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繼續向平麵接近，墜向一個二維人。那個四肢張開的人很快充滿了畫麵，接著閃現出複雜的管經絡和纖維，也許是幻覺，程心似乎看到那二維化的管中還有紅的二維在流，但僅僅一瞬間，圖像消失了。

程心和aa開始第二趟文的搬運。們現在都覺這麼做可能意義不大，因為看到二維城市後們知道，二維化的過程能夠保留三維世界的大部分信息，即使有信息丟失也是在原子級彆上的。由於不重疊的映規則，二維化後冥王星的地層不會與博館中的文混雜在一起，文的信息應該能夠保留。但既然承擔了這個最後的使命，們也隻能做下去，正如曹彬所說，現在有事做比單純等待要好些。

走出飛船，們發現兩顆二維巨行星仍懸在太空中，但變暗了許多，這使得它們下方新出現的一長條帶顯得十分醒目。那條帶是由無數單獨的小斑連的，連綿著橫貫整個天空，像太係的一條新項鏈。

“那是小行星帶吧？”程心問。

“應該是，下麵該到火星了吧。”aa說。

“火星現在在太的這一側呢。”

程心最後這句話讓兩人沉默下來，們不再看二維化的小行星鏈，默默地向黑方碑走去。

下麵該到地球了。

再次進博館大廳時，們看到羅輯已經整理好了一批要搬運的文，其中有許多中國畫卷軸。aa展開了其中的一幅，“《清明上河圖》。”淡淡地說。現在，們已經沒有了當初看到絕世珍品時的敬畏和驚喜，在外麵那宏大的毀滅麵前，這也就是一幅普通的古畫而已。當遙遠未來的觀察者到來時，在二維太係這幅巨畫中，很難想象這幅二十四厘米寬、五米長的畫真的有什麼特彆的價值。

程心和aa請羅輯到“星環”號上去，羅輯說他正想出去看看，就去找了一件太空服。這裡有一很舒適的生活區，是為工作人員建造的，不屬於博館範疇，裡麵的設施都是現代化的，沒有為長期保存進行的設計。

三人搬著文走出方碑的大門，立刻看到了正在二維化的地球。

這是第一個跌二維的固態行星，與海王星和土星相比，二維地球的“年”更加清晰致，從黃的地幔漸漸過渡到深紅的鐵鎳地核，但其麵積遠小於前兩者。

與想象中的不同，他們沒有看到藍。

“我們的海洋呢？”羅輯問。

“應該在最外一圈呢，二維的水可能是全明的，看不到。”aa說。

三人搬著文箱，沉默地走向“星環”號。悲傷還沒有襲來，就像被利刃劃開的傷口，一時還覺不到痛。

二維地球還是顯示出了的奇觀，在的最外緣漸漸出現了一圈白的環，最初隻是約可見，但很快變得清晰醒目了。那道環潔白無瑕，但質地並不是均勻的，好像由無數細小的白顆粒構。

“看，那就是我們的海！”程心指著空中的二維地球說。

“是的，海水在二維空間結冰了，那裡也很冷呢。”aa說。

“哦——”羅輯想胡須，但麵罩擋住了他的手。

三人搬著文進“星環”號，程心和aa發現，羅輯似乎對飛船很悉，他空手走在前麵，不用指引就走到了飛船的貨運艙。飛船a.i.也認識他，並且接他發出的指令。把文安置好後，三人回到了生活區，羅輯向a.i.要一杯熱茶，很快就有一個程心和aa從來沒見過的小機人給他送來了。

程心讓a.i.播放來自地球的信息，a.i.回答說，隻收到了很量的地球方麵的視頻和音頻信息，其中沒有可識彆的容。從打開的幾個窗口中看確實如此，都是失去控製的拍攝設備攝下的模糊圖像。a.i.補充說，它能提供飛船監測係統拍攝的地球圖像，同時打開了一個大窗口，二維化的地球一下子充滿了畫麵。

看到這個畫麵時，三個人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真實，甚至覺這圖像是a.i.自己隨意合出來哄騙他們的。

“天啊，你放的這是什麼？”aa驚道。

“這是現在拍攝的地球圖像，距離五十個天文單位，角放大率四百五十倍，是七個小時前的地球影像。”

他們再次細看這幅遠鏡頭拍攝的全息圖像，二維地球的主拍得很清晰，上麵的“年”比眼看時更加細，可能跌落已經完，二維地球正在暗下來。令他們震驚的是冰凍的二維海洋——在最外側環繞二維地球的白冰環，他們可以清晰地分辨出組冰環的顆粒，那竟是——雪花！大得難以想象的雪花，不會是彆的東西，它們都呈規則的六邊形，但晶枝的形狀各異，晶瑩剔，絕倫。在五十個天文單位遠看到雪花本來就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而這些超巨型的雪花還在平麵上平行排列，絕無重疊，更加劇了這種不真實，這似乎是一種對雪花完全圖案化的藝表現，有強烈的裝飾效果，使得冰凍的二維海洋看上去像一件舞臺藝品。

“那些雪花有多大？”aa問。

“它們的直徑大多在四千千米至五千千米之間。”飛船a.i.仍然用平淡刻板的聲音回答，它沒有驚奇的功能。

“比月球還大！”程心驚歎道。

a.i.另開了幾個顯示窗口，每個窗口中分彆顯示出單個的不同雪花的圖像。在這些畫麵中，它們的大小失去了真實，仿佛都是放大鏡下的小靈，在雪天飄落到手掌上後馬上就會化一小滴水。

“唔——”羅輯又胡子，這次到了。

“它是怎麼形的？”aa大聲問。

“不知道，檢索不到有關天文尺度的冰晶聚合知識。”a.i.回答。

在三維世界中，雪花是按照冰的結晶規律生長的，從理論上說，三維世界的結晶規律並沒有限製雪花的大小，曾經有直徑達三十八厘米的雪花的記錄。

沒有人知道二維世界中冰的結晶規律是什麼，這種規律竟允許直徑五千千米的二維冰晶聚合出現。

“海王星和土星上都有水，氨也能結晶，為什麼沒有看到大雪花？”程心問道。

a.i.再次回答，不知道。

羅輯瞇起雙眼，欣賞著二維地球的畫麵說：“海變這個樣子也不錯嘛，隻有地球才配得上這樣的花環。”

“我真想知道，那裡的森林變什麼樣了，草原變什麼樣了，還有那些舊城市，都變什麼樣了？”程心緩緩地說。

悲傷終於降臨，aa嚶嚶地哭了起來，程心把目從二維地球的雪花海洋上移開，眼含熱淚沉默著。羅輯搖頭長歎一聲，繼續喝茶。悲傷是有節製的，畢竟，那個減了一個維度的世界也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在那裡，他們將永遠與母親星球同在一個平麵上。

三個人決定開始第三趟搬運。他們走出“星環”號，仰天空，發現了三顆二維行星，海王星、土星和地球，都變大了許多，二維的小行星帶也變了，這很明顯，不是幻覺。他們向a.i.提問，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導航係統已經檢測到太係的導航參照係發生分裂。其中參照係一維持原形態，該參照係中的導航標誌：太、水星、火星、木星、天王星和冥王星以及部分小行星帶和柯伊伯帶符合識彆標準；參照係二發生大幅度變異，海王星、土星、地球和部分小行星帶已經失去導航標誌特征。參照係一正在向參照係二運，這導致你們所觀察到的現象。”

在另一個方向的天空中，群星的背景前出現了大批移的星星，這些星星大多發出藍，有些還拖著尾跡，它們是向太係外逃亡的飛船。有些飛船從很近的太空中掠過，全功率開的推進發出的芒能在地麵上照出移的人影，隻是沒有一艘飛船在冥王星上降落。

但從跌落區逃是不可能的，剛才“星環”號a.i.的話實際是描述了這樣一個景象：太係的三維空間像一張大地毯，正在被無形的手拖向二維深淵，而這些逃亡的飛船隻是地毯上緩緩爬行的小蟲子，甚至連有限的生存時間都延長不了多。

“你們去吧，再拿一點就行了。我在這裡等著，我可不想錯過那個。”羅輯說，程心和aa都明白他說的“那個”是什麼，們都怕看到那一幕。

回到地下大廳後，程心和aa草草收集了一批文，並沒有挑選。程心想拿上尼安德特人的頭骨，但aa把它扔到一邊。

“以後，在這幅大畫上二維頭骨多的是。”aa說。

程心覺得說的有道理，最早的尼安德特人距今不過十幾萬年，按樂觀的預測，二維的太係在幾百萬年後有第一批觀察者，在“他們”眼中，尼安德特人與現代人已經是同一時代的種了。再看看彆的文，程心也覺心灰意冷，無論是對現在的自己還是對遙遠未來的“他們”，這些東西還不如正在毀滅的現實世界有意義。

們最後看了一眼昏暗的大廳，抬著文離開了。畫中的蒙娜麗莎看著們的背影，邪惡而詭異地微笑著。

一到地麵，們就看到太空中又多了一顆二維行星，它是水星（金星也在太的另一側），看上去比二維地球更小，但由於二維化時發出的芒顯得很醒目。

把文送上飛船後，程心和aa走出“星環”號，一直拄著拐杖等在外麵的羅輯說：“好了，就這些吧，不要再搬了，再多也沒什麼意思。”

們也覺得沒什麼意思，就同羅輯一起站在冥王星的大地上，等待著最壯麗的一幕：太的二維化。

現在，冥王星與太相距遙遠的四十五個天文單位。在之前太係二維化的過程中，由於兩者同於一個向二維跌落的三維空間中，它們的間距一直沒有變化；但當太接二維平麵時，它便停止了運，而冥王星仍隨著周圍的三維空間向二維平麵跌落，使得它與太間的距離急劇短。

太二維化開始時，眼看不清細節，隻見到遙遠的太突然亮度增加，積也在增加，後者是由於太跌二維的部分在平麵上擴展所致，從遠距離看去像是恒星本在膨脹。這時，“星環”號上的a.i.把一個寬大的信息窗口投到飛船外麵，其中顯示著用遠鏡頭拍攝的太清晰的全息圖像。但隨著冥王星與太距離的迅速接近，用眼也能看清恒星二維化的壯麗景象了。

太接二維平麵的一剎那，跌二維的部分就在平麵上呈圓形迅速擴展開來，很快，平麵上二維太的直徑就超過了三維太，這一過程隻用了三十秒左右，以太半徑七十萬千米計算，二維太邊緣的擴展速度竟達到每秒兩萬多千米。二維太繼續擴大，很快在平麵上形了一片廣闊的火海，三維太就在這火海的中央緩緩沉下去。

四個世紀前，在紅岸基地的峰頂，葉文潔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曾看到過這樣的日落。那時，的心臟艱難地跳著，像一即將斷裂的琴弦。黑霧開始在的眼前出現，西方的天際，正在雲海中下沉的夕仿佛融化著，太的在雲海和太空中彌漫開來，映現出一大片壯麗的紅。說這是人類的落日。

現在，太真的在融化，把它的鋪展在二維平麵中，這是最後一次日落。

遠，降落場外的大地上有大片白蒸汽出現，冥王星上的固態氮和氨開始蒸發，新出現的稀薄的大氣層對有了散，天空的背景不再漆黑一片，而是現出淡淡的紫。

在三維世界的太落下去的同時，二維平麵中的太卻在升起。二維恒星把它的能在二維平麵輻，二維太係中第一次出現了。四顆二維行星：海王星、土星、地球和水星，麵向太的一側都被照金的弧邊，但它們能夠到照的部分隻是一維的邊緣。圍繞地球的巨型雪花在中融化了，變白的水汽，被二維太風吹向二維的太空，一部分浸了金的，像二維地球飄逸的長發。

一個小時後，太完全墜二維平麵。

從冥王星上看去，二維太是一個巨大的橢圓，與它相比，二維行星隻是幾塊小小的碎片。與後者不同，二維太沒有清晰的“年”，它隻是大致分為三個環層：中心部分發出明亮的芒，看不清細節，這一部分可能對應著三維太的核心聚變區；從核心向外的一個廣闊的環區可能對應著三維太的輻區，這是一片沸騰的二維海洋，在熾熱的紅中，無數細胞狀的細小結構飛快地生、消失、分裂和組合，從局部看混且躁不安，但整上卻形某種宏偉的秩序和模式；再向外是三維太的對流區，像三維太一樣，這個區域通過恒星質的對流與二維太空進行著熱量傳遞，與裡側輻區的混沌不同，對流區呈現著一個十分有序的結構，可以看到許多整齊排列的環狀對流回路在運行，大小和形狀都十分相似；最外麵是太的大氣，金的氣流越出了太的圓周邊緣，形了大量的二維日珥，像圍繞著二維太的一圈曼妙舞者，在二維太空中變幻著千萬種汪洋恣意的舞姿，有些“舞者”離了太，在二維太空中遠遠飄去。

“太在那裡還活著？”aa問道，說出了三個人共同的希冀，他們都希太能夠繼續照耀著二維太係，儘管那裡已經沒有生命。

但這隻是希冀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