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與白玉京雙雙起晚,兩人窩在值房吃朝食的時候,云板已然響過了七聲,遲到的小小吏紛紛排隊罰,有人積攢的天數太多,已然從小板換了大板,署里鬼哭狼嚎,沒個清凈。
白玉京聽了會兒,“噗嗤”笑了,搖晃著手里的驢火燒道:“幸虧你是一所之長,不然就咱倆今日這樣,怕也得趴下來挨揍。”
陸九萬喝了口粥,跟著笑:“就你這細皮,又黑白顛倒著過的,將來若是了朝,可怎麼辦吧!”
“可我有爵位啊!”白玉京得意洋洋,“這得謝趙孟頫。這個人書法固然好,可為總有子怠懶,有次他遲到被人抓住了,給人按著打了屁。他覺得丟人嘛,就去找副丞相哭訴,說什麼刑不上大夫,對他手,有辱斯文,也侮辱朝廷。然后,元朝真給改了。自此各衙門的頭頭們都不用因為遲到挨揍啦!”
陸九萬還是第一次知道這段軼事,不由慨:“造福了士大夫,卻了法紀。”
“你這話就以偏概全了,你怎知居高位之人遲到不是去干正事了呢?”白玉京反駁道,“他們日理萬機,晚上睡得晚了,早上起不來也很正常吧?”
“可是規矩定下來,就是要人遵守的呀!”陸九萬認真道,“若是每個高都仗著職遲到早退,那下屬有要事該去找誰?上行下效,上頭不遵守規矩,下面的也有樣學樣,那大家想升的理由不就多了條,嗯,違紀不分?”
白玉京哭笑不得:“人家都做到堂上了,再跟小吏一樣挨板子,多尷尬了!我看你也經常卡著點點卯啊,萬一哪天有個意外遲到了,你還真想挨揍啊?”
陸九萬解釋:“可我們白澤衛偶爾遲到罰錢就好,挨揍的一般是無故經常遲到的。”頓了頓,說得更詳細點,“我是覺得吧,所謂一視同仁,要講面都講面,給上頭留了面皮,卻對下頭如此苛刻,就,一樣律令,兩種執行,可作的余地太大了。”
白玉京一時失語,他沒料到隨口慨,竟讓陸九萬如此在意。
陸九萬也覺得自己較真了,咬了口蔥餅,緒有些低落:“最近遇到的事比較多,想得遠了。”
有時真覺得朝廷過于優待有權之人了,規矩約束不到他們,違法可以贖刑,總而言之,在這個時代當,尤其是當文,可真舒服。
白玉京看緒不高,連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了昨夜與白歌的流。
陸九萬果然被吸引住了,沉著道:“也就是說,你與薛諒是患難見真,狗剩怕你。白玉京,你是嚴父嗎?”
白玉京張了張,不確定地喃喃:“或許?我總覺得吧,我跟狗剩,了那麼點心有靈犀,關系不尷不尬的,就,怎麼說呢,缺了點,缺了點……”
“煙火氣?”
“對!”白玉京重重點頭,“我跟他,見了幾次面了,依然是禮法架子下的父子,就,天地君親師那套。我們倆,可能父子緣淺了幾分。”
陸九萬想了想,猜測:“或許是,你倆在夢中年紀差不多,他有點違和,跟你親近不起來?”
“興許吧!”白玉京沒了胃口,勉強喝完粥,便推開了剩余的吃食。
陸九萬也不嫌棄,確認他吃飽了,隨手抓起最后一塊驢火燒,邊吃邊道:“不是我挑刺哈,照這麼說的話,你兒子對你和薛諒的描述,我覺得也,缺煙火氣的。”
“太書面語了?”
“嗯,沒準兒是我多心了,抑或是狗剩跟你們夫妻倆平淡,不好描述。”陸九萬猶豫了下,詳細分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講我家的事時,是怎麼說的麼?”
白玉京想了想,陸九萬從未明說過父母好,但是提起他們時,無論是神還是語氣,以及事例,都在昭示著這曾經是一個十分滿的家庭。
“甚篤,一向不錯,這個描述是非常空的。”陸九萬吃完火燒拍拍手,“如果要我來理解,那便是相敬如賓。”
客客氣氣,相互尊重,唯獨了點夫妻該有的親昵。
“你是說,我跟薛諒……”白玉京沉著道,“并非基于男之才結合的,更像是,一場合作,一段彼此心知肚明的聯姻?”
“有這個可能。”陸九萬持著勺子,刮干凈碗底的粥,聳了聳肩,“既然你倆關系不是針鋒相對,我說這些,就跟挑撥離間似的。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兩人一起收拾了碗筷,陸九萬將餐抱到水渠邊,白玉京極有眼地舀了水幫沖洗。兩人一個洗刷,一個澆水,雖無言語,配合得卻相當默契。
看看四下無人,白玉京小聲問:“你那位好師兄,是不是對勛貴有意見?”
陸九萬手一頓,莫名其妙抬眼看他:“誰?我哪位……東宮那位?”
“嗯!”白玉京神有點憋屈,“你不覺得他收拾勛貴收拾得太狠了麼?這就是你說的‘仁懦’?這分明是心機深沉,能忍!”
陸九萬默不作聲,將碗盤細細刷干凈,控過水,才一邊往回走,一邊嘆息:“從你的立場而言,周家確實有過河拆橋的嫌疑。不過從我的立場而言……”略略停下,轉頭看他,“勛貴多有點越位了。這種爭端其實一直都有,皇權與勛貴,勛貴與庶民,有時候某一階層的人想得到的太多,必然會損傷另兩方的利益。”
天下,子的神是那樣認真,認真到年不由自主端正了態度:“可是皇室才是世間最大的勛貴,不是麼?”
陸九萬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可是陶然,這是周家天下,周家再怎麼貪,也會顧及到一個平衡,會給庶民黔首留一條活路。那畢竟是大燕稅賦的基。勛貴會麼?有多勛貴會在乎這些?”
“所以他們就該死麼?”一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沖上心頭,白玉京語氣陡然激烈,“所以他們家族百年積累,就活該充了國庫;所以他們的子孫,就活該到打;所以他們……縱使遭不公,也不能反抗,對不對?”
世間從沒有觀念完全一致的人,所謂一致,要麼是有一方在遷就,要麼是一方別有用心,要麼是兩人相時日太短,還沒來得及暴。
此時此刻,平靜的表象倏然破碎,出了水面下的暗流。
他們其實是有著如此多的分歧,卻因相太快,導致誰都沒有細思。
陸九萬這一路上,雖然了外公、父親、太子的庇護,可說到底,陸家往上數也只是平頭百姓,陸九萬骨子里還是偏向庶民的。
而白玉京,自出生起,到的就是鐘鳴鼎食之家的待遇,作為既得利益者,他早已習慣了將人分為三六九等,即便他努力去理解庶民的艱辛,但這個前提是雙方矛盾沒達到你死我活。
兩人怔怔對,漸漸有種無力縈繞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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