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與雲瀅到清寧殿以後,果然太後的神如常,沒看出來有什麼不滿的,尋常說些吉利話,太後便沒什麼教導人的逆耳忠言想說了、
又不是新人進宮,新後一是皇帝自己選的,夫妻和睦與否那就全看他們自己,二來皇後也不是沒接過宮務,想來如今比太後還能清楚一些,說與不說,雲瀅也是個有算的。
太後自然沒什麼同皇後教導的,就算是說了那種雨均沾的話,恐怕對皇後而言也是過耳旁風,午後起來的時候一掃疲倦,心正好,看見皇帝在一旁看著忍不住調侃幾句,催他出去。
“吾不過是同皇後說幾句話,又不把人怎麼樣,偏你還杵在這裏,皇帝不嫌丟人的嗎?”太後嗔了他一句:“你到福寧殿去看會兒折子不好麼?”
往常如果逢上元夕三日放燈或者年節、大婚與其他因為各種事而導致的輟朝,皇帝雖然不見大臣,但總也還是勤勉的好孩子,不用這個做母親的心,但是這一回冊封禮,皇帝這三日間大概是真的連折子也不打算批了。
雲瀅穿著皇後的禮服坐在一側,其實哪怕見過太後許多回,但是心裏還是有些發怵的,有聖上在邊,反而會更安心些。
“阿娘說的是,不過兒子也有兩三日不曾侍奉在母親側了,想著同阿娘多親近一些。”
太後不想他如今這樣會找說辭,沒好氣道:“到外麵去,七郎怎麼長了年紀,卻越發沒出息了!”
聖上起告退,雲瀅一會兒還要去見嬪妃們的,可能是因為那些人現下都歸管轄,雲瀅多了幾分新奇,害怕倒是沒有,反而不想他陪著,顯得有些懦弱,隻肯自己去見。
太後從前也是容傾城的人,執政這些年更是注重保養,說起來六十多歲的人反而比外麵四十多歲的還強些,然而一場大病之後,人的那一口氣鬆下去了,上也便不妥帖起來了,雲瀅能看出,老得實在是太明顯了。
不是那種正常的老去,而是顴骨掛不住,說話的中氣也不夠足,有些下世的前兆。
英雄落幕,人遲暮,最是人傷。
等著皇帝退出去以後,才看向雲瀅:“吾也不打算瞞著皇後,左不過是這些日子的事,皇帝怕是忌諱,你初登後位,大抵也不敢張羅,擔心傷了和皇帝的分,但是私下裏也該安排了。”
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的狀況,太醫大概也同皇帝說過了,隻是聖上在自己麵前時從來都不會談到這一點,無論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多恩義仇怨,曾經看得那麼重,到了這個時候都如鴻一般輕。
皇帝必然是知道的,所以除了在他中意雲氏之外,才想著盡快在還沒咽氣的時候冊封新皇後。
後宮這些事應該是皇後持的,的後事辦的麵與否,都取決於宮闈中新的執權柄者。
皇後對持婚嫁喜喪還不明白,見聖上忌諱可能就不會現下著手去辦,但實際上辦不好才會招人笑話,皇帝也不是那麼不開明的人,他會不高興應該是不願意明麵上辦容易自己知道,而不是不願意皇後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雲瀅看見太後凝重神,知道這不需要自己忙不迭地開口勸,仍半低頭,看太後前那一塊,聽太後說話。
“吾知道七郎是一個孝順的人。”太後現在說起來毫不避諱,同之前那種不願意承認的態度大相徑庭:“但可惜他卻不是從我腹中生出來的,養恩還完了,便要去還生恩。”
皇帝現下是看在太後的麵子上,才願意暫且在自己生母名分上這事回避,但是再過上一年呢,等出了孝期,照舊還是要抬他的生母。
“吾不願意同那個人枕在一,你好生勸一勸他,抬位歸抬位,別進正室來。”
先帝隻有兩位皇後,他敬重發妻,也是真心喜太後,所以設置了兩個後位陪寢,一個給了元後,另一個給繼後。
皇帝要想再塞一個生母進來,倒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我替修建妃陵,又賜給了封號,現下連兒子也要還給了,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說了這麼一點話,就有些疲倦了:“太妃也是養過七郎的,吾去世之後,不許有人慢待,楊婉容是的侄,又養過你,們一塊住著,也好有一個伴。”
楊婉容作為皇帝的嬪妃,自然是不能同太妃住在一起的,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雲瀅也不好擅自答應:“母後想多了,兒臣雖然善妒,但楊婉容是陛下舊人,兒臣不會苛待的。”
班婕妤為避趙氏姊妹而長信宮侍奉太後,那時候還有複寵的可能,隻是皇帝已經心灰意冷,而趙氏姊妹如日中天,嫉恨懷過子嗣,屢次針對。
不過聖上說過不會再有旁人,楊婉容雖然有一個公主養著,但雲瀅對一個安分守己的嬪妃其實並不會有什麼:“何況現下兒臣手忙腳,德妃與婉容好歹還能幫襯一些。”
“這是自己的心願,皇後不必多慮。”
太後淡淡道:“我就這麼一點心願,全寫在詔裏麵了,皇後到時候去同聖上明說,聽與不聽就在他了。”
新皇後不是一手選上來的,也不是出自同有關係的世家門閥,而是聖上自己選的,哪怕從道義上來說,皇後應該孝順,但是雲瀅確實沒有什麼分和必要因為和皇帝鬧翻。
當然就算是親手提拔上來的皇後鄭氏與秦氏,其實也不見得會盡心盡力,反倒是雲瀅,皇帝重,多也能聽一些的話。
“你生下聖上的長子,於社稷有功,皇帝又喜歡你,當真是再好也沒有的了,”太後輕聲一笑:“有些時候吾真的很羨慕你,皇後有了丈夫的寵,也有子嗣傍,如今連中宮的位置都坐得,當真是再好也沒有的了。”
先後有皇子,而有先帝的寵,兩人一直和睦得很,而做了皇後之後也與楊妃相好,每個人各有憾,終不得圓滿。
然而什麼都有了。
太後自己便是人羨慕得很了,如今現在卻要來羨慕了,雲瀅覺得有些惶恐:“娘娘說笑了,妾不敢當。”
“現在又沒有別人在,你何必如此?”太後神淡淡,的眼神略有些慈,“你勸著些他,行房事,你最寵,難免多子,婦人生孩子是鬼門關,好歹歇一歇,再同家生幾位皇子和公主。”
聖上多子多福是福氣,但是皇後寵,接二連三地生皇子卻不是什麼好事,這太虧子,難不皇帝四五十歲了,再立第四個皇後,那還什麼樣子!
雲瀅沒想到太後會同說這些,心底莫名有些,但是太後不待說些什麼,黯然一笑:“你若是子不好,便護不住你自己的皇子,萬一早逝,會七郎傷心。”
太後說的這樣直白,雲瀅反而有些釋然,太後對聖上自然要比對好多了,關懷是為了皇帝也並不稀奇。
“了,下去吧。”太後懨懨道:“娘娘的好日子,我不留你,皇帝大約還在外麵等你,別家等久了。”
雲瀅應聲起告退,聖上果然在外殿等著,他一個人執了一盞茶在細品,見雲瀅一臉平靜地出來,方才起相迎:“阿娘同你說什麼了?”
搖了搖頭,主將手遞給皇帝,“七郎,娘娘咱們回去。”
聖上與皇後的轎輦是一前一後相隨的,但是上麵如今並沒有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人,雲瀅許久沒出來,對宮中這些尋常景也十分有興趣,願意同皇帝在宮中多逛一逛,“都怪七郎,我好久都沒有出來了。”
“誰不放你出來,不是阿瀅坐月子嗎?”聖上也願意陪著皇後多走一走,隻是他卻不能接這樣的冤屈,“如今阿瀅子好了,想出來多久朕都陪著。”
“那不也是聖上的禍,否則我哪裏用得著坐月子,”雲瀅輕聲一笑,揶揄他道:“恐怕也再沒第二個人折騰我了。”
“娘娘說得是,”聖上隨手在苑摘了一朵海棠花,簪到雲瀅的發髻上,“這事確實不便假手於人,隻能親力親為。”
宮雖然不算大,但是致,實在算是一個開闊心境的好去,聖上今日的心好得很,輕輕攬住的腰肢笑道:“看來阿瀅的腰是不酸了,現在說話神了許多。”
“七郎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不理解,”雲瀅從鬢上將花摘了下來,輕嗅道:“海棠豔而無味,我不大喜歡。”
聖上知道簪牡丹,不過是覺得偶爾換個樣式也好,“阿瀅今日的發冠珠翠華麗,甚有人可以下手的地方,牡丹花型碩|大豔麗,怕是有些簪不住,反而你狼狽。”
楊婉容本來是得了坤寧殿的吩咐,皇後今日不會在辰時召見們,所以午後才與周婕妤一道結伴而行,午後向皇後去請安。
如果按照一般去請安的路途,們是不會與帝後相遇的,但是遙遙見駕,不自主地又往這邊湊了湊。
隔著層層疊疊的花影枝蔓,楊婉容能明顯地看到,聖上被皇後拿了他親自簪的海棠放在掌中,能聽見帝後笑語。
“我不管簪不簪得住,就是喜歡又好看又香的,七郎怎麼說,我也是不戴的,您自己折花就自己戴。”皇後輕聲抱怨道:“海棠的有些顯老。”
聖上連半點不高興的意思也沒有,反倒是真的將花簪到了自己頭上,笑地向:“是有些不襯皇後的年紀,朕倒是不怕出醜,咱們再去尋你喜歡的好不好?”
周婕妤聽了這話,心裏再怎麼不是滋味,麵上總還是平靜的,等帝後攜手往旁邊去的時候,才同楊婉容說起:“從前在行宮時家這般待娘娘,那個時候聖上卻是不肯在黑紗帽旁簪這個的。”
“說來原本是姐姐的養,如今卻得陛下獨寵,我倒是要恭賀您了。”
作為養母,養兒進獻給家一是為了綿延子嗣,二是為了給自己助力,但是楊婉容升遷居然不如一個養,也夠人笑話的了。
但是楊婉容畢竟有太妃和公主,又與皇後有些關係,將來食無憂也是真的。
楊婉容倒是第一次見帝後如此,神略怔住,但還是恢複了正常:“妹妹慎言,如今娘娘才是國母,你說這些舊事可真沒什麼意思。”不是不羨慕雲瀅能得聖上的喜,但已經有意搬去侍奉姑母,自絕恩寵,專心養育公主,這些東西倒也沒什麼可以斤斤計較的。
隻要皇後在,聖上第一時間便能注意到,任憑肆意揮霍這份寵,而始終如一,也隻有見到娘娘的時候,陛下的麵上才會不自覺地出笑意,這種形從前在秦後的上從不曾見過。
其實隻要陛下真心喜歡,那些出地位和名利又有什麼要的?
與其試圖費心討好皇後,將來從手中一點恩寵給自己,還不如落得清淨,說不定皇後還就是喜歡這個樣子的,自己躲得遠遠的,比湊近些討人嫌好多了。
的姑母當年就是如此,太後既然寵,便一心一意養皇帝,然而如今的皇後大約沒有手前朝的意思,聖上更是騰出空閑,準備親自看護這個兒子,所以也隻能退而求其次,養一個公主在邊,聖上總是不會忘記這個人的。
“婕妤之前曾占過秦庶人的道路,如今卻是不的,”楊婉容莞爾一笑,吩咐人先抬了儀仗走,“如今這位卻不,家也不會允許你僭越的。”
這話說的也不算差,畢竟新後的冊封已經比照了天子娶元妻的規格,聖上當然不會願意別人輕視皇後,更不會讓一個早早無寵的婕妤占了他心子的道。
“多為嘉想一想,的婚事與實封可與咱們這位娘娘與皇長子離不開。”
楊婉容留下了輕飄飄的一句話,畢竟當年聖上許諾給皇後腹中孩子的封邑可是國朝從無前例的,嘉雖然是聖上的長,但也得等到將來聖上與皇後為指婚,才能有實封,如果能有一千戶就算是十分好的了。
這些人家還沒出生就已經都有了。
甚至將來皇後將廷的權柄都在手中,雖說聖上對自己的兒是再惜不過的,但皇後要給的兒配一個不怎麼樣的駙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了。
在皇後和長子,與和兒之間非要做一個抉擇,那麼聖上絕對不會選的。
……
而遙遠的靜心寺,曾經的秦庶人、如今的妙華法師早在年前就被聖上勒令出宮,如今已經不再是皇城裏尊貴的國母,每日天不亮就要去做早課,或者值到去洗廚房用或者做素食,就得起來更早,而平日裏一些灑掃漿洗的事也得自己做。
聖上待比待鄭氏絕得多,當年元後被廢,邊還是有伺候的人,不過是帶發修行,每天吃齋念佛,不必做活的,然而邊的親信宦和宮人都被杖斃了,皇帝大概是覺得邊就算是宦也防不住,對當真做到了不聞不問,任自生自滅。
從前沒有人試毒是不會吃飯的,但現在吃東西卻坦然許多,皇帝和雲瀅要是想著怎麼樣,實際上防也防不住,索便不防著了,除了下雨天常常會部脹痛,現在的日子也沒什麼不好的。
然而皇帝冊封新後的那一日大赦天下,連帶著靜心寺也過了一次節,主持特地讓廚房做了每人一份的紅糖糍粑,吩咐們為聖上與新後祈福,卻頭一回沒有吃那些東西,借口來了月事不敢進大殿汙染寶像,而跑到了寺院山門附近,隔著高高的紅牆,試圖眺遠方。
對這些流程都太悉了,佛殿裏呢喃的聲音,仿佛是宮中在奏樂,而這種覺,幾乎人回到了剛被冊封的那一日,坐在坤寧殿裏等著聖駕過來,張而期待。
但是那種飄飄仙的覺很快就結束了,畢竟不是坐在坤寧殿裏的新後,而聖上,也與黃泉不複相見了。
第二日,妙華法師便又病倒了,據說是因為心生外向,而又謊稱來了月事逃避祈福,所以主持要罰跪在佛殿裏桌地,用功德來抵消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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