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新聞的容是這樣的：五個小時前，林格-斐茲羅遠鏡觀察到三艦隊再次穿過一片星際塵埃雲，這是它們在起航後的兩個世紀中第七次因穿越塵埃雲而現形，艦隊已失去了嚴整的隊形，“刷子”的形狀與第一次穿越塵埃雲時相比早已麵目全非。不過，這次與第二次穿越時相似，首先觀察到的是一前出的“刷”，但與那次不同的是，從軌跡形態判斷，這刷不是探測，而是艦隊中的一艘戰艦。在向太係的航程中，三艦隊已經完了加速和巡航期。早在十五年前，已經觀測到三戰艦陸續開始減速，十年前，絕大部分戰艦都進減速狀態。不過現在知道，這艘戰艦一直沒有減速，從它在塵埃雲中的軌跡看，依然於加速狀態，按目前的加速率，它將比艦隊提前一個半世紀到達太係。這樣一艘孤單的飛船，獨自闖擁有強大艦隊的太係疆域，如果是侵則無異於送死，所以隻能得出一個結論：它是來談判的。通過對三艦隊長達兩個世紀的觀察，已經確定了每艘飛船的最大加速能力，照此推算，這艘前出的飛船缺足夠的減速能力，一百五十年後必然會掠過太係，那麼就存在兩種可能：其一是三人希地球世界協助減速，其二是飛船在掠過太係前會放下一個容易減速的小艇，上麵運載著三世界的談判代表團。後一種可能要大得多。

“可他們如果有談判的願，為什麼不通過智子通知人類呢？”羅輯問道。

“很好解釋！”史曉明興地說，“這是因為思維方式的不同，三人是全明思維，他們以為自己想的東西我們已經知道了！”

儘管這個解釋不是那麼有說服力，羅輯還是有了同史曉明一樣的覺，到外麵的太提前升起來了。

當太真正升起時，狂歡達到了高。這裡隻是世界的一個小角落，狂歡的中心是在那些地下大城市中，在那裡，人們都走出巨樹，街道和廣場上人山人海，每個人的服都調到了最大亮度，構一片閃耀的海；天穹上綻放著虛擬的焰火，有時一朵焰火能覆蓋整個天空，即使與太為伴，仍然顯得明亮而絢麗。

新的消息不斷傳來。政府開始時很謹慎，發言人反複聲明還沒有確切證據最後表明三世界有談判意向；但與此同時，聯合國和艦隊聯席會議都召開急峰會，開始擬定談判程序和條款……

在新生活五村，狂歡中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曲：一名城市議員來此發表演講，他是一名計劃的狂熱支持者，想趁此機會使自己得到冬眠者社區的支持。

計劃來自一個聯合國提案，其主旨是：人類一旦取得末日之戰的勝利，就應該在太係為戰敗的三文明提供生存空間。計劃有多種版本，主要有：弱生存方案，把冥王星、祝戎星和海王星的衛星作為三文明保留地，隻接納戰敗的三艦隊員。這個方案中保留地的生存條件很差，隻能依靠核聚變的能源，在人類社會的支持下才能維持下去；強生存方案，把火星作為三文明的寄居星球，除艦隊員外，還接納所有三世界的後續移民。這個方案可為三文明提供太係中除地球之外最好的生存條件。其餘的眾多方案大都居於這兩者之間，但也有一些很極端的想法，比如接納三文明進地球社會等。計劃獲得地球國際和艦隊國際的廣泛支持，並且已經展開大量的前期研究和規劃，在兩個國際中都出現了眾多的推進該計劃的民間力量。但同時，計劃也遭到了冬眠者社會的強烈反對，冬眠者甚至給計劃的支持者們起了一個外號，“東郭族”。

議員的演講剛一開始，立刻遇到了聽眾強烈的反彈，人們紛紛向他們拋擲西紅柿。議員躲避著說：“我請大家注意，這是第二次文藝複興後的人文主義的時代，這個時代對各個種族的生命和文明給予最大的尊重，你們就沐浴在這個時代的中！不是嗎？冬眠者在現代社會有完全平等的公民地位，沒有到任何歧視，這個原則不僅在憲法和法律上得到確認，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所有人發自心的一致認同，這些我想你們都能覺到。三世界也是一個偉大的文明，他們的生存權應該得到人類社會的承認，計劃不是慈善事業，是文明人類對自價值的一次確認和現！如果我們……我說你們這些混蛋，把注意力集中到工作上來！”

議員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他的隨行團隊說的，他們正忙收集散落在地上的西紅柿，這在地下城畢竟是很貴的東西。看到這一幕，冬眠者們又開始向講壇上扔黃瓜土豆什麼的，使得這一次小小的衝突最終在雙方共同的歡樂中結束。

中午，家家擺宴慶賀，還在小區的草坪上為乘興而來的城裡人——包括東郭族議員和他的團隊——擺上了盛的純農產品大餐。下午，狂歡在一片醉意中繼續，直到夕西下。今天的黃昏格外麗，小區外的沙原在橙紅的夕下顯得如油般細膩，連綿的沙丘像睡臥的……

夜，一個新聞把人們已經有些疲憊的神經再次刺激到極度興的狀態：艦隊國際已經做出決議，亞洲艦隊、歐洲艦隊和北艦隊的所有恒星級戰艦，共二千零一十五艘，將組聯合艦隊，統一出擊，攔截已經越過海王星軌道的三探測！

這個消息把狂熱推向新的高，焰火再次布滿了夜空，但也引起了一片不屑和嘲笑。

“就為一個小小的探測出兩千多艘戰艦？”

“這是用兩千把宰牛刀殺一隻！”

“就是，兩千門大炮打一隻蚊子！這算什麼嘛！”

“各位各位，應該理解艦隊國際，要知道，這可能是他們與三世界唯一的一次作戰機會了。”

“是啊，要是這也算作戰的話。”

“也好，就當做人類文明的一次示威閱兵吧，這樣一支超級艦隊是什麼勁頭？嚇不死它們！把它們的尿都嚇出來，如果它們有尿的話。”

“哈哈哈哈……”

時近午夜，新的消息傳來：聯合艦隊已經從木星基地起航！人們被告知：在南半球用眼就可以看到艦隊。狂歡的人群第一次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夜空中搜尋著木星，這並不容易，但在電視中專家的指點下，人們很快在西南天空中找到了那顆星星。這時，聯合艦隊的芒正在穿越五個天文單位的距離飛向地球。四十五分鐘後，夜空中木星的亮度驟然增加，很快超過天狼星而為夜空中最亮的星。接著，一顆燦爛的亮星從木星分離出來，仿佛是它的靈魂離了軀，木星又恢複到本來的亮度，而那顆亮星則緩緩移，漸漸拉大與木星的距離，那就是起航的聯合艦隊。

幾乎與此同時，發自木星基地的實況圖像也到達了地球，人們從電視中看到，在漆黑的太空中，突然出現了兩千個太！它們排一個長方形的嚴整陣列，赫然出現在永恒的宇宙之夜中，讓人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句話：上帝說要有，於是有了。在兩千個太的照耀下，木星和它的衛星都像在燃燒，木星大氣層被輻電離，引發的閃電布滿了行星麵向艦隊的半個表麵，構了一張電閃爍的巨毯。艦隊開始加速，但陣列毫不，這堵太的巨牆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向太空深莊嚴推進，向整個宇宙昭示著人類的尊嚴和不可戰勝的力量。兩個世紀前被三艦隊出發的影像所抑的人類神，終於得到了徹底的解放。這一時刻，銀河係的星海默默地收斂了自己的芒，大寫的“人”與上帝合為一，傲然獨步於宇宙間。

所有的人都在歡呼中熱淚盈眶，許多人因激而號啕大哭，在曆史上從來沒有這樣一個時刻，每個人都為自己是人類的一員而到如此幸運和自豪。

但冷靜的人還是有的，羅輯就是一個，他的目越過狂熱的人群，發現了另一個更冷靜的人：史強獨自靠在大屏幕全息電視的一側，著煙，無於衷地看著狂歡的人群。

羅輯走過去問：“你怎麼……”

“啊，老弟你好，我有責要負。”大史指指沸騰的人群說，“樂極容易生悲，這會兒最容易弄出事兒來，就說上午東郭族演講的時候，要不是我人及時調來西紅柿什麼的，他們就用石頭乾上了。”

史強最近被任命為新生活五村的警務長，這在冬眠者看來多有些奇怪：因為大史屬於亞洲艦隊，按照國籍他已經不是中國人了，卻為國家政府的正式員。不過，居民們對他的工作能力都有口皆碑。

“再說我這個人，從不會得意忘形，”大史接著說，同時拍拍羅輯的肩膀，“老弟你也是。”

“我是，”羅輯點點頭，“我本來就是一個隻看重現世及時行樂的人，未來與我無關。可兩百年前，他們突然我當救世主，我現在這樣，也算是對這種傷害的一種補償。我去睡覺了，大史，不管你信不信，今夜我真能睡得著。”

“見見你的這位同事，他剛來，人類的勝利對於他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羅輯聽到這話愣了一下，再看大史所指的人，吃驚地發現竟是昔日的麵壁者比爾·希恩斯！他臉蒼白，神思有些恍惚，他一直在離大史的不遠站著，發現羅輯後，他們擁抱著互相問候，羅輯覺希恩斯的虛弱地一直在發。

“我是來找你的，隻有我們這兩個曆史的垃圾能互相理解，不過現在，恐怕你也不理解我了。”希恩斯對羅輯說。

“山杉惠子呢？”羅輯問。

“你還記得聯合國會議廳裡的那個靜思室的地方嗎？”希恩斯答非所問地說，“那地方後來荒廢了，隻有遊客偶爾去……還記得裡邊那塊鐵礦石嗎？就在那上麵剖腹自殺了。”

“哦……”

“死前詛咒我，說我這輩子也會生不如死，因為我打上了失敗主義的思想鋼印，而人類勝利了。說得對，我現在真的很痛苦，我當然為勝利而高興，卻又不可能相信這一切，意識中像有兩個角鬥士在廝殺，你知道，這比相信水能喝難多了。”

……

同史強一起安頓好希恩斯後，羅輯回到自己房間裡很快睡著了，他又夢見了莊和孩子。醒來時，已經照進窗來，外麵的狂歡仍在繼續。

“自然選擇”號以百分之一的速航行在木星與土星軌道之間，從這裡看去，後麵的太已經變得很小，但仍是最亮的一顆星星，前方的銀河則發出更加燦爛的芒。飛船的航向大約指向天鵝座方向，在這無垠的外太空，它的速度毫顯現不出來，如果附近有一個觀察者，就會看到“自然選擇”號仿佛靜止地懸浮於深邃的空間中。其實，從這個位置上看，整個宇宙中的運都被距離抹去了，遠去的太和飛船前方的銀河係星海也於永恒的靜止中，時間似乎停止了流。

“你失敗了。”東方延緒對章北海說，除他們兩人之外，飛船上的其他員都於深海狀態的睡眠中。章北海仍把自己關在那間球形艙中，東方延緒無法進，隻能通過部通話係統與他對話。過艙壁那片仍於明狀態的區域，能看到這個劫持了人類最強大戰艦的人靜靜地懸浮在球形艙正中，低頭聚會神地在筆記本上寫著什麼，他的麵前，仍懸浮著那個作界麵，從界麵上看出，飛船於四級加速前的待命狀態，隻需按一個按鈕即可進“前進四”。他的周圍，仍然飄浮著幾個球，那是沒有排儘的深海加速，但他的軍裝已經乾了，皺的，使他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章北海沒有理會東方延緒，仍低頭在本子上寫著。

“追擊艦隊距‘自然選擇’號隻有一百二十萬公裡了。”東方延緒接著說。

“我知道。”章北海說，沒有抬頭，“你讓全艦保持深海狀態是很明智的。”

“隻能這樣，否則緒激的士兵和軍會攻擊這個艙，而你隨時可能使‘自然選擇’號進‘前進四’，殺死所有的人。追擊艦隊沒有靠近，也是這個原因。”

章北海沒有說話，把筆記本翻過一頁，繼續寫著。

“你不會這麼做，是嗎？”東方延緒輕聲問。

“你當初也不可能想到我會做現在的事。”章北海停了幾秒鐘，補充說，“我們時代的人有我們的思維方式。”

“可我們不是敵人。”

“沒有永恒的敵人或同誌，隻有永恒的責任。”

“那你對戰爭的悲觀完全沒有道理，現在，三世界已經表了談判的跡象，太係聯合艦隊已經起航去攔截三探測，戰爭就要以人類的勝利結束了。”

“我看過傳來的新聞了……”

“你仍堅持自己的失敗主義和逃亡主義？”

“是的。”

東方延緒無奈地搖搖頭，“你們的思維方式真的與我們不同，比如，你在開始時就知道自己的計劃不可能功，‘自然選擇’號隻加裝了五分之一的燃料，肯定會被追上。”

章北海停下手中的筆，抬頭看著艙外的東方延緒，他的目平靜如水，“同為軍人，知道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彆在哪裡嗎？你們按照可能的結果來決定自己的行；而我們，不管結果如何，必須儘責任，這是唯一的機會，所以我就做了。”

“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安嗎？”

“不，本而已，東方，我不指你能理解，畢竟我們相隔兩個世紀了。”

“那現在你已經儘到你所說的責任了，你的逃亡事業已經沒有任何希，投降吧。”

章北海對東方延緒笑笑，低頭繼續寫，“還不到時候。我要把自己所經曆的這一切寫下來，相隔兩個世紀的這一切，都寫下來，在以後的兩個世紀中，這也許對一些頭腦清醒的人會有幫助的。”

“你可以口述，電腦會記下來。”

“不，我習慣用筆寫，紙會比電腦保存得更久。你放心，我會承擔一切責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