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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昭昭》 第四十五章 孌彼同棲2

房門快要合上時,平寧手攏著著聲音道:“姑娘,晚上要記得想我們爺!”

清辭倏然紅了臉,輕輕關上了門。韓昭負手站在門外,噙著笑,頭一回沒嫌棄平寧多

風吹在新糊的窗紙上,風吹過院裏那棵還有葉的丁香樹,窸窣作響,像下了雪。就是枕著這些天籟之音了夢鄉的。本以為會輾轉難眠,卻睡得很沉,一夜無夢。

清辭睜開眼睛的時候,室昏糊,外頭天也不是亮,一時有些不辨晨昏。擁被起,房不算冷,一垂目見床前擺好幾個炭盆,還有栗子香從那裏頭傳出來。旁邊鋪子上的銀鈴不在了。

睡眼惺忪中門被人輕輕推開了,銀鈴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抬眼一見坐在床上,欣然一笑,“姐姐,你醒了啊?今兒天可冷了,得多穿點兒。”

清辭緩緩穿起床,銀鈴打了熱水,伺候洗漱。“要不是世子爺平寧大哥送了幾個炭盆,早上真是要凍傻呢!”

清辭看了看炭盆,“是平寧送來的?”睡得這樣沉,竟然都沒醒過來。

恍惚間想起往事,那時候怕大哥哥夜裏冷,就把自己的炭盆給了大哥哥。現在,也有這樣心疼的人了。

“對呀!”銀鈴拿火鉗子撥了撥炭,把烤的栗子夾出來,“我還擔心姐姐睡得太久誤了送經,本想姐姐起床。平寧大哥就給了我一包生栗子,說丟在炭盆裏,等栗子了,姐姐聞著味道就會起了。你看,栗子烤得正正好,姐姐等下正好吃呢。”

韓昭的房間就在相隔一間,下樓時見他房門還閉著,也不好意思去拍門,自行先下去了。隻是每下一節樓梯,都覺得渾上下無不酸疼。不過就坐一會兒馬就這樣,那行軍打仗時豈不是更辛苦?難為他那樣矜貴的人能這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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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輕提角下得樓來,到了大堂裏,才發現已經到了午初了。沒太,天是一層濃重的灰白,顯得昏沉沉的。客堂裏此時有三五過路的香客打尖兒。清辭的鄰桌是個富態的老婦人,邊坐著個五六歲的清秀小姑娘。兩人都穿著不起眼的半新的棉,但老太太腳邊上那滿滿一提籃的線香燭油卻格外顯眼。

店家添熱茶的時候笑著道:“老夫人這是去還願吧?”

那老太太連皺紋裏都著笑意,“是哪!慈恩寺裏的菩薩靈哪。我們李家人丁單薄,我那媳婦自了門,生完這個丫頭,幾年肚子都不見靜。老太婆我一步一叩求到了寺裏,結果怎麽的?我那媳婦轉年就生了對雙胞胎男孩子!日子過得再,也不能虧了香火錢。要不怎麽都說‘三寶門中福好修,一文施舍萬文收。’”老太太說完,轉頭憐地問旁邊的孩兒,“小丫,吃飽了沒有?沒飽就多吃點兒,回頭爬山可累了。”

小姑娘點點頭,牽住老婦人的手,“婆婆,我吃飽了,咱們去廟裏吧!娘和小弟弟們還等著咱們嘞。”

老太太付了茶飯錢,想了想,又店家包了兩個包子,這才同孩出了門。

清辭一直不錯眼地看著那祖孫倆,心生羨慕。祖母慈,雖是貧寒之家,也是幸事。老人家得償所願,或許不是因為菩薩顯靈,是人善心慈的福報。

正胡思想間,韓昭同平寧下了樓。清辭聽見靜,抬頭看去,四目相對,都不自地笑了——有了共同的孩子般的那種笑。

幾人不不慢地用完了飯後,韓昭騎馬帶著清辭去了慈恩寺。慈恩寺建在居雲山半山腰。山不是高山,從中天門上去,一共七層,每層一百零八級階梯。從下上去,也很有些巍峨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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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辭站在中天門,駐足仰,“我剛才聽見位老太太說,一步一叩到廟裏,所求莫不應許。你說,我也一步一叩上山好不好?”

韓昭看著那些階梯,莫說正常走上去就夠累的,更遑論跪上去?

“人家求什麽的?”

“求多子多福。”

“那不就是了。人家求子,你求什麽?”

“我替太後娘娘給大周祈福呀。叩跪上去,更顯虔誠啊。”

韓昭哼笑了一聲,眼山間恢弘寶剎,很不以為意,“難道隻拜菩薩就能拜來我大周強盛嗎?前朝舊國,哪個居高位者不拜神求佛,還不一樣改朝換代?求佛若真有用,他們就不會亡國了。”

清辭慌得去捂他的,“佛門聖地,不可妄言!”

韓昭握住的手,“這算什麽妄言?沒人敢說的、沒人願聽的實話罷了。”

這說法聽來覺得新鮮,“那你說說,怎樣才能國祚永昌?”

“國祚永昌?”韓昭搖搖頭,“天下百姓,所求不過幾畝薄田,一日三餐,安居樂業。百姓求好,百求聖主,眾生求觀音——我們不過是把所有的希都寄托在別人上罷了。清是民福,君聖是國福。但君心無民,又怎麽民?若君不民,也必不民,甚至欺民。如此層層盤剝,民不聊生,談什麽國祚永昌?”

“亞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犧牲既,粢盛既潔,祭祀以時,然而旱幹水溢,則變置社稷。’我深以為然。”

清辭頭一回與人談論這樣的話題,最後這段話的意思懂的,亞聖說百姓是最重要的,土穀之神次之,君主是最輕的。所以,一個人能得到百姓的擁戴就能做天子,得到天子的賞識就能為諸侯,而為諸侯所欣賞便能為大夫。諸侯危害了國家,那就改立。祭祀的牲畜既已壯,祭品又已清潔,祭祀也按時進行了,但還是遭了旱災水災,那就該改立土穀之神。

從前讀這些,並沒有深想。可聽他這樣說,心中也似有所,目就沒從他臉上挪開。明白他的誌之所在。

“怎麽,我臉上有東西?”

他今日換了件黑出鋒的袍子,裏頭還是大紅侍的服。有人穿龍袍不像太子,也有人穿著太監的服也難掩滿清華矜貴。可見是人穿服,不是服穿人。

清辭回過神,揚眉一笑,“沒有,就是覺得世子爺穿這服還怪好看的。”

和著這太監服配他是不是?韓昭要被氣死了。清辭怕他惱,立刻警覺地退開兩步,調皮地又笑補了一句,“不穿也好看。”

不穿?說得好像見過他不穿服似的……

清辭沒再同他糾纏不清,施施然走到臺階前,肅然一拜,然後上了一級臺階,又是一拜。

韓昭雖然對這份“虔誠”不屑一顧,但也並不加以阻撓,隻替攜著書匣,在一邊默默地陪著。

天雖寒,這一步一叩首,額上很快也出了汗。韓昭心疼,在叩起之時,蹲下去給汗,“你這心眼忒實誠了。”

清辭輕笑,“心有所求,不實誠菩薩不會顯靈呀。”

時間緩緩地流逝,低沉而蒼茫的天空偶有一隻孤單的飛鳥掠過。隻有那纖細的影一階一階地在這冷的石階上緩慢步進,如之行在圭表的刻度之上。天地無聲,萬形同虛設。

清辭也不知道自己已經走過多級階梯了,隻是這一次直起忽然到有什麽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了睫上。眨了眨眼,意識到了什麽。把手出去,有一片極小的雪花落在掌心裏,接著是兩片、三片……越來越多的雪花落了下來。

清辭激,“韓昭,你看下雪了!”

韓昭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會下雪。清辭越發有了力氣,一點也不覺得累。

雪竟然越下越大了。兩個人在雪中,不一會兒,頭上、肩上全是雪。韓昭下大氅,沒披在上,因為裳也重。他將大氅支起在上方,替擋著風雪。

清辭抬頭,兩人相視而笑,彼此心意,無需言語。

終於到了最後一節臺階上,磕下了最後一個頭。韓昭扶著起來,撣去上的雪,“累不累?”

“有點。”很累,可心裏卻歡喜,“慈恩寺的菩薩真的靈驗呢!”

韓昭笑了笑,見頭發有些了,茸茸的像隻小狗。他抬手替理了理發髻,“頭發都散了,你這樣見如來要失禮的。”

“真的?”清辭也去理發髻,怕儀容不端衝撞了佛祖。

韓昭卻不知道從哪裏拿了支簪子,把鬆散的頭發用簪子固定好。見要去,韓昭抓住了的手,“別壞了怎麽見如來?若心不誠,佛祖就不保佑你了。”

謝天謝地,這簪子總算歸原主了。

“我沒給自己求什麽。”清辭道。

“我求,行不行?”

“世子要求什麽?”

“於公,求盛世明主,百姓安居樂業。於私,求兩心相悅,歲歲年年。”

他盯著看,清辭被他深深的目看得臉熱,隻當作沒聽見,轉開臉。韓昭卻是朗然一笑,拉住的手往前走,“原來現在知道害了,好。”

清辭惱他,小聲嘟囔,“原來世子現在是沒皮沒臉了,真不好。”

才走不遠,有一老一相攜著走來,正是今日在客店裏的那老婦人。老人滿麵笑容,見了他們也是客氣地道:“你們也來拜佛吧?是要多拜拜,慈恩寺的菩薩靈著呢!”

清辭笑著謝過,眼含慕,看那一老一慢慢下了山。那小丫頭一雙眼睛都在老婦人腳下,一個勁兒地提醒著,“婆婆仔細腳下頭,呢。”

清辭尤看著們,有幾個穿了厚僧袍的僧人迎上來,為首是個七十開外的老僧,瘦而不萎,雙目有神,看衫便知是主持。

“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可是宮中來的貴人?”

宮中早幾日派人過來知會過,會有人送太後親抄的佛經到佛前。剛才就有小沙彌過來稟報,說似是宮中的人到了,那正在一步一叩上中天門。主持聞言便親自候在了大雄寶殿外。

清辭雙手捧過經匣遞給主持,主持又道了聲“阿彌陀佛”,雙手接了過去,虔誠地供於佛案前。早有和尚們在團上坐好,一同念起經文。

儀式畢後,主持引著兩人出了大殿,隻見外頭天已然黑了,雪卻越下越大了。主持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太後娘娘慈恩浩,心天。吾皇有德,才降下這等祥瑞。貴人們一路辛苦,不如先到客房裏略作歇息,用些齋飯吧?”

清辭差事一卸,人也輕鬆了許多,的酸痛便一點一點浮現出來,膝蓋也如針紮。此時下那階梯,怕是兩都要打的。兩人對看了一眼,明白彼此想法,便謝過了主持,在廂房裏用了齋飯。

一大碗素麵,幾個暄的饅頭,還有慈恩寺製的全素八寶辣醬。胃裏飽了,人也熱氣騰騰了。

慈恩寺是皇家寺院,自然比尋常寺院更見宏偉。加之撥了款子加建,此時工程雖還未結束,但已見未來之恢弘偉麗。近年關,匠人們都回了鄉,香客也,整個寺廟在雪中越見寧靜。

出得門來,廊子下已經點起了風燈,那燈所見的方寸之地,隻見飛雪如絮。庭院中間一棵姿態奇崛的綠萼老梅樹開滿了花,連著撲麵而來的雪都帶著幽香陣陣。

“太後娘娘說,讓我折一枝梅花帶回去,寺裏還有其他的梅樹嗎?”

韓昭牽著清辭的手走到梅樹下,“慈恩寺後本有一片梅林的,不過有年山火,梅樹都燒了。奇的是,這棵梅樹附近的佛堂卻安然無恙。後來那片梅林就改種了菩提樹,寺裏便隻剩這一棵梅樹了。因為這事,都說這梅樹吉祥多福,後來傳來傳去的,都來折梅請福回去。”

那梅花是重瓣綠萼,萼綠花白,或半開或怒放,千萬態,煞是惹人憐。清辭聽罷,促狹一笑,“人人都折,這樹豈不是很快也變剃頭和尚了?”

“所以說它有福也對。也是一年冬天,那時候外祖母正待字閨中,跟著家人來寺裏祈福,折梅的時候遇見了還是皇子的先帝。兩人一見鍾,後來先帝回去就聘了外祖母做了王妃。先帝繼承大統後,外祖母就了皇後。”

“為了讓外祖母來時有花可折,先帝就下了聖旨,這梅樹閑雜人等不可攀折。每年冬天,花開得最好的時候,外祖母都會來折一枝梅。這幾年老人家腳不便了,便都是旁人代折一枝。”

原來折梅以寄哀思的。他這樣一說,清辭想起前歲冬日,蕭蓉曾送過梅枝來,應該就是這寺裏的梅花吧。想來這世間的件,都因為背後的“事”,使得它同旁區分開來,變得不尋常。

仰頭目在梅枝裏逡巡,“你說折哪一枝?”

“那枝吧。”

“有點高,我夠不著,你來折吧。”

韓昭了手去,看中的那枝確實太高,他也夠不著。“我上樹去。”說著起袍角,清辭拉住他,“別,為了那一枝花,把其他的枝子踩斷了怪可惜的,我去找小沙彌借把梯子。”

“要什麽梯子,何必這麽麻煩?”

韓昭蹲下去,抱住的小,一下把舉了起來。清辭不提防忽地到了高,人差點出聲,又怕驚擾了禪寺中人,立刻噤了聲。

“現在夠著了嗎?”

清辭手探了探,“哎呀,就差一點兒了。算了,折另一枝吧?”

韓昭卻把放回了地麵上,蹲了下去,這回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上來,我馱你。”

那豈不是要騎在他脖子上?清辭又又窘,忙後退,“不要了,那什麽樣了?換一枝吧。”

“噯,你這個人,怎麽總婆婆媽媽的,讓你在我頭上‘作威作福’還不樂意啊?大周朝那麽多人,姑娘你是獨一份兒,還矯什麽?”說著拉過來。

清辭紅著臉勉為其難地上他肩膀,韓昭捉著的雙,輕輕鬆鬆站了起來。在上頭,無可依,子晃了晃,忍不住大呼小,又忙捂住。太高,真怕跌下去。

人到了花枝間,所見另有一番景,難怪人總登高了。忽然想起小時候見過父親馱紀大公子的兒囡囡摘石榴,那時候囡囡也是這樣興著。遠遠地看著,心裏滿是羨慕……

“這回夠得著了吧?”韓昭在下頭問。

“嗯。”清辭回過神,手去折梅花。那枝幹也不細,需用些力氣方能折斷。掰折間,開過的殘花、枯枝同那紛紛揚揚的雪花一齊往下落。

“折好了,快放我下來,回頭人看見了不像話。”

韓昭蹲下,反手扶著在地上站穩,自己才站起。清辭把梅枝遞到他手裏,“噯,你把頭低一下。”

韓昭以為想要親自己,一揚,俯下子,噙著笑等著的小獎勵。誰知道踮起腳,不過在他頭發間拿掉一朵殘花、幾截枯枝,“有東西掉你頭上了。”

韓昭難掩失,那雙含的桃花眼哀怨地看著,“就這?”

“不然呢?”

古人都說了,“君子見機而作”,他的目雙眼慢慢移到上,極有深意地微微翹了翹角。

兩人麵對著麵,雪粒子和說話時吐出的白煙隔在他們之間。雪落得太,不得不瞇了瞇眼,但他滾燙的意圖卻看得一清二楚……

清辭看得臉熱,得轉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韓昭拉住手腕,笑道,“也對,換個地方……”

這雪是一點沒有停的勢頭,仿佛頃刻間滿山遍野都白了。主持親自前來留客,“雪太大了,臺階不及細掃。兩位貴客若不嫌棄,就在山裏先住一宿,待雪停了再走。我可派寺中腳利索的僧人替你們到山下知會隨從一聲。”

韓昭心疼清辭今日叩拜勞累,便也應了。

長夜漫漫,無事消磨。正是濃,想到明日回宮,再見亦是不易,便都失了睡意,索手牽著手夜遊慈恩寺。

除了大雄寶殿,慈恩寺尚有四五座佛殿。兩人在一,一點倦意皆無。清辭一尊佛一尊佛拜過去,一張小臉滿是虔誠。韓昭不信神佛,隻在一旁默然守候。隻是雙手合十時,定然要湊到耳邊笑著囑咐一句,“記得求姻緣,求個鴻案相莊,同心永結。”

清辭嫌棄他聒噪,又不好在菩薩麵前說話,隻把眼波一橫。那一種罕見的,直看得他心中甜怡,笑意在眼中蔓延。

到了最後一間佛殿,那殿有一尊千手千眼觀音菩薩的金立像。跪於菩薩麵前,忽然心底有一縹緲的不安,好像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妄想,都隻是的一場夢。夢醒了,還是那個被人丟棄的小孩。

下意識回過頭去尋找他的影,看到他雙臂抱在看側殿的佛像,心中終是定了定。似是心有所,韓昭轉過頭來,衝著微微一笑,如月破雲出。悄然容,眼眶忽然有些熱,不患得患失起來。這樣好的人,這樣寵著無法無天的人,若有一日他離開了,或恩斷絕,該怎麽辦?

明知“覺悟生死如夢,一切求心自息”,但還是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禱告起來,“菩薩在上,信紀清辭誠心禱告,願得菩薩庇佑,保佑信與此人兩心相印,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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