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笑聲約約飄了出去。
蕭言舟不喜歡有太多人侍候,此時只有趙全在外。
聽到笑聲時,他懵了懵。
陛下喜怒無常,他們這些近伺候的,只敢小心侍奉,更不敢玩笑。
久而久之,只要陛下靠近,眾人都會收斂笑容,惶恐垂首。
多年……多年不曾在陛下邊聽見笑聲了。
趙全一時多有慨,與霍珩使了個眼,兩人十分知趣兒地離書房又遠了一些。
那廂謝蘅蕪總算恢復了些氣力,勉強端正了子。
蕭言舟的聲音聽起來冷漠又不近人“還敢鬧嗎?”
謝蘅蕪心說還敢,面上乖巧地點一點頭。
蕭言舟還不忘嚇唬“若有下次,孤就把你扔進湖里,明白嗎?”
謝蘅蕪一笑,細聲細氣道“陛下,妾要是被扔進了湖,便沒人給您繡帕子了。”
蕭言舟狹眸瞇起。
識趣地趕轉了話頭。
“對了陛下,明日妾要去太后娘娘辦的賞梅宴,大約晚上才能得空了。”
蕭言舟輕抬眉,指腹著白耳垂,不時撥弄耳下明月珰“賞梅宴?有何可去。”
謝蘅蕪被他得耳際,不由瑟一下。
“……陛下,太后娘娘相邀,妾不可不去。”
蕭言舟心不在焉地嗯一聲,道“萬事小心。”
他還是相信謝蘅蕪能應付們的,再不濟,他便派幾個人去盯著。
今夜蕭言舟要理雪災之事,大約是不會歇息了,便沒讓謝蘅蕪留宿。
謝蘅蕪想著白日里蕭言舟表面不在意實際又對香囊一事耿耿于懷的模樣,便打算夜里繡上一些。
的紅是數一數二的出挑,繡一張帕子其實很快,但既是要送給蕭言舟的,又不能太尋常。
謝蘅蕪琢磨了一會兒,決定繡個雙面繡。
雙面繡要比普通刺繡費時費力得多,等繡完已是三更。謝蘅蕪放下帕子,了酸脹的脖頸,打了個哈欠。
梨落遞來一盞溫熱花茶,心疼道“小主快去歇息吧,已經不早了,明日還有去太后那兒呢。”
謝蘅蕪低低應過一聲,卻又忍不住把錦帕拿起,仔細打量起來是否還有可以完善之。
梨落抿,輕聲道“小主這樣費心,陛下一定會到小主心意的。”
謝蘅蕪的心思還都撲在刺繡上,一時也沒完全聽明白梨落之言,只順隨口接道“什麼心意?”
“自然是……”梨落兩腮泛紅,想說又說,末了一跺腳,“哎呀!小主怎會不明白呢!”
謝蘅蕪遲鈍的頭腦這才反應過來,蹙眉,指尖在梨落頭上一“渾說什麼呢?我沒有那意思。”
梨落捂著被的地方笑得曖昧“小主就別害了,要是沒有
,那小主每日與陛下作伴,現在還為陛下繡帕子,算什麼?”
謝蘅蕪擰著眉,斥道“陛下召我自然得去,至于帕子,那也是陛下想要,我能不繡嗎?”
梨落促狹笑了笑,分明是不相信的神。
謝蘅蕪莫名有些惱,讓梨落退了下去。
一束月穿窗而過,落在繡帕上。
謝蘅蕪盯著它出神,梨落的話讓忽然意識到,自己與蕭言舟相時,似乎越來越放松,越來越不設防。
其實就是要繡,也不必這樣著急,亦不必如此費心繡雙面的。大可以敷衍過去,卻折騰到了現在。
對他……有些太上心了。
謝蘅蕪垂目,想他們已經擁抱過,親吻過,乃至同榻而眠,但這些并不代表什麼。
這些本就是和親為妃的義務,還在南梁時,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所謂食也,蕭言舟生了這樣的好樣貌,并不排斥與他接。
想起在書房時,自己自然而然地就向他靠近,自然而然地窩到他懷里。
似乎是喜歡與他親近的,那這……算得上喜歡他嗎?
謝蘅蕪有地被難住了。
學過許多東西,貴該學的與不該學的都有,唯獨沒有學過什麼是喜歡與。
昌平侯夫婦是家族聯姻,夫妻間只有利益。自謝蘅蕪有記憶起便是如此,并且功得出了利益關系才是最穩固的關系的結論。
不排斥與蕭言舟親近,甚至喜歡,究竟是因為蕭言舟樣貌好,還是因為……他是蕭言舟?
謝蘅蕪皺眉頭,糾結得不行。
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說,可后者……
不,不對。
蕭言舟臉臭脾氣壞,又殘暴又多疑,除了那張好看得過分的臉以外,與理想的夫婿大相徑庭。
想要的,是一位溫郎君。
偏生蕭言舟與“溫”毫不相干。
但他為了自己胡謅的生辰帶出宮,還送了許多禮呀……
一個聲音在心底輕輕響起,想到那日煙火與后來送到拾翠宮的三大盒夜明珠,謝蘅蕪有些搖。
但很快將這念頭摁了下去
那分明是蕭言舟本就打算出宮,順手帶罷了。
謝蘅蕪冷著臉,頗為無地想道。
日后是要走的,絕不能,也不該會喜歡蕭言舟。
如此默念兩遍,謝蘅蕪搖擺不定的心勉強定下。
嗯,不過是……是喜歡他的
子罷了。
可看見那條繡帕,謝蘅蕪的心頭還是不由了。
那你這般費心,又是為了什麼?
心底的小人兒再次冒頭質問,謝蘅蕪面踟躕,良久想道。
他是一國之君,還是個脾氣暴躁的一國之君,小心待他不是理所應當嗎?博得他的好對自己來說,只是有益無害。
不錯,就是這樣。
不但該對他費心,還得更加用心才是。
除了這帕子外,要再做個東西給他。
這一夜沒能睡好,腦海里來來回回飄著蕭言舟的面容。早上起來時,謝蘅蕪眼下不免多出了兩道深青。
梨落問起,謝蘅蕪只推說睡晚了沒了困意。
梨落也沒多想,為梳妝時特意在眼下多上了些脂,勉強蓋住了那兩道痕跡。
賞梅宴辦在梅園,一樹樹紅梅正綻得盛,花枝雖有修剪,但大多還保留著原來模樣。
梅園中央有個亭子,三面圍起,正好能擋風,那便是崔太后定下的地方。
謝蘅蕪下了轎輦后,扶著梨落的手往里走去,衡書在前頭帶路。
梅樹枝椏錯,梅香淡淡浮,雖然好看,卻也遮擋了視線,難以分辨方向。
謝蘅蕪是頭一回來這兒,要是沒有衡書,只怕會在里頭迷了方向。
“謝人。”
不遠傳來悉的聲。
謝蘅蕪步子一停,回眸看去,卻不見有人。
忽而另一邊肩頭被人輕拍了一下。
暗驚,面上仍維持著鎮定,看向崔秾微微一笑“崔娘子,好巧。”
崔秾今日穿了月白銀狐大氅,在這紅梅間很是素雅。
一笑,輕聲“這里梅樹多,輕易不好看見人,臣沒有嚇到人吧?”
謝蘅蕪不聲地拉開了與的距離,溫聲道“崔娘子多心了,我無事。”
崔秾這才點一點頭,看了眼不遠的衡書“臣與人一起進去吧?臣知道一條更近的小道,如今天寒,快些到那兒以免寒才是。”
謝蘅蕪翠黛微抬,片刻后應下“那便勞煩崔娘子了。”
還沒見到崔太后,沒道理在這時候害自己。
于是崔秾上前,很是親昵地挽過謝蘅蕪的手臂,拉著往另一邊小徑走去。
繡花云錦棉鞋踩過積雪未化的地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這條小徑眼可見地有人往,地上只有一條由人踩出來的依稀可分辨的道路,連積雪都不曾打掃干凈。
細碎足音輕輕,卻襯得兩人之間更是無言安靜,寒冷的空氣仿佛凝滯。
謝蘅蕪只覺被崔
秾挽著的地方分外不自在,半都起了皮疙瘩。
終是崔秾覺得太過沉悶,率先開了口。
“人可有嘗過貴妃紅嗎?”
一面說著,目不曾離開謝蘅蕪面容,像是要將心思看穿。
謝蘅蕪不解其意,試探問道“貴妃紅是……?”
“是,上有紅印,形似前朝貴妃宮妝花鈿,”崔秾笑盈盈,“人想起來了嗎?”
謝蘅蕪瞇眸,依稀記了起來。
就是趙全惹怒蕭言舟那日,食盒里的東西。
出于好奇打開看了一眼,而蕭言舟自是一口沒嘗就丟了出去。
大概被紫宸宮的宮人分了。
崔秾問嘗過沒有,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謝蘅蕪勾,笑容不見破綻“崔娘子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崔秾眸子亮了亮,眼底劃過些期待“人覺得如何?”
“我依稀在陛下宮中見過一次,陛下說這點心甜香太濃,他不喜歡,便撤下去了。”謝蘅蕪面帶憾,“崔娘子如今特意問起,想來味道不錯,可惜我當日應該趁陛下發話前先嘗一口的。”
崔秾邊笑意微微凝滯,須臾放松下來,語氣有些冷淡。
“這樣嗎……那還真是可惜了。下回臣若還進宮,定給人帶上一些。”
謝蘅蕪報之一笑,暗想可別再有下回了。
崔秾默了一會兒,又道“對了人,那日宮宴之事……我并非有意。”
謝蘅蕪眼角噙笑,大度道“崔娘子無需介懷,為好友憂心乃人之常,多疑些也是正常的,我并不在意。”
崔秾聲“人不在意就好。”
謝蘅蕪素手一揚隨意折下目前差點刮到兜帽的梅枝,眸波流轉,看向崔秾,意味深長道
“可惜……我聽宮人說,王娘子染了瘋病。”
冬日高懸,雪與日一同落在謝蘅蕪眼中,將琥珀的眼瞳照得淺淡似金,越發如同妖魅。
崔秾被瞧得無端心虛,避過的目,作惋惜狀
“……是啊,可憐了瑩兒還如此年輕,卻一時糊涂落到這般田地。”
謝蘅蕪一笑“崔娘子那日不還說王娘子是人所害嗎?”
崔秾微不可查地愣了愣,很快垂目道“話雖如此,但證據確鑿,臣也不會顛倒是非。”
謝蘅蕪一哂“崔娘子當真公正無私。”
崔秾勉強抬了抬,有些后悔自己挑起了話頭。
幸好這樣閑話間,終于到了亭子。
崔太后的聲音微微上揚,自亭中傳來
“說什麼呢,這樣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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