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二門上了鎖，正院的燈熄了，蘭溪這纔算是真正放了心。草草梳洗了一番，便累極了地躺下。明明已經累極，困極，偏偏卻難以睡，腦海中翻騰著種種思緒，纏繞著，糾結著，尋不到由頭，找不見出路。直到後半夜，蘭溪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才覺著堪堪閉上眼，耳邊便傳來一陣吵嚷。

蘭溪睜開眼，便瞧見董媽媽臉極為難看地候在一邊，心，便是“咯噔”一沉，倒還算鎮定自若地聽得董媽媽道出那一句，“姑娘，出事了！”

正院花廳，三太太正褪了鐲子，淨了手為三老爺親自擺著早點，一屜熱氣騰騰的小籠包，一碗澆了油的三鮮餛飩，清亮的湯頭上灑著鮮綠的蔥花，一碗熬製了整一個時辰的山藥百合粥，兩碟冬日裡比價還貴上兩分的清炒時蔬，並一缽什錦豆腐煲。

“老爺，你從前應酬時喝酒傷過子，這山藥百合粥最是養人，妾昨夜就特意吩咐邱婆子熬上的，整整熬了一個時辰呢，正當得吃。”三太太著一素雅的淡藍冰藍暗紋滾灰鼠邊的長襖，烏髮鬆鬆挽了個髻，淡掃蛾眉，眼角含，素日的端莊中著兩分見的慵懶與嫵。盛著糯白粥的定窯白瓷碗襯著素指纖纖，一的雕玉琢，三太太眉眼含脈脈地著三老爺，後者便不由想起昨日帳中風，渾一熱，不由忙接過那碗粥，也顧不得還有些燙，唏哩呼嚕喝了個見底，才一歇，歎道，“這粥經了太太的手，果真香甜無比啊！”

三太太斜眼一瞪，嗔道，“方纔那碗粥裡邱婆子莫不是放了？讓老爺喝了甜這般？”

三太太那一眼瞪，瞪得三老爺渾麻，嗬嗬傻笑著，拽了三太太的手握在手裡來去。說來，三老爺跟三太太兩人從前當真是宅門中見的鶼鰈深，不過三太太子驕縱，又是個不得半點兒委屈的，平日裡總使些小子。三老爺重，一是年夫妻，兩人算得上是誌趣相投，三太太為他生兒育，持家務，待他那是一心一意，三老爺心中有數。加上三老爺自持為男子，襟寬廣，平日裡倒多是讓著三太太，寵著哄著，所以兩人之間雖有小打小鬨，但都無傷大雅。但誰知，蘭沁出生時，會出了那檔子事，三老爺當真是怒了，這才冷了三太太這麼些年。偏偏三太太又是個從不會低頭的主，兩人之間的關係纔會一冷再冷，直到冰凍三尺。這麼些年，他也不太好過，畢竟三老爺從骨子裡來講，是個極重嫡庶之人，雖然世間子千千萬萬，但能站在他邊的，卻隻有那麼一個啊，而且夫妻十幾年，兩人共育了四個兒，自然是不淺的。所以，那日蘭溪給他搬來了梯子，他彆扭了一下，便也順勢就著梯子下來了。奈何，三太太卻是一直不冷不熱的樣子。

倒是昨日，也不知三太太是不是想通了，就因著玉茗揹著人懷了子的事，將他請了來，好聲好語的商量。說是為他著想，必然得置了，偏偏又心疼那畢竟是他的骨。眼裡噙著淚，那個語還說的委屈模樣，直看得三老爺心疼得不行。當下，也顧不得彆扭前些日子三太太的不冷不熱了，趕忙抱了人進懷裡，聲寬。待得晚時，自然而然便留下來了。小彆勝新婚，三太太又心存討好，小意溫，自然便是芙蓉帳裡**暖，鴛鴦被中雙夜了。

所以今兒個三老爺那一個春風得意，看著三太太哪兒哪兒都好，哪兒哪兒都可人。若蘭溪瞧見三老爺三太太小手，火辣辣直盯著人看的模樣，隻怕會瞎了自個兒的眼睛，誰跟說的，老爹不重，穩重自持的？這分明是欺詐啊！

三太太適時地紅了臉，半垂著眼，又喜又地推開三老爺的手，“老爺快些再用點兒，天兒冷，東西一會兒就該涼了。”

正好，林媽媽親自端了托盤進門檻，三老爺輕咳了一聲，便也冇有造次，坐直了子，裝模作樣地舉箸夾起一筷時蔬喂進中，慢慢咀嚼著。這冬日裡，蔬菜難得，倒比價也不差什麼了。三太太從不是差錢兒的人，又慣會，自然買的都是上好的，邱婆子又是個手藝好的，所以即便隻是一個清炒時蔬，三老爺也覺得可口爽脆得很，當然，這也不排除他心舒爽的緣由。

隻是待他看著林媽媽將托盤放在桌上，捧起一碗盛著黑乎乎藥湯的藥盞遞到三太太跟前時，他先是不解地一怔，待明白過來，眼底便現出兩愧疚，目如水將三太太籠了個實實，道，“錦如，委屈你了。”

“老爺，你我夫妻近二十載，說什麼委屈？老爺好了，妾才能好！再說了，這湯藥的方子是咱們府中用了幾輩人的，還能對子有什麼妨礙？”三太太笑應，話落，端了那碗避子湯，仰頭，喝了個乾淨，罷了，才了帕子輕輕拭角。

“錦如，來！快些用點兒早點，再不吃，可真涼了！”三老爺夾了個小籠包放在三太太碗中，又朝邊上候著的梅疏道，“還愣著做什麼？快給三太太盛碗粥來！邱婆子這粥啊，熬得真不錯，糯香，口即化，又是山藥，又是百合的，最是養人。你子慣常的弱，可得多喝點兒，”

三太太笑應著，那笑容卻疏淡在眼底，心底掠過一縷悲哀。曾在他麵前喜怒哀樂毫無遮掩，恣意無偽地活著，而如今，為了兒，居然也能戴上麵，微笑著敷衍他，討好他，真或是假意他一無所覺，而自個兒也再分辨不清。這一刻，三太太終於明白母親曾經告訴過的那句話真正的含義，至親至疏夫妻。

三老爺極為開懷地用著早點，隻是，這開懷卻冇持續上多長時間，便被匆匆而來的他的小廝鬆茗打斷。

聽罷鬆茗的話，三老爺鐵青著臉半晌無言，而後，將碗重重一摔，扭頭疾步而去。

三太太慢條斯理用帕子淨角，儀態萬千地緩緩站起，林媽媽和梅疏極有眼地上前，一左一右扶住。“走吧！咱們也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