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寒風張牙舞爪地朝麵中襲來,前帶路的太監被凍得瑟瑟發抖,邁出的腳步無不僵。
溫璟煦腦後的發尾也被風吹得七零八落,擺紛飛,出狐裘下一隻繡著穿牡丹的香囊。他低下頭看了一眼,將香囊包裹於掌心。
眼前的場景與記憶慢慢重合,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也是這般,頂著令人不寒而栗的凜冽寒風,穿著不太合的服,跟在誰的後,安靜等待雪落在肩頭。放在往日,這樣冷的天氣,百姓都不願出門,不願被那寒氣包圍,皆於家中和親友齊聚一堂。
可他再也沒有家了。
疾風狂嘯而來,他麵無表,攏了攏服,子是暖和的,心卻是冷的,仿佛冷風真真實實地紮進。
他討厭冬天。
……
“世子!你快走!走!”劉伯撕心裂肺地喊聲響徹天際,他不斷將溫璟煦往前推,即使遍鱗傷,也希他能逃得越遠越好。
彼時溫璟煦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本應繼續在父母親人的疼中長大,長大後承襲公爵之位,再不濟降了爵,此生也當不愁吃穿。
然而一切好都在這個隆冬的夜晚,由一群不速之客終結。
他們蒙著麵,有備而來,很快占領國公府的各個角落。他們材高大,拎起他和妹妹簡直輕而易舉,手無縛之力的母親為了保護他們,出劍力試圖砍倒歹徒,但不過杯水車薪,最終翅難飛。
母親在他和妹妹眼前,被兇徒親手刺穿,溫璟煦從不知道,母親的那樣紅,那樣多,一直蔓延到他和妹妹腳下,直至他的足浸。
父親生死未卜,仆人東逃西竄,命堪憂之際,無人在意昔日的主子是死是活。溫璟煦將妹妹護在懷中,絞盡腦也想不出半點困的法子。
他從不信鬼神,不信神跡之說,眼下卻無比期盼,神也好,鬼也罷,若能救下父母親人,將他拉十八層地獄也無所謂。
可所有祈禱皆無濟於事,他拚死掙紮,最終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倒在鋒利的刀刃下。
“娘!!阿淳!!”
那一刻他明白,即便他再恨,再如何反抗,也救不回們的命了。
是他太弱小,沒有保護家人的能力。
弱者永遠隻有默默哭泣,坐以待斃這一條路。
利刃即將刺破口時,溫璟煦想,這樣也好,這樣也不錯,至沒有獨留他一人茍活,失去爹娘和妹妹的日子,要他如何一人活下去。
然而老天總喜歡開不合時宜的玩笑,刀尖於他前無力地垂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廚房的劉伯和張哥,憑著蠻力一路殺到這兒,趕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他。
溫璟煦呆坐在原地,眼神空,淚水奪眶而出。
劫後餘生,他沒有半分慶幸。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他!
張哥渾是,還著氣,著一口北方口音將他背起:“來不及了世子,老爺吩咐我們護夫人與爺等出府,沒想到隻剩下……”
溫璟煦還是沒說話,像一個失去魂魄的玩偶,靜靜趴在他肩上,臉頰淚痕清晰可見。
劉伯滿眼不忍,拿起架上的披風蓋在溫璟煦上,瞬間,溫暖重新包裹住他。又替他戴好帽子後二人對視一眼,又拾起斧頭與柴刀:“張哥,一會兒我打頭,你護著世子,從偏門出去。”
“明白。”
確認披風將溫璟煦從頭到腳遮蓋後,兩人沒有再廢話,推開門,不要命地護著他逃走。溫璟煦抱住張哥的脖子,不敢抬頭,也不敢直麵昔日歡聲笑語的國公府,已於一夜之間變為流河的地獄這個事實。
幾人逃走的作太明顯,很快引起了歹徒的注意,領著其他人追了上來。
眼看國公府最後的脈也要葬送於此,劉伯與張哥在看出彼此赴死的決心後相視一笑,劉伯跑得氣籲籲,仍不敢掉以輕心:“老張,你聽著,繼續往前,莫約半條街,去鎮安侯府門前求救!公爺與侯爺不錯,那裴侯爺也是位至至之人……聽聞國公府有難,必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帶著世子去,不要回頭!”
劉伯重重了口氣,最後看他們一眼,就要轉停下。
可手臂卻突然被人拉住,他低頭,著那隻纖細的手,耳邊傳來溫璟煦帶著哭腔的聲:“劉伯……你不要走,你不要死。”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死。
劉伯從前鄉野出,大字不識,為在燕京混口飯吃,沒日沒夜地給人做苦力,但依舊吃不飽穿不暖。
直到某日,他給子不適的兄弟頂工,上一位貴人。據說那是如今風頭正盛的靖國公爺後,劉伯不屑一顧,他以為這些達貴人,錢多,事兒也多,從頭到腳都貴得很。可當日一見才知,靖國公爺長八尺,羽扇綸巾,儒雅端正,即便對他一個打雜的夥計也客客氣氣。
他一介人,見這位國公爺生得俊,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誰知他不僅沒生氣,還朝著自己頷首一笑。
沒過多久,一位自稱是國公府管家的人找上了他,問他願不願意到國公府的廚房去工作。
他不解,詢問管家為何,管家搖搖頭,說:“公爺覺著你人不錯,瞧著也老實,恰逢小世子出生,廚房缺人手,便差我來問問你。”
劉伯欣然應允。
一晃十年,他在國公府的日子,無一不是開心的。在這裏,他不必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也不必擔心老板克扣工錢,更有主子願意信任他,還到了不兄弟。
原以為他此生都能侍奉國公爺一家,報答當年的恩。
為何好人總是不得善終?
他無從知曉答案,但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世子葬於歹徒的刀下。隻要小世子還活著,終有一日,國公府上下數百條命,會有大仇得報的一天。
“世子,你快走。”劉伯將他與張哥往前推:“你要為父親母親報仇,要為國公府報仇!”
……
“娘!!”
又一次,他在噩夢中驚醒。
額間滿是冷汗,就連裳也被浸。他捂著自己的脖子,青筋凸起,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瞬就要窒息。
滅門那夜所目睹的一切,好似一場夢魘,抑得令人窒息。據說父親的首被找到時,渾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讓人不忍再看,大哥死在父親旁,甚至最後,連張哥都為護他而死。
若不是要關頭,裴照安的出現,或許被他們拚死救出的自己,也會命喪黃泉。
無數次,他眼前不斷出現妹妹和母親被刺穿的畫麵,殷紅無際的,不絕於耳的慘,四逃竄的人們……絕環繞著他,死亡就像一把尖刀,無時無刻懸在他頭頂上。
“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我。”
耳邊忽然傳來幽幽歎息,月灑落前,微風拂過,有人逆而來,輕他的背部,安道:“沒事了,沒事了。方才都是一場夢。”
好溫,像是迎來了一個夢,有人在耳邊呢喃細語,為他拭剛剛做噩夢時流下的汗水,告訴他這一切都已過去,我們都你。
溫璟煦緩緩睜開眼,的廓在眼前逐漸清晰,鼻尖縈繞周令人無比安心的沉香。
“阿瑤姐姐……?”
“是我,璟煦,別怕。”
溫璟煦瞬間又有了想要流淚的衝。
如同神憐憫賜予的,從天而降的禮。
“阿瑤姐姐。”他垂著眼,低低喚一聲。
裴瑤笙長舒口氣,將他擁懷中,手依舊輕著他的背:
“睡吧,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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