鶴鳴仰著子,真真切切意識到,他確實失去了。
屬于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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