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有引力”號上最先到達引力波發控製單元艙的是老亨特，他也沒有進此艙的權限，遂打算首先斷開控製單元與天線艦的聯係，這樣可以暫時使引力波發係統失效，再設法銷毀艙的控製單元。

但已經有人在那裡了。

亨特拔出手槍對準那人——此人穿著“萬有引力”號上的中尉軍裝，這與他應該穿的末日戰役時的太空軍服裝不同，可能是從艦上來的。對方正在打量著控製單元艙，亨特一看背影就認出了他。

“我知道戴文中校沒看錯。”亨特說。

“藍空間”號陸戰隊指揮樸義君校轉過來，他很年輕，看上去不超過三十歲，但臉上出一種“萬有引力”號上的人所沒有的滄桑。他看上去多有些意外，也許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來，也許沒想到來人是老亨特，但他仍很鎮靜，半抬起雙手說：“請聽我解釋。”

老亨特不想聽解釋，他不想知道這人是怎麼進“萬有引力”號的，甚至不想知道他是人是鬼，不管真相如何，況已經到了最危急的時刻，他現在隻想銷毀引力波發控製單元，這是他生命的全部目的，而現在這個來自“藍空間”號上的人擋在他的路上，他毫不猶豫地開槍了。

子彈擊中了樸義君的前，衝擊力把他推到後的艙門上。亨特的手槍發的是飛船部專用的特製子彈，不會對艙壁和部設備造損壞，但殺傷力顯然不如激槍。樸義君前的彈中濺出幾滴珠，但他仍然在失重中直起，把手進染的軍服，從右肋掏出自己的槍來。亨特又開了一槍，仍然擊中了對方的部，在失重中濺出了更多的珠。亨特隨後瞄準了目標的頭部，但沒來得及出第三顆子彈。

剛趕到的包括艦長在的軍們看到這樣一幕景：亨特的手槍飛出好遠，他的僵直，兩眼上翻隻有眼白，四肢微微搐；他的口中似噴泉，那些在失重中凝大大小小的圓球散布四周，在這些球中有一個暗紅的，拳頭大小，後麵拖著兩尾一樣的管狀——由於不明，很容易同球區分開，那東西有節奏地搏著，每次搏都從拖在後麵的細管中出一些來，這就產生了一個推進力，使它在失重中向前飛行，像一隻遊的暗紅小水母。

那是亨特的心臟。

在剛才的掙紮中，亨特的右手先是猛地捂住口，接著拚命撕扯前的服把外扯開了，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出的膛，完好無損，沒有一點傷痕。

“馬上手也許還能救活他。”樸義君校用沙啞的聲音吃力地說，他前的兩個彈仍在冒，“現在醫生不需要開就能把心臟接回去……其他的人不要，否則，他們摘除你們的心臟或大腦就像從眼前的樹枝上摘個蘋果一樣容易。‘萬有引力’號已經被占領了。”

一群全副武裝的人從另一條廊道衝進來，他們大部分穿末日戰役前的深藍陸戰隊輕便宇宙服，顯然都來自“藍空間”號。陸戰隊員們都端著殺傷力很大的激衝鋒槍。

艦長向周圍的軍們示意了一下，他們都默默地扔出武。“藍空間”號上的人數是“萬有引力”號的十倍，僅陸戰隊員就有一百多名，可以輕易控製“萬有引力”號全艦。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是不可置信的，“藍空間”號已經變一艘超自然的魔法戰艦，“萬有引力”號上的人們在重溫末日戰役中的震撼。

在“藍空間”號的球形大廳中央懸浮著一千四百多人，他們大部分是“藍空間”號上的人員，有一千二百多人。六十多年前，也是在這裡，“藍空間”號上的兵列隊宣誓接章北海的指揮，現在他們基本上還是那些人。由於飛船上常規航行時蘇醒狀態的值勤人數很，所以六十多年後他們的平均年齡隻老去三到五歲，大部分人並沒有到時的流逝，黑暗戰役的烈焰和太空中冷寂的葬禮都曆曆在目。其餘是來自“萬有引力”號的一百多人。除了軍裝的明顯不同外，兩艦的人員分彆聚了一大一小兩個人群，他們互存戒心，拉開了很大的距離。

兩群人之前，兩艦的高級指揮倒是混聚在一起，他們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藍空間”號的艦長褚巖上校，他四十三歲，看上去還要年輕些，是一位學者型的軍人，風度儒雅，言行舉止沉穩中甚至帶著一。但在地球世界，褚巖已是一個傳奇人。黑暗戰役中，是他命令提前空了“藍空間”號部的空氣，在次聲波核彈的最初攻擊中免於覆滅，以至於在地球的輿論中，“藍空間”號在黑暗戰役中是屬於自衛還是謀殺仍有爭議。黑暗森林威懾建立後，也是他力排眾議，頂著全艦思鄉心切的巨大力，沒有全速回航地球，使得在接到“青銅時代”號的警報後有足夠的時間逃離。關於褚巖還有許多傳說，比如當初“自然選擇”號叛逃時，他是唯一一名主要求出航追擊的艦長，有證據表明這是彆有用心，他的真實目的是想劫持“藍空間”號與“自然選擇”號一起叛逃，但這也隻是傳說。

褚巖說：“這裡聚集了兩艘飛船上的大部分人員，雖然我們之間還存在分歧，我們仍然把所有人看做是一個共同世界的人，這是一個由‘藍空間’號和‘萬有引力’號共同組的世界。在我們共同規劃這個世界的未來之前，先要完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空中出現一個巨大的全息顯示窗口，顯示著太空中一片星稀疏的區域，畫麵正中有一片淡淡的白霧，霧中有一組刷子樣的白直線，由幾百條平行線段組，這些線段顯然經過圖像理的加強，在畫麵中很醒目。兩個多世紀以來，“霧中刷子”圖案已為人們所悉，甚至被用來做商標。

“這是三星係附近星際塵埃中的航跡，是我們在八天前觀察到的。請各位注意看。”

人們都盯著圖像看，很快發現那些白線都有眼可以覺察的延。

“這是多倍快放？”“萬有引力”號的一名軍問。

“沒有快放，是原速。”

這話引發了人群中的一陣，像初降的暴雨落樹叢一般。

“算一下，這……接近速了。”“萬有引力”號莫沃維奇艦長說，聲音倒是很平靜，這兩天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太多了。

“是的，第二支三艦隊正在以速駛向地球，四年後到達。”褚巖說，他用關切的目看著“萬有引力”號的人群，似乎對把這個信息告訴他們到很不安，“你們起航後，地球世界一天天陷大同盛世的夢幻中不能自拔，完全誤判了形勢。三世界一直在等待，現在他們等到了機會。”

“誰能證明這不是偽造的？！”“萬有引力”號的人群中有人喊。

“我證明！”關一帆說，他在前麵和軍們站在一起，是他們中唯一一個沒穿軍裝的人，“我的觀測站也觀測到了同樣的航跡，隻是我主要進行大尺度的宇宙學觀測，沒有注意，經他們提醒我才把與此有關的觀測數據調出來看了。我們和三星係、太係構了一個不等邊的三角形，三星係與太係是最長的一條邊，我們與太係是最短的邊，我們與三星係連線的長度介於兩者之間，就是說，我們與三星係的距離比太係要近一些，地球大約將在四十天後觀察到航跡。”

禇巖說：“我們相信，在地球那邊事變已經發生，時間就是五小時前水滴對我們兩艦發襲擊的時間。據從‘萬有引力’號上得到的信息，那正是地球上兩任執劍人之間剛剛完接的時間，這就是三世界等待了半個世紀的機會。兩個水滴顯然在進盲區之前就接到了指令，這是一個策劃已久的整計劃。現在可以肯定，黑暗森林威懾狀態已不複存在，可能的結果有兩個：引力波宇宙廣播已經啟，或者沒有啟。我們相信——”

禇巖說著，在空中又調出了程心的照片，這是剛從“萬有引力”號上得到的。畫麵上的程心在聯合國大廈前抱著嬰兒，這個畫麵放得與航跡的畫麵一樣大，兩者形了鮮明的對比。太空的基是肅殺的黑和銀，分彆來自空間的深淵和冰冷的星；而程心真的像一個麗的東方聖母，與懷中的嬰兒沐浴在和的金中，讓人們又找回已久違半個世紀的離太很近時的覺。

“——我們相信是後者。”禇巖接著說。

“他們怎麼選了這樣一個執劍人？！”“藍空間”號的人群中有人問。

莫沃維奇艦長說：“‘萬有引力’號起航已經六十多年，我們也飛了有半個世紀了，地球社會的一切都在變化，威懾是個舒服的搖籃，人類躺在裡麵，由大人變了孩子。”

“你們不知道地球上已經沒男人了嗎？”“萬有引力”號的人群中有人喊道。

“地球人類確實已經沒有能力維持黑暗森林威懾。”禇巖說，“按照計劃，我們將占領‘萬有引力’號重建威懾，但剛剛知道了引力波天線衰變這回事，我們發引力波的能力隻能再維持兩個月。請相信，這對我們所有的人都是極大的打擊，現在隻剩一個選擇：立刻啟引力波宇宙廣播。”

人群大。在顯示著三艦隊速航跡的冷酷太空旁，懷抱嬰兒的程心充滿意地看著他們。這兩幅對比鮮明的巨大畫麵，彰顯著他們麵臨的兩種選擇。

“你們要犯世界滅絕罪？！”莫沃維奇艦長質問道。

麵對混，禇巖仍保持著平靜，他沒有理會莫沃維奇艦長，徑自對人群說：“啟廣播對我們沒有任何意義。現在，不論是地球的追捕還是三的追殺，我們都逃了，兩個世界對我們都不再有威脅。”

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一件事。伏在兩艦上的智子進盲區後不可恢複，它們與三世界的聯係永遠中斷，水滴也被摧毀，這樣，兩個世界就丟失了對兩艦的跟蹤。在奧爾特星雲之外的茫茫太空中，即使以三達到速的技力量，重新搜索到兩艘灰塵般的飛船也是不可能的。

“你們這是報複！”“萬有引力”號的一名軍說。

“我們有權報複三世界，他們應該為已經犯下的罪行負責。這是戰爭，消滅敵人天經地義。對於人類世界，按照上麵的推論，現在他們所有的引力波發裝置都已被摧毀，地球已被控製，很可能，對人類的整滅絕已經開始。啟宇宙廣播是給地球一個最後的機會，太係的坐標暴後，那裡再沒有任何占領的價值，毀滅隨時可能降臨，借此就能把太係的三力量趕走；他們的速艦隊也不會再把太係作為目標，這就使人類至避開了迫在眉睫的滅絕。另外，我們的引力波廣播隻公布三星係的坐標。”

“這也等於公布了太係的坐標。”

“是的，但希能給地球更多的時間，讓儘可能多的人類逃離太係，至於他們到底逃不逃，那是他們自己的事。”

“這畢竟是滅絕兩個世界的行為，其中一個還是我們的母星，這個決定就像最後審判日的判決一樣重大，是不能這麼輕易做出的！”莫沃維奇說。

“同意。”

禇巖說完，在空中已經出現的兩個顯示窗口之間又出現了一個全息窗口，顯示的圖形極為簡潔，隻有一個長方形的紅按鈕，長度有一米左右，下方有一個數字，目前顯示為0。

“我說過，我們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這個世界中的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但命運把我們推到了對兩個世界做出最後審判的位置上。最後的決定必須做出，但不能由某個人或某些人做出，這將是這個世界的決定，我們舉行全民公決。現在，讚同對三星係的坐標進行引力波宇宙廣播的人，請按這個紅按鈕；反對或棄權的什麼都不要做。各位，目前‘藍空間’號和‘萬有引力’號上的人員總數，包括在場的和正在值勤崗位的，共1415人，如果讚人數達到或超過總人數的三分之二，即944人，宇宙廣播將立刻啟；否則，將直到天線失效，永不啟。下麵，全民公決開始。”

禇巖說完，轉按了懸浮在空中的碩大的紅按鈕，按鈕閃了一下紅，表示點擊生效，下麵的數字由“0”變為“1”。接著，“藍空間”號的兩位副艦長也先後按按鈕，統計數字跳到“3”；接下來是“藍空間”號上的其他高層軍，然後是人群中的中下層軍和士兵，他們以一列細長的隊列飄過紅按鈕，一次次按它。

隨著按鈕的紅一次次閃起，下麵的統計數字在不斷增長，這是曆史心臟的最後跳，是踏向一切的終點的最後步伐，令所有的人驚心魄。

數字跳到“795”時，關一帆按了按鈕，他是“萬有引力”號上投讚票的第一個人。之後，又有幾名“萬有引力”號的軍和士兵按按鈕。

終於，數字跳到了“944”，一行醒目的大字浮現在按鈕上方：

再次點擊，引力波宇宙廣播將啟。

這時正好到隊列中的一名士兵，排在他後麵的還有很多人。他把手放到按鈕上，但沒有按，等著後麵的一名尉把手放到他的手上，接著又有許多雙手放上來，疊高高的一摞。

“請等一下。”莫沃維奇艦長突然說，他飄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手放在那摞手的最上方。

然後，這幾十隻手一起按下，按鈕閃起了最後的紅。

這時，距葉文潔在公元20世紀的那個清晨按下那個紅按鈕已經三百一十五年了。

引力波發啟了。所有人都到了一陣強勁的振，這振似乎不是來自外部，而是自己的發出的，似乎每個人都變了一嗡嗡作響的琴弦。這死亡之琴隻彈奏了十二秒就停止了，然後一切陷寂靜。

在飛船外麵，時空的薄在引力波中泛起一片漣漪，像風吹皺了暗夜中的湖麵，對兩個世界的死亡判決以速傳向整個宇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