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妻子的名分
自那一個突如其來的吻後,他們已經有三日沒有好好說話。
明日便是九嵕山祭典,這之後,趙政便隻能放薑禾離開。
他需要同說說話,哪怕是談論一條河、一片土、一道渠。
他需要從的隻言片語中,確認自己和魏忌之間,的選擇。
薑禾的手指在銀線間劃過,緩慢安靜。
從涇河到河,好似那一道渠水已經修,而正從高空俯瞰,飽覽水山。
韓國國君韓安一直說要向雍國獻計,六國在行宮歡聚時沒有獻,宮中韋相國作陪的宴請上也沒有獻,如今終於等不及,趕在祭典前送來了。
原來是一道渠。
此渠引涇河之水灌溉關中平原,東流進河。
涇河水大泥沙多,它的水既可以滋潤幹旱的土壤,又能帶來充足的泥沙養育禾苗。
此渠若,關中便會為比蜀郡還要富足的糧倉,而到那時雍國再發兵滅六國,便不需要再擔憂糧食問題了。
北有關中南有蜀郡,霸業將。
可趙政卻說,這是魏忌想要雍國修的渠。
為什麽呢?
薑禾的目從繁雜的水紋渠圖上移開,看向不遠提燈走過的郎中令軍。
因為人。
修渠需要人力力。長達三百餘裏的渠,若想穿鑿打通,則需要民壯百萬,傾一國之力。
因為時間。
韓國孱弱不堪一擊,卻又擋在雍國東出之門函穀關,是雍國進攻魏趙等國首先要拔除的一枚釘子。
可雍國若修渠,便無可用之兵可遣之民,無暇東顧,讓韓國暫時茍延殘。
避實就虛,一木支危樓,四兩撥千斤。
用一條渠讓雍國疲敝,這的確是魏忌才能想到的計策。
或許那些不明白其中關鍵的雍國大臣已經在舉杯相賀欣喜解決了儲糧大事了,可他們的君主趙政,卻拿著這幅圖丟在自己麵前,問可不可修。
他知道魏忌的圖謀。
知道這是疲雍之計。
他也知道薑禾能看穿。
薑禾把修渠圖折疊,放在邊臺階上。
“陛下又何必問我。”疏懶地笑了笑道,“關中百姓需要這條渠。”
從涇河到河之間,百萬餘頃土地上,住著數十萬百姓。因為土壤貧瘠幹旱不斷,每年耕種所收隻能勉強果腹。若逢災年,易子而食這樣的事也是有的。
修一條這樣的渠,於百姓有利,於國家有利。
魏忌就是要把趙政架在火上烤。
修嗎?
修了便數年之不能伐韓,年國君企圖一統天下的雄心憋回去,變一個每日關心催促工事進度的君主。
不修嗎?
軍糧遠在蜀郡,千裏迢迢北運,若被切斷供給,大軍必敗。
趙政轉頭看著薑禾。
忽明忽暗的燈籠照亮他的側臉,可他的眼睛卻在暗影中。
“薑禾,”趙政的聲音像是清幽的風,近在耳邊道,“孤隻是想問你,你覺得可修嗎?”
薑禾抿笑了笑。
這不是在問,這是在試探。
試站在哪一邊,試對他是否
坦誠。
為什麽就不能幹淨利落地問出來呢?
問我如何看你趙政,問你在我心中是什麽位置,問我的夢想,問我真正在乎的是什麽。
薑禾提起裾起,低頭看著趙政,哼聲道:“陛下的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
回答過了嗎?說關中百姓需要這條渠。
那麽是要幫助魏忌實現疲雍的目的。
“陛下若沒有別的事,臣妾回去休息了。”
薑禾沒有立刻離開,站在趙政邊,下垂的角在風中拂,不時輕趙政的袖。
而趙政已經轉過頭去。
他的神在暗夜中,像是被封在寒冰下的一團火焰,燈籠的芒照不亮他的臉,周的華服暖不熱他的子。
火焰漸漸熄滅,他聽到什麽東西從風中離去,帶走了最後一點暖意。
八月十五日,九嵕山祭典。
為了在吉時到達祭臺,參加祭典的雍國王族和各國使團,寅時便出發了。
路途遙遠,他們乘馬車前往。
車廂描金彩繪,玉輅朱斑漆,軾繪文,軛以龍首銜之,車篷青麵黃裏,金銀雕飾。
雍國國君的馬車在前,王後隨,前後有中尉軍開道,左右是郎中令軍護衛。太常員的大旗在風中飄揚,上繪日月升龍圖。從隊首到隊尾,浩浩萬人有餘。
天漸亮,東邊一抹豔麗的朝霞。
雄壯有力的銅角吹響,九嵕山祭臺到了。
寬闊的祭臺上擺放著牛羊豬三牲和粟菽等五穀。
薑禾走
下馬車同趙政站在一起。
雍國國君和王後盛裝華服,立於祭壇前,後是雍國百。
而其餘六國使臣在不遠站立觀,神鄭重。
香燭點燃烈酒潑灑,掌宗廟禮儀的奉常大人手捧清香高聲祝禱道:“煌煌大雍,暤之後;國君大婚,國祚和熙;允厘百工,庶績鹹熙;敬天地、敬神靈、敬祖先;祈國泰民安,天下大治。”
趙政和薑禾跪地叩頭。
就在他的邊,和他一起站著,一起行走,一起跪下來。
他們腰間懸掛的玉玦撞在一起,叮咚作響。
的氣息平穩如常,即便是和他一起站在萬人矚目的祭臺,欺騙天地說他們是夫妻,也麵不改。
跪地叩頭的一瞬間,趙政向薑禾看去。
似乎隻是一低頭間的無法看見,都讓他心中難安。
叩首完,他們相對而立。
奉常大人把混合香灰的水用拂塵蘸著灑向他們,這是儀式重要的一環,是為求子嗣綿延。
過麵前垂墜的東珠,薑禾微微仰頭看著趙政。
雍國國君正神沉沉地看著,雖不言不語,卻又似含著滿腹心事。他微蹙著眉,星目含威卻又藏著濃濃的鬱,比平日更蒼白幾分,愈發顯得麵無。
“王後,”趙政忽然道,“你想好了嗎?”
奉常大人手中拂塵微頓。
在這種祈求神靈護佑的時刻,是不能說話的。
然而他不敢忤逆趙政,隻好假裝碗中甘用完,走回祭壇重新
去倒,留給兩人說話的時間。
“等待會兒下山,”薑禾輕聲道,“我會悄悄離開馬車,不會給人瞧見的。”的臉上帶著些輕鬆。
“王後要去魏國?”趙政冷冷問。
“是的。”
薑禾停頓一瞬,突然覺得像是有雨滴打了的心,沉甸甸的。
不應該覺得沉悶的,是去魏國,救出的父親,然後送給魏忌一個禮。
一個可得天下的禮。
要完這三年來心心念念的事,應該開心,應該喜悅,應該急不可耐。
想到此薑禾笑了笑,掩麵的東珠輕輕晃,為本已明豔的臉再添幾分人。
趙政心中微痛。
他攥了手心,麵上卻神淡淡道:“一路好走。”
“謝陛下。”
甘灑完,祭禮結束,六國使團上前恭賀雍國,一時間其樂融融。
既然是恭賀,自然有禮。
韓國使團說他們的禮昨日已經奉上;楚國財大氣,送了一張綴滿珠玉的紫檀床;燕國北地苦寒,送來了貂皮製的大氅;一眾人等熱熱鬧鬧,隻有魏國使團和齊國使團並未靠近。
一白的魏忌站在魏國使團前,隔著吵嚷的使臣,看向薑禾。
薑禾對他一笑,微微頷首。
而此時有人問齊國使團送了什麽。
“既然是王後的母國,自然贈禮厚。”韓國國君韓安道。
他為自己送上的水渠圖得到趙政君臣喜而心生竊喜。
果然如魏忌所說,不費一兵一卒,便可讓雍國數
年無暇東顧。韓安打算這兩年努力離間雍國和楚國,隻要這兩個國家打起仗來,韓國就更加安全。
聽到有人問,齊國使團裏走出來一名材略胖的翩翩年。
薑賁今日穿著齊國的紫紅織文領深,腰係錦帶,上麵掛著一枚刀幣,看起來喜氣洋洋。
“承蒙各位使節垂問,”他笑道,“我大齊同雍國聯姻,已贈十輛馬車金銀為陪嫁。不過或許各位不知道,送嫁使團前往雍國的路途極度坎坷,刺殺阻撓者眾。”
有人刺殺齊國公主嗎?
四周圍攏的使臣做出驚訝憤怒的樣子,表示絕不是自己國家。
韓安更是歎息道:“幸而公主並未出事。”
薑賁搖頭正道:“不,本公子長姐已橫遭不測。”
這句話像洪水衝潰了堤壩,烈日從天空炸開,使臣盡皆變,看向薑禾。
而薑禾雖未慌,卻也有些疑。
薑賁,或者說齊國使團,要做什麽?
“若你姐姐橫遭不測,那這位雍國王後,又是誰?”
韓安驚著問道。
人群中趙政神暗看向薑賁,而薑賁帶著獻寶一樣的語氣,大聲道:“幸而我送嫁使團稟明父王,晉封前齊國正使之薑氏為安國公主,便是如今各位見到的雍國王後。”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從此後雍國王後不再是薑玉衡,而是薑禾。
這是齊國送給趙政的禮,給薑禾一個份,為正名。
他說著從後正使懷中捧出一個木盒,走
向薑禾,雙手遞出道:“姐姐,此乃齊國晉封文書和公主璽印,請收好。”
安國公主……
薑禾轉頭看向趙政。
是你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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