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行簿吏中,就有這周燮。
那場戰事,可謂大晉三次北伐中最為慘烈的一次,北朝騎兵兇悍,又知地形,劉洹大軍幾次有傾滅之險,折損十之有七。
最終是兄長冒死從犬潛出圍城,懷揣國書與旌羽,前去鮮卑高辛氏部落求援,方出其不意,扭轉敗局。
然兄長在回轉的路上不幸被羯兵截殺,三郎和幾個從吏也未過那最后一場軍廝殺,傅家出征的人,最終死里逃生回來的只有這個周燮。
回京后,周燮憑功一路做到了揚州郡治中從事,從一個七品寒門,一躍為五品吏。要知在九品人制度下的晉朝,寒門出的人,最高也做不過六品,周燮已算是個特例。
而傅家老太太,好像特別喜歡干屋及烏的事,看在周燮是陪伴長子走完生命最后一程的人,又千里扶回家主的靈柩,對他格外照顧,還親自為周燮說合了一樁親事。
此事在當年,同樣在世家間引起過一陣議論,邱氏事先也是瞞著傅驍,等傅驍從別人里聽說母親給一寒士子牽線說,心都要驚裂了。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便是所謂的“子如命”嗎?對待亡子邊的一個小小文吏,竟也能青眼至此。幸那周燮還算有幾分才干,頗得上憲賞識,這件不大不小的風波才算遮了過去。可傅驍依舊不喜此人。
果然他預不錯,今日,此子又來壞傅家事!
“母親,您事先不問過兒子,卻信由一個外人?”
傅驍就知道,這樣一個又又毒的招數,本是坊間無賴的法子,母親如何想得出來?周、燮!傅家待他不薄,他究竟想做什麼?
“您可知,今日之后,孩兒的聲,你孫兒的前程,傅氏世代的名譽,都被你這一跪斷送了!”
邱氏聽見這話慌了神,白著臉哆嗦:“怎會,陛下一向厚待我傅家……”
傅驍凄然閉了閉目,母親當真不知道嗎,陛下厚待傅家,只因未來的太子妃出自我家啊。
他著跌在那青石道上孱弱倒的老母親,目既悲且涼,紅著眼長嘆一聲:
“罷,阿母生我養我,兒子今日便舍了名不要,這就去向陛下辭求,定救阿母一救。”
他想不到除此以外,還有誰能令大司馬收兵,眼下只有寄希于陛下仁慈了。
“兒……”這句話如一張定鬼的符咒,一下拍在邱氏的腦門子上,驚得的魂兒都了。
一世綢繆,所為的便是傅氏兒孫能越做越大,傅氏門楣一代比一代興旺。的長子要配太廟,的驕奴要位列宰執,的安兒要做太子最倚重的從龍之臣,這才行啊!這才行啊!
辭,豈非比挖去的心肝還疼?
“驕奴別去,別去!你可是副相,是朝廷肱……”邱氏站不起來,凌空手向前掙扎著爬了幾步,邊哭邊道,“不然咱們去求一求王氏,王傅兩家是姻親,求王氏說個還不嗎?再不然、母親去給阿纓賠個不是,對,賠不是……心腸,不會坐視傅家出事不管的……”
傅驍背對著,充耳不聞,木然地解下頭幘與印綬帶,走向那已經看傻了眼的車夫旁邊的馬車。
才將登車,另一輛馬車肩駛來,卻是在太學授課授到一半的傅則安,聞聽烏巷出事,立即曠了職匆匆趕來。
傅驍看見風華正茂的侄兒,一直含在眼眶的那滴淚終是滴落。
他在面慘白的傅則安雙肩上重重一按,“安兒,傅家——”話音難繼,只余搖頭。
而后,傅驍登車向宮城而去。
傅則安則怔怔地走向伏在地上的祖母,低頭著神容慘淡的老人,“祖母,是真的嗎,您當真去威阿纓?您是想,活活把死麼?”
“安兒……”邱氏已知災難臨頭,再不復片刻前的囂張氣焰,趴在地上哀哀落淚,“你快去追回你二叔,不要讓他進宮辭……”
傅則安憫然地看著祖母,偏過頭,目疼地著那條長而華的黛瓦長巷。
他既不知道,祖母怎會如此昏聵,也不敢想,阿纓聽到那些話該是何等心。
他那日在行宮下口說了句“腹子”,后悔莫當,而今日阿纓所聞,卻比那日更酷烈殘忍十倍百倍。
在他心目中的祖母,原本一直都是慈而善斷的,哪怕格剛一點,也只當是老人家的一點固執,并無壞心。可今日出此下策,凌小輩的行為,像突然捅開了那層飾太平的窗紙,才讓傅則安恍悟,原來家里人在對待阿纓的態度上,一向是如此隨意慣了。
從祖母、二叔、再到他自己,其實心深,一直認定了阿纓乖巧懂事,只會聽從,不會違逆。于是他們便吃定了,如桑蠶食地一步步去……
欺。
傅則安蜷的指尖刺痛了掌心,愧怍地收回目。
那條巷子里,有他的未婚婦,也有他的妹妹,可他已于向們求。
他看看祖母,咬朝看守的甲兵揖手:“懇請參軍容,祖母年高老邁,經不起折騰。在下愿替祖母責,跪多久都行,可否高抬貴手?”
他深知今日的事錯在祖母,可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長輩苦而無于衷。
中參將林銳支牙一笑,“這話為何有幾分耳呢,哦,是了,那晚在行宮外,傅郎君替令妹求,也是這套說辭。當時卑職怎麼回答的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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