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聖上將留在道觀之後,鄭玉磬很聽見有人敢直接稱呼自己的名字,便是有,那也不是什麽好話。
雖然窺見了寧越一些,猜測這並不是他的本來麵目,但就是這樣看著他,也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哪位相或者有仇的同鄉男子宮做了侍。
顯德為了討好,把寧越的檔案調出來給看,他家中犯了大罪,又無力用金錢贖買,隻能被連坐,宮為奴,他的籍貫與來曆極為陌生,自己也瞧不出什麽不妥當的地方。
但瞧見他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裏一顆一顆湧出淚來,從那張合的麵上蜿蜒而下,鄭玉磬卻又有一瞬間的心。
寧越苦笑了一聲,或許也是得益於這副卻致的皮囊,自己這樣矯才不會心上的子覺得討厭。
“總管日披著一副假皮囊,不覺得累麽?”鄭玉磬認真地審視著他的容貌,強自鎮定:“本宮從未見過你的真麵目,談何記得?”
寧越搖了搖頭,手去按彈不得的小,苦笑道:“還是眼下這般最好,若以真麵目相對,娘娘夜裏怕是要做噩夢的。”
他從出口的那一刻便已經後悔了,如今的他已經算不得一個男人,麵容醜陋可怖,份低賤,又何苦連最後一點麵和自尊都不留給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慕容儼呢?
慕容儼早該死在獄的第一天,從生到死,一直都是那個傾心
的九公子,接下去多活一刻鍾,都隻是在為慕容氏又添了一分辱。
鄭玉磬怔怔瞧著他,他語氣裏的落寞與淒楚並不似偽裝,但人心隔肚皮,不敢留一個不知底的人在自己邊:“本宮從前認識你嗎?”
“何止是認識……”寧越苦一笑,跪坐在榻邊,到手底的筋絡重新變得,才輕地把鄭玉磬的放下:“奴婢不才,尚與娘娘有過一段未的姻緣。”
他見到鄭玉磬眼中的震驚也不覺得意外,隻是展了袖口,將手臂上的那一塊月牙形狀的陳舊傷疤給瞧,眼中微含了些期盼:“慕容家的九郎君,不知道娘娘還記不記得?”
那傷疤是馬球桿所造的舊傷,當年他便是用這隻手來接擲過來的果子,而後在馬球賽的下半場負了傷。
不過對方既然是聖上的皇子,家中也便隻好忍下這口氣,當作是競賽時的一時失手。
“你不是已經在牢中自盡了麽?”對於慕容儼這個人,鄭玉磬如今得想一想才能記起來,著與那人完全不符的麵容,“蕭明稷說你不堪刑,夜裏被人發現便扔到荒山野嶺去喂狼了……怎麽會宮做侍?”
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人看,若說完全不同倒也不是,雖然人遭折磨以後形不可避免有些改變,但骨架總還是在那裏的。
他們這些世家的公子,便是寧肯去死也不會辱宮,記憶裏的
慕容儼便是這樣的人,這樣活下去有時候還不如死了。
“娘娘不必這樣看著我,奴婢是自願宮的,”寧越淡淡一笑,剩下的卻不願意多言:“若不進宮,便得同家人一起去服苦役,又或者凍而死,有時候進宮反而還好些,服侍了貴人,得到娘娘的喜歡,說不定將來還有別的轉機。”
他忍恥宮,除了是因為想要謀一條生路,也是有想要接近紫宸殿的意思。
三皇子的權勢再大,聖上若要他死他也活不到第二天,曆朝曆代的宦政、殘害忠良一事並不在數,多他一個不多,他一個也不。
但是被投那暗無天日的牢籠,他這輩子都不會有接近天子的機會。
一開始侍監選拔他來錦樂宮的伺候時候,說不失是不可能的,然而當三皇子那邊傳來消息,他知道這個貴妃是鄭玉磬、特別還懷有孕之時,他突然便生出一個更絕妙的主意。
聖上畢竟是久經的君主,即便年邁昏庸、聽信讒言,恐怕也得再等個二三十年,他的子未必能熬到那個時候,彼時聖上邊伺候的人也未必是他。
同樣是斡旋在紫宸殿與蕭明稷之間,與其去賭那麽一個未來,倒不如扶持貴妃的皇子登位,即便他死了,隻要貴妃的小皇子能登上那個位置,也不會蕭明稷有機會活下去。
天家骨之間的誼太淡薄,貴妃也是個聰明的人,不會意
識不到蕭明稷對於皇位的威脅。
“有時候奴婢也在想,是罪孽之,割了也便割了,”寧越勉強笑道:“隻是天意弄人,兜兜轉轉,又來伺候了您,有時候想要盡心盡力伺候您,也隻能用別的工夫”
“我不用……你不必這樣伺候我。”
鄭玉磬斜倚在靠枕上,本來是因為上的疼而難驚醒,但是如今卻睡意全無了,心中微含疑:“可是原本慕容伯父是襄助廢太子的,蕭明稷將你全家下獄,你怎麽肯為他做事?”
蕭明稷雖然不肯求,但是他邊的人卻了不訊息給。
慕容氏與太子勾結,三殿下雖說是太子一黨,但也得秉公執法,聖上對於太子縱然容忍,然而及底線也該清理一些不知好歹,在皇帝年富力強之時就想要從龍之功的臣子。
慕容儼無論手上有沒有沾過骯髒的事,那些他父親所搜刮來的民脂民膏,總是他用過的,依照殿下對貪腐的深惡痛絕,便是直接殺了他家也沒什麽。
畢竟涉及朝政,鄭玉磬也不好多問,這些人搜刮的汗累累,到了被清算的那一日,必然要加倍償還,慕容儼熬不過去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作為他從前的未婚妻,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仁至義盡。
的郎即便行事狠辣一些,也是為了朝局,為了民眾,父兄的江山更安穩一些,因此後麵也不敢再求蕭明稷,怕他覺
得是個是非不分的子。
但如今瞧著寧越這張臉,卻對這句話產生了搖。
他的所作所為當真如此大義凜然嗎,難道就沒有摻雜半點私心?
寧越見怔怔,以為是不信自己所說,珍而重之地捧起的手,引導用指尖輕輕自己額頭的傷,隔著致的偽裝他難以言說的傷痕:“東宮將慕容氏看作了棄子,任憑三殿下置,奴婢若要謀求一條宮的生路,自然得倚靠主事的欽差。”
旁人如果畏懼死罪而想淨宮當然沒有這麽容易,但他有這樣的想法,卻比做修建宅院的宮奴、又或是直接揚了骨灰更加蕭明稷痛快。
特別是他被派遣到錦樂宮這事,說沒有蕭明稷暗中的運作,恐怕是不的。
他的心上人為了天底下最尊貴之人的妃妾,懷著聖上的孩子,卻被肆意地玩弄和拋棄,而他的每一次靠近與示好,都鄭玉磬無比厭惡。
聖上在錦樂宮與貴妃親昵的每一刻,都在提醒這位近服侍的掌事,他是個低賤的閹人,不像是聖上那般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也不能給予作為人的快樂。
這種臥薪嚐膽的煎熬有他一個人知道就夠了,若不是貴妃憔悴如斯,又瀕臨生產,他也不願意告訴。
鄭玉磬須得用些力氣才能到裏的凹凸不平,不同於普通人理的走向,那裏約有一個刻字。
隻有被流放的囚犯才會在臉上
刻字,宮中伺候貴人的侍沒有了下麵,卻不必這樣的侮辱,慕容儼卻將這兩項奇恥大辱都盡了。
坐在那裏不聲不響,直到一方的帕子拭的麵頰,鄭玉磬才察覺自己流淚了。
“奴婢同娘娘說這些,不是為了娘娘可憐同奴婢,”寧越聲道:“家父卷進東宮之爭,原本就是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搭上了家命,娘娘不必過門一同到連累,也是一件好事。”
“奴婢知道,您子並沒有外麵說的那般差,”寧越聲音低下去,似乎是擔心隔牆有耳,他著鄭玉磬的小腹:“您若是有什麽要做的事,枕珠與岑太醫怕是不夠的。”
他觀察細致微,貴妃似乎不太願與聖上行男之事,但也是自從有了鍾氏之後,貴妃才敢放心地誇大子的不適,假稱落紅晦氣,子倦怠不堪,將聖上推到別人那裏去。
即便是如此,聖人留宿錦樂宮的時間也仍然不。
心思被人破,鄭玉磬也頗震驚,每次請太醫診脈都是隻留枕珠在殿,除了岑太醫與和枕珠之外,並無第四個人知道子的況。
寧越不能近,竟然也會猜出來?
“娘娘放心,三殿下那裏知道的事,同外人並沒有什麽兩樣,”寧越笑了笑:“三殿下尋來一個與孝慈皇後與幾分相似的子,雖不是出自娘娘的授意,卻合了您的心意,對麽?”
“
你說鍾婕妤?”
鄭玉磬隻見過鍾妍一麵,那時還是東宮的宮人,那個子的容貌固然不錯,但說實話也沒到聖上寵的地步。
若有所思地躺回了枕上,“難怪……難怪大皇子妃會不惜拋頭臉,到我宮門前跪著。”
廢太子妃這個時候最不應該得罪的就是,然而那個子卻似乎心底有了把握一般,不僅這個貴妃庶母難做,還一個宮人在聖上麵前臉,刻意勾引。
或許那個時候廢太子妃與蕭明稷明麵上高低不讓,心底卻都如明鏡一般,嘲笑這個被蒙在鼓裏的貴妃,聖上放在心上的人從來隻有孝慈皇後一人,隻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癡人。
追查欠款是一件難事,蕭明稷的目的都已經達到了,這片爛攤子聖上肯親口下令不許再提,不止是東宮鬆一口氣,他也是求之不得。
之前高估了自己在聖上心中的份量,也從未害過別人,尚且不敢輕易下手……如今看來,倒是多慮了。
“你先下去吧,容我緩一緩。”
現在驟然知道了許多事,實在是半分睡意也無,心中混沌不安,但是瞧見跪在地上不能窺見真實麵目的寧越,又有些不忍地歎了一口氣,聲道:“明日……便進來伺候,不用站到外間去了。”
寧越瞧了一回,見貴妃麵略好了些,才應了一聲諾,重新將的鎖子帳掩好退了下去,獨留鄭玉磬一人高床
枕,無法眠。
自己的丈夫好歹還與有一個孩子,若是秦君宜九泉之下有知,冤魂也能稍稍安心,慕容氏雖然咎由自取,但慕容儼的經曆,已經是罪罰過重了。
皇帝的調令下得急,他們夫妻二人知道這一別或許便要一兩年,夜裏癡纏自然便多了,想著法子能盡早有孕才好,省得鄭玉磬沒有孩子,在別人麵前被了一頭。
隻是兩人私底下行周公之禮都不敢第三人知道,生怕母親和幾位嫂子小姑知道了生氣笑話。
秦君宜是一個守禮的君子,但熱主起來的時候卻又沒有男子可以拒絕,又是即將分別,不說妻子,他也是想得厲害。
那個時候已經褪去了聖上如今常常歎的青,不斷地親吻郎君的頸項,那裏是他最不得人的地方,壞心思地坐到他懷裏,把他親得眼中含淚,子也跟著輕,撒要他力氣大些,兩個人正大明地在書房裏待著,卻總在做些的事。
連婆母都有些好奇,怎麽兒子考上了進士,也有了妻做伴,那些日子反而比從前更加用功了些。
後來出長安城的時候,他覺得男子在這件事上哭泣有些丟人,翻做主了兩回,想振一振夫綱。
本來在外麵是害的,但是想一想夫君這樣一走,蕭明稷還不知道要怎麽迫再出去見一麵,半推半就便從了,逆旅分別之後,用帕潔淨了
子才了去道觀祈求保佑生子的心思。
那個時候子康健,以為順利生育一個孩子對來說應該也不會是一件太艱難的事,但經了這麽多變數,岑建業私下同說起滿心憂愁,說是服藥太多,這個孩子在腹中恐怕存活不到八個月。
岑建業知道那避子湯最開始是聖上賜給貴妃的,因此也不敢講得太清楚,鄭玉磬不許他講,說是怕聖上憂心,但總瞞不過一世。
鄭玉磬側過去,纖手探自己的,往下尋到了一暗袋。
這些時日說是要繡一個香囊給聖上,但斷斷續續繡了幾個月也沒完事,除卻存心懶,私底下也在想著做些別的繡活。
一串略微有些發暗的佛珠取代了腕上的玉鐲,似乎還帶著子的香與暖熱,除了腹中的孩子,這幾乎是唯一的藉。
有些意,是見不得的,隻能藏在心底,偶爾拿出來瞧一瞧。
……
鍾妍回到宴會上,的位置同幾位正一品的妃子相隔不遠,但是離皇子們卻有一點距離。
聖上走後,王惠妃同吳麗妃也便覺得無聊了,這樣的宮宴表麵上一團和氣,背過去還不知道要怎麽個鬥法,聖上去芳林臺的事瞞不住人,不過們都很有自知之明,不會以為自己這個年紀還能做皇帝的解語花。
們已經許久不侍寢了,聖人願意為了他的小娘子傷春悲秋,們裝作不知道就好了。
“瞧
瞧,鍾婕妤再怎麽得寵,也比不上貴妃,”吳麗妃慨道:“虧得生了這麽一張聖人丟不開的臉,否則未必能回到這兒來。”
“又不是娘娘複生,當然比不過,”王惠妃笑了笑:“可是有這麽一張臉也很難得了,貴妃如今不知道,若是知道,那才有趣呢!”
聖上從前不鍾妍出來見人,留在前伺候,們也當作若無其事,不會多告訴貴妃,如今聖上大概也從對孝慈皇後懷的夢境中走出來了,鍾妍所能分到的寵減,這位鍾婕妤也該著急了。
“貴妃雖,然而子怕是不大好,這些日子新人很快就要侍奉聖上了,人們個個水靈,由不得不心急。”
吳麗妃飲了一口茶湯,莞爾一笑道:“貴妃雖然不爭不搶,可瞧得出來是個心氣高的,鍾妍是廢東宮送給聖上的人,姐姐是想要一石二鳥嗎?”
王惠妃笑著起去吩咐邊的宮人:“去請鍾婕妤過來。”
兩人相視一笑,們都是有皇子的嬪妃,恩寵一事早就看淡了,可自然不會希有新的競爭者,更不會盼著孝慈皇後的獨子卷土重來。
至於貴妃,這個年紀怕是還在想著談說,聖上哪怕使了些手段,但是百般寵之下,貴妃這樣的小姑娘難免不會心,要不然也不會為聖上去死了。
蕭明稷坐在宗室一側的上首,聖上殺了幾個皇子,廢太子如今又“抱恙”
不能出席,他便是皇子之中的首席,但觥籌錯間,竟然沒有半分暢意,蕭明輝看了他幾眼,以為他是因為被撤了差事,沒麵子才在這裏裝深沉。
上首的兩席位都是空的,那是他原本幻想過與同坐、人山呼萬歲參拜的位置,如今病得卻都不能來了。
他知道,這些日子音音過得很不好。
不過這樣難,大概也會知道自己喜歡上比自己年長二十餘歲的天子是一件多麽荒謬的錯事。
隻要知錯,那個野種也不是不能留下。
華燈豔影裏多了幾分酒意,天家的除夕之夜表麵一片祥和,裏卻各懷心機。
世人皆知,君府六小姐靈力全無,廢材草包,花癡成性;世人皆知,當今景王天賦異禀,風姿卓越,邪魅冷情;她,君府草包六小姐,世人辱她、罵她、唾棄她。他,北辰皇室景王爺,世人敬他、怕他、仰望他。他們雲泥之別。然而,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她,是他的‘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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