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越的消息很快得到了證實,除夕家宴之時,聖上的邊空無一人，而嬪妃席位中卻多出了一位鍾婕妤。

聖上近來冊封了兩位嬪妃，一位是宮即封貴妃，另外一位也是從宮人晉封為才人,而後又越過人,了婕妤，一石激起千層浪,弄得嬪妃們惴惴不安，各有揣測。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認,貴妃這胎確實懷得辛苦,要不然怎麽也不該缺席宮中宴會。

天子邊常有得寵與失寵的子,但是貴妃容貌在先，又有一位酷似那人的年輕嬪妃,雖然知道的人不敢說，但新歡舊，在聖上心中的份量孰輕孰重,總是引人探究的。

今年的宮宴是由王惠妃持的，與聖上之間隔了一個空位，拋去正在休養的貴妃,勉強也算是後宮第一人,隻是聖上雖然誇獎了,然而瞧著神卻比往年冷淡，大約是貴妃子不好,所以瞧著這些也沒有心。

鍾婕妤甚至為了愉悅君王而起獻舞，但是聖上的麵上卻並無歡愉,隻淡淡吩咐人回席,並沒有要佳人到自己邊坐下的想法。

“貴妃那邊怎麽樣？”聖上瞧著邊的空缺的座位，明明歌舞歡慶、除那人之外嬪妃皇子俱在，可心中卻總覺得寂寞，“吩咐人送幾道喜歡的菜過去，朕稍晚些的時候去陪看火樹銀花。”

聖上頓了頓，他居於大殿至高位，一眼便能瞧見宮簷圓月，夜如霜：“最

這個熱鬧，今年便多放一個時辰，讓貴妃高興高興。”

顯德見聖上神落寞，便已經有幾分猜到是為了貴妃，躬為聖上斟酒的時候稟道：“錦樂宮方才來人回稟，娘娘服完藥就睡下了，說聖上若飲了酒，不如還是在紫宸殿歇著，請鍾婕妤相陪。”

“每年守歲都要過了子時二刻，竟然弱這樣，這般早就睡下了。”聖上略歎息了一聲，斟酌道：“那朕便出去走走，每年都是這些，也沒什麽新鮮。”

顯德應了一聲是，他能瞧得出來貴妃在聖上心中的位置仍然是獨一份的，因此也敢大著膽子說一說，“不過依奴婢看，娘娘大抵是同聖上生氣了，婕妤午後仍待在紫宸殿，或許是娘娘誤會聖人要攜婕妤出席也未可知。”

鍾婕妤既然位份變高，就不適合做聖上邊的了，明明已經被賜了新的寢殿，下午卻還候在紫宸殿書房裏，想著侍奉聖上筆墨，難怪貴妃會多心。

貴妃進宮便十分高調，這宮宴若是被旁人當眾搶了風頭，若他是貴妃，也不會願意過來。

“肯吃醋，倒還好些，”聖上瞥了一眼坐在嬪妃席位裏的鍾妍，蹙起眉頭：“不過貴妃想一想也該知道，朕怎麽會不顧的麵，嬪妃僭越了去。”

顯德聽了這話，心裏便拿定了主意，自己將來還是更該為貴妃多盡些心力，鍾婕妤舉止端莊溫婉，私底下卻放浪，同

卻青的貴妃完全相反，雖然服侍聖上比旁人都好，但子太過卑微，男子心裏難免起了輕賤的想法。

鄭貴妃尚且沒有名分的時候在聖上的心中便已經了張庶人一頭，連孝慈皇後的祭祀，聖上都破天荒地沒去，如今更不用比了。

這樣的宴會本該是天家和睦、共同守歲的好時候，但聖上若要借口散心，提前離席也無人敢管，對於一些早就失寵的嬪妃與宗室來說，若沒有聖上的威，他們或許還自在些。

宮道上的雪已經被奴婢們提前清理過了，省得倒了貴人，月清明如水，踏在這樣的青石道上，莫名聖上想起來貴妃那日被他拘出來賞雪尋梅，看漫天煙火，紅的靴子踩在灑了細碎黃土的雪上，留下小巧的腳印。

那個時候的鄭玉磬哪怕也有些弱，可麵上還有些笑意，比如今困在錦樂宮中將要枯萎的子倒是好上許多。

皇帝雖然沒有說，但方向卻是往芳林臺去的，顯德不好說什麽，隻是先吩咐了小黃門去打掃清理，默默跟在聖上後，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

長安的除夕是十分熱鬧的，百姓們已經忘掉了那場宮變，畢竟那些是達貴人的事，同他們沒什麽關係，便是心也改變不了什麽，家家團圓，在門上掛了桃符，為來年祈求平安喜氣。

等聖駕到芳林臺的時候，火樹銀花已經開始燃放，不同於之前的是，聖上

這次側並無佳人。

顯德站在聖上後，悄悄倚靠在了一亭柱旁歇了一會兒，聖上負手而立，靜靜觀賞了許久，正當他以為聖上不會說話的時候，卻聽見聖上道：“貴妃說不喜歡折梅花瓶，朕或許是有幾分不對。”

聖上著連廊燈都沒有留的錦樂宮，若有所思：“在民間時從不曾見這樣的三災六難，茶淡飯也不見憔悴，可被朕迎宮中之後卻無一日開心。”

這話來的突然，把顯德的倦意都嚇沒了，不過他也知道聖上大概是擔憂貴妃，因此忽然生出許多傷春悲秋之意，連忙躬上前，語中滿是誠懇地勸。

“聖人是天子，怎麽會有錯，您福澤深厚，自然能庇佑娘娘，貴妃也有為君當熊之勇，怎會不願意宮侍奉聖駕？”

“隻是這生兒育這道鬼門關全得靠貴妃自己來過，聖人便是有心疼惜，也隻能限於將來多對貴妃和殿下寵，其餘皆看天命如何了。”

“兒都是債，偏偏朕與貴妃又都盼著這個孩子，”聖上著漫天花火，淡淡一笑：“不過便是重來一次，朕也不會後悔，高不勝寒，以朕之尊尚不能得一子兩繾綣，未免也太寂寥了些。”

還未等顯德再說些什麽討聖上歡心，忽然一個底下的小黃門過來，輕聲道：“聖人，鍾婕妤過來求見。”

芳林臺本來也不算是宮中地，隻是天子駕幸才會不允許旁人靠

近，然而鍾婕妤這麽快便知道了消息……顯德瞧見聖上明顯是有些不悅了。

“宮宴還未結束，回去，不要掃了惠妃的臉麵。”

聖上對東宮送上來的子一時眷顧，可等那陣新鮮勁過去，鍾妍同別的嬪妃也並沒有什麽不同。

所能憑借的也就是那一張臉，與幾分肖似孝慈皇後的子，但是除此之外，那些帝後共同經曆的崢嶸歲月是無法代替的，聖上縱然麵對這張麵孔會勾起對孝慈皇後的懷念，可也不會真的用對正妻的態度去看待。

一個妃妾，與前的人勾結，私窺帝蹤，已然是犯了聖上的忌諱。

“東宮將送到朕邊來，無外乎是替辰兒求，可卻有些不知足了。”

聖上吩咐人遣走了鍾婕妤，但賞景的心思也沒了，反而冷著麵步下高臺，向外走去，“把那個吃裏外的舌頭割了，送到承歡殿去，婕妤醒醒神。”

顯德心下一凜，躬隨在聖上後麵，這樣的事查起來不會太難，鍾婕妤得了一段時間的寵，前自然會有那種以為揀到高枝的侍存了討好的心思。

但與其說不知足，不如說東宮有些之過急了。

鍾妍候在芳林臺下，見進去通傳的侍回來，那小黃門還不敢對一個可能還會得寵的婕妤說些什麽，可是這位溫婉的人子卻了，顯然是沒想到聖上有一日還會不願意見自己。

“力士，不知道聖人

如今起駕是要往哪裏去？”

鍾妍說起話來輕聲細語，為了見皇帝邀寵，自己也是心妝扮過的，寒夜浸浸，別有一番楚楚可憐之。

但是那黃門卻倏然變了臉，擺了擺手，苦笑道：“娘子以後可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聖人除了貴妃那邊，一向是不許人問的。”

他雖然被去了勢，可也有幾分憐香惜玉的心思，同地看了鍾妍一眼，這位鍾婕妤眼下還不知道自己回宮之後要麵對些什麽，這麽一個弱子，怕是也沒見過淋淋的人舌。

這一次割的是侍的舌頭，下一次也有可能是婕妤自己的。

鍾妍在前待過一段日子，因為兼著伺候聖上的事，與前的人相融洽，很吃到閉門羹，但聞言也隻是含笑稱謝，搭了側侍的手回去：“貴妃當真是聖人心尖子上的人了，我自然比不得。”

錦樂宮仿佛是與世隔絕一般，貴妃養這胎養得太仔細，初時還願意學一學宮務，後來似乎子愈發壞下去，除了聖上與太醫，從無人敢打擾。

鍾妍早早收到了外麵的消息，三殿下忽然鬆了口，不許對貴妃有任何不敬，隻要聽從東宮的吩咐，好生伺候聖上即可。

這本來是該鬆一口氣的神仙生活，可是鍾妍卻頭疼得厲害，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眼瞧貴妃有了五個月孕，廢太子妃如今似乎急得很，除卻要窺探書房的機，還要盡力將貴

妃的孩子弄掉，最好以後貴妃都不必生養，這對東宮才更有利些。

“娘子，咱們現在該怎麽辦？”側的川綠還是頭一回看見娘子在聖上那裏壁，心中稍微有些擔憂，“您萬一怒聖上……”

三殿下縱然對這些養著的孩子們還不錯，食不缺，甚至偶爾會見一見們，可是一旦為沒有用的棄子，們要麵對的刑罰也是十分可怖的。

“我本來便是有意的，頂多是被聖上責罵，又有什麽可怕？”

鍾妍對今夜之行並無什麽期待，當然就不會失，攏了攏刻意拉低的領，“聖人隻要對孝慈皇後還有，便不會對我真格，趙婉晴要我爭寵，要我傳遞消息我都做了，至於要折損幾個人，那也是自己氣急敗壞。”

能在紫宸殿為廢太子做事說話的人本來就所剩無幾，又無法接近聖上，若是這些侍被查出來，對三殿下卻也是件好事。

“可是貴妃那邊也難辦得很，”川綠不無憂愁地道：“娘子要不是纏著聖人在書房服侍，聖人想來也不會生氣，賞賜您新宮殿，不許再做前人了。”

鍾妍服侍筆墨的時候“不慎”被聖上發覺，便小意溫地鑽了書案底下，好生服侍了聖上一回，但是正趕上錦樂宮來人，可前的人都在外麵候著，裏麵沒有人伺候，想來貴妃寵比更甚，自然會明白。

所以貴妃一怒之下便不來了，而聖上免

不得會遷怒於。

同鍾妍在一幾個月，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雖然兩人的尊卑變了，但反而更憐惜鍾妍多些：“爭寵的法子有許多，您也不急在這一時，何苦這樣自輕自賤？”

鍾妍不願意去想那樣惡心的事，若是為三殿下服侍，那求之不得，但是伺候完聖上，回去喝了好幾盞茶湯，釅得人舌頭發苦，都蓋不過去那陣惡心。

“聖上平日裏召幸我的次數不多，隻中意我這張臉，我琴吹簫給他聽，他要留寢在貴妃那裏，萬一沾了貴妃的子，我又能怎麽辦？”

要是不能聖上稍微分些心，三殿下會不會覺得沒用？

如今貴妃有孕，還不必犯愁，等到貴妃能服侍聖上的時候才最是麻煩。

“聖人原本不許我去宮中招搖，惹了貴妃傷心，但如今卻不了。”

鍾妍著仍在歌舞升平的殿宇，步伐輕快起來：“殿下不許我對貴妃出手，我自然可以按下不，可當年服侍聖上的老人又沒有死絕，若是們想利用我做些什麽，我區區一個婕妤又能有什麽辦法？”

隻見了鄭玉磬一麵，卻完全喜歡不起來這位貴妃，不是為了後宮爭寵，更不嫉妒能有皇嗣傍，隻是單純地覺得不識好歹，兩人不合眼緣。

“咱們走快些罷，出來太久，惠妃娘娘怕是已經等急了。”

……

聖上到錦樂宮的時候，宮門已經落鎖了，要不是顯

德提前派人隔著門輕聲了幾句，恐怕天子竟要被自己的嬪妃鎖在宮門外麵。

今夜本來是寧越當值，但鄭玉磬不許他服侍，他聽聞聖上過來，連忙吩咐人輕手輕腳地開了門，迎聖上殿。

聖上知道鄭玉磬已經睡了，心裏縱然惦記著一個人孤枕冷衾，但是卻又不舍得醒，隻是吩咐人不許拿著蠟燭一同進來，自己坐到了貴妃的床榻邊細細看。

這樣的事他做過不止一次，但鄭玉磬或許並不知。

一日日地消瘦下去，他除了用那些名貴的藥材心養著之外實在是無計可施，然而每每瞧見那般在意這個孩子，心裏的與苦幾乎無以複加。

以至於這座曾經被心修繕作為帝妃居所的錦樂宮，竟了君王不願意踏足之，漸漸來得了。

夢中的子不知道是遇見了什麽有趣的事，竟然無聲而笑，聖上瞥見麵上含笑，心稍好，忍不住俯去用手輕麵頰憐。

然而睡夢中的人忽然蹙了蛾眉，眼尾滾下一滴清淚，側過頭去睡了。

夢裏似有呢喃，聖上想俯去聽，但瞧一瞧這般狀，終究化作了一聲歎息，目落在了高隆的腹部。

那裏麵是他們共同脈的聯接。

寧越在外麵候著，見聖上在裏間坐了一刻鍾才出來，忙躬相送。

“不必送朕了，”聖上顧慮到鄭玉磬的淺眠，輕聲道：“回去伺候好

貴妃，等到來日誕下皇嗣，朕必然重賞。”

……

鄭玉磬除夕夜用了半頓餃子便算過年，早早睡下了，並不清楚外麵的事。

不喜歡穿著那一華麗且重到人頭痛的禮服去陪聖上看那些鶯歌燕舞，知道聖上在紫宸殿裏同鍾氏獨，便也借口吃醋，索推不去了。

今夜寧越不在殿伺候，聖上也不大可能過來，睡得便也香甜些，然而當小那種悉的疼襲來時，又一次被迫從夢鄉離開，睜開了眼睛。

不過這次還不等開口去喚侍，一杯溫熱的水已經被遞到了口邊。

就著那人的手飲了幾口，才勉強有力氣去出手打開床帳，倏然變了臉：“不是不許你留在殿嗎？”

“聖人吩咐我留下來伺候娘娘的，”寧越見麵上忍，連忙將鄭玉磬上被聖上蓋好的錦被開了一小片，用暖熱的手去按疼痛難忍的地方，“娘娘再忍一忍，過一會兒便好了。”

但是鄭玉磬早便對他有了防備，自然不願意他再有機會輕薄自己，但也不敢用力，隻是咬牙切齒地去推他：“總管若是要替蕭明稷折磨我，早已經功了，你到底還有什麽目的，難道非要得我去死嗎！”

“奴婢能有什麽目的，”寧越怔怔著蒼白且帶有怒意的麵容，略微生出些苦與憐惜：“不過是想一直陪在娘娘的邊，除了娘娘，奴婢如今一無所

有，豈敢再有二心？”

“總管若真要為我好，便離我遠些，”鄭玉磬怒氣未消，上疼得又煩躁，幾乎恨不得起去尋簪子進他的嚨，一了百了。

“我自問也從未對不起你，總管有多忠心也大可不必對我來用，想尋死便一繩子吊死也，我不嫌你死在錦樂宮裏晦氣！”

“玉磬，”寧越大概也沒有想到鄭玉磬會如此恨他，語調裏除了慣常的順，還多了些陌生的鄉音，“你當真把我都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