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裏的雨總是急匆匆的,本來微熹的晨忽然被暴雨掩蓋,豆大的雨點被高簷如線拋起,拍打在青石磚上,順著高低的弧麵側麵的板。
聖上原本是淺眠之人,驚雷乍響,擁了溫香玉的君王也下意識睜開了眼睛,這還是鄭玉磬開始調養子後他第一回在錦樂宮正殿留宿,明日並無早朝,兩人正好可以相擁好眠,外麵下雨倒是也沒什麽妨礙。
但是側那人卻似乎被噩夢所擾,睡覺並不安分,呼吸似乎也急切了許多,聖上手過來試探,才發現手微,滿頰滿枕的淚痕。
“音音,音音!”
聖上怕嚇到鄭玉磬,雖然急切,但也隻是輕輕喚了幾聲,拍著的後背,“音音快醒醒,這是做什麽噩夢,怎麽哭這樣了?”
鄭玉磬不知道是被那連番的驚雷還是聖上的拍哄弄醒,滿心的害怕與不安,還沒有完全清醒,知道側有一個溫熱寬厚的懷抱,下意識靠近了些許。
環住聖上的腰,哽咽道:“郎君,我好害怕。”
“好了好了,音音能醒就不害怕了,夢裏麵都是假的,當不得真。”
聖上聽不得這樣像是一隻尋求安的小一樣,嗚嗚咽咽地在自己懷裏哭,好在哄元柏也哄出些心得來,拿來安也是一樣,“郎君不是一直在你邊嗎,有朕在,便是什麽人也欺負不得你,是不是又夢魘難,夢見什麽了?”
他本
來是想吩咐人立即將太醫從太醫署裏過來,但是鄭玉磬卻又一點不肯放人,總不能奴婢們也把這副狀看去,隻是耐心地拍著,拿帕子給眼淚,等鄭玉磬徹底醒過來。
“不哭了,帕子都不過來的,小花貓,”聖上倒不是頭一回見鄭玉磬做噩夢,隻是覺得伺候的太醫是不是有些太不中用了,“岑建業就是這樣伺候你的,開藥一點也不見效?”
鄭玉磬地環住聖上,方才了一番驚嚇,顧不得是什麽人,但等稍微在聖上的安裏緩了緩,才從他的懷抱裏掙出來,秀眉輕蹙:“不幹岑太醫的事,是我腰不舒服,那裏也酸脹得厲害,才會做噩夢。”
早就不夢魘了,隻是原本就有些應付不住聖上的索取,雖說聖上很懂得如何討的歡心,但是這事也消耗力,加上心中稍微有些過不去那道坎,蕭明稷時常嘲諷,才會做夢夢見那麽不堪的事。
可是那夢雖然荒誕,但又有幾分真實,想了想枕下暗放置的佛珠,不覺遍生涼。
難道當真是屬於秦君宜的骨頭嗎?
聖上聞言微怔,旋即一笑,在麵上輕啄:“難怪方才音音夢話說疼啊、不想要的,是朕白日裏要得狠些了,怎麽,朕還了音音的夢嗎?”
“聖人還好意思說,”鄭玉磬見聖上一直隻是安和取笑,並未有什麽別的緒,知道自己應該沒說什麽錯
話,一時也放下了心,低聲埋怨:“聖人也是近四十的人了,該惜自己才是,耽於可不是什麽好事。”
“朕每每見到音音隻想疼,哪裏還會顧忌到那些?”聖上不以為意,他隻當是鄭玉磬弱,又做了不該做的夢,雖然晨起略有些那個意思,但也隻是和安:“倒是音音,夜裏比元柏還哭,知道的你是朕的娘子,不知道的以為朕養了一位滴滴的公主。”
他平日不知道音音同孩子是怎麽相的,但是他在的時候母從來不敢拿半夜啼哭這種事來尋安寢的帝妃,隻有音音敢這樣半夜撲在人懷裏要他哄。
白日裏哄兒子,晚上哄,這對於聖上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種新奇的驗。
鄭玉磬聽聖上這樣說卻將自己的錦被攏些,嗔道:“我本來就比聖人的幾位公主小好些呢,您不是照睡不誤?”
要不是夜裏聖上來的時候說起上藥,又推子沒有完全好,兩人夜裏還有的鬧。
“好好好,是朕欺負音音了。”
聖上吩咐人送了茶盞進來,寧越早就聽見鄭玉磬的泣聲,但是聖上在裏麵,他得避嫌,萬萬不能那樣不管不顧衝進去伺候的。
帳中隻出了男子的手,聖上將熱茶端了進去,哄著貴妃飲下去,隻他窺見一點風,隨後撂了杯盞便讓人下去了。
“今日是音音太了,朕實在是難自,以後一定注意著些
分寸,等會兒再為你上一回藥,好不好?”
聖上很在子上這樣放縱,見果然是下邊有些可憐,等鄭玉磬喝完熱水鎮定之後,起在旁邊的小匣子裏拿了清涼的藥膏,替盡量不摻雜私念地塗抹。
兩個人倒是真有了幾分夫妻的覺。
“朕預備等元柏滿百日的時候,就讓人將你和孩子的起居之都搬到紫宸殿去,朕與音音兩個同起同臥,如尋常夫妻般起居豈不是更好些?”
與聖上論夫妻自然是榮寵,而且長住紫宸殿,承的雨恩澤自然也會更多,但鄭玉磬卻並不高興,等聖上將自己麵上的淚痕都好了,嗔了一句:“我才不要呢,聖人以後可不要再提這事了!”
未等聖上臉變化,鄭玉磬笑道:“您沒和人同住過,當然不知道裏麵的門道,兩個人給彼此留些空間才不會相看兩厭,您現在偶爾看一看元柏就好了,要是天天看著我這個黃臉婆,再聽著孩子吵鬧,別說是和大臣議事待不下去……”
側頭回去瞧聖上,嫣然一笑:“晚上怕是都不想臨幸人了。”
這都不是最要的原因,鄭玉磬還記得,聖上說過,從來沒有嬪妃在紫宸殿過夜留宿,也不想為第一個:“您就當是給我和孩子留些好名聲,我可不想做第一個留宿紫宸殿的嬪妃,壞了聖人的規矩,還人以為我幹涉朝政。”
“還是錦樂宮好,我想怎麽作
威作福都可以,紫宸殿隻認聖人為主,就算是您吩咐過,我也覺得束手束腳,一點也不自在。”鄭玉磬去扯他寢的袖子,莞爾道:“聖人,您做這些異想天開之舉好不好?”
伴君如伴虎,陪著聖上太久,失去了那種新鮮和距離,不必說,皇帝大約自己就後悔了。
再說有這麽一個吃醋的嬪妃在紫宸殿守著,那皇帝想要召幸別的嬪妃怎麽辦,難道是要皇帝去側殿睡,還是要這個貴妃躲出去聽人牆角,這都不合適。
“不許胡說,”聖上打了一下多的地方,輕斥了一句,但是瞧確實沒有搬到紫宸殿去的意思,也隻能打消這個念頭:“旁人不得去,你倒好,朕讓你去住都不去了。”
但是心底,卻有些淡淡的惆悵,從前嫉妒鍾妍,以為那個人能在紫宸殿過夜,吃醋傷心,如今有了這個孩子,竟然看得這樣開,又或許是沒有聽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是真心想將音音當作妻子的。
“這才恃寵生驕啊,聖人瞧不出來麽?”鄭玉磬被聖上按出了睡意,那上了藥也清涼了許多,並不影響休息,便催促聖上一同歇下:“您明晨好不容易不用早起,又被我吵醒了,快人把燈燭熄了吧。”
“什麽明晨,這已經是今晨了,不過是外麵雨太大,天仍舊是黑著,再過一會兒,就是朕素日起的時辰。”
話是這麽
說,聖上卻依言躺下,將已經平靜下來的人摟在懷中,隻是心久久不能平靜。
音音抱怨的時候,他瞧得出其實也有幾分真心,並不是全然害怕落一個幹政的名聲,不是沒和人做過夫妻的,他們兩個都是互相有過前任的人,如今相雖說和諧,但偶爾流出些東西,也會有幾分不自在。
他盡力將呼吸延長一些,人分辨不出,但是邊的子也同樣呼吸淺短,似乎也沒有睡。
當侍們進來熄燈以後,殿重新陷黑暗,鄭玉磬反而又清醒了許多,沉沉的夜伴隨已經弱下去的雨聲,回憶起夢中的境。
蕭明稷同最厲害的之親除了主錦樂宮那次,便是送回道觀的時候,但是兩人從未真正過事,因此自己夢到這一點的時候也覺得奇怪非常。
可是偏偏又不能和旁人一半點,聖上知道在夢中被他的庶長子強行玷汙,還讓他同自己在蕭明稷麵前鴛鴦相戲了幾次,態橫生,故意激怒蕭明稷,最後甚至印證了那個傳說中的預言,實在是人吃驚的噩夢。
“聖人……”
聖上自然還沒睡,聽忽然出聲詢問,便輕輕在背上拍了拍,示意接著說下去,不必顧慮自己已經睡下。
“無論我以後做了什麽您生氣的事,您都會原諒我嗎?”
“怎麽突然想起來問這樣的事?”聖上同環在一,沒想
到鄭玉磬猶豫計較這些,輕輕笑了笑:“自然,音音以後做什麽朕都不生氣,你是朕最心的人,音音便是朕的心肝,哪有人會生自己五髒六腑的氣?”
有些時候聖上覺得自己確實算不得一個脾氣上好的人,因為幾句話、並非不可饒恕的叛,就殺了自己好幾個兒子兒,但是有的時候又出奇地有耐心,說多稚的話,多撒吃醋,隻要不在外麵鬧,他都能容忍,甚至還會麵上不自覺帶了笑意。
“夜裏胡思想,總會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怎麽,聖人不許嗎?”鄭玉磬歎了一口氣,聽見那話卻也不算心安:“聖人討人開心的話說的越來越好了,聽著便人歡喜。”
“音音實在不信,朕起之後給你立個字據,顯德取玉璽過來,”聖上也有夜聊的興致,他像是哄一個小孩那樣,安心:“這樣音音會開心嗎?”
鄭玉磬粲然一笑,“那倒也好,聖人不許耍賴,我一定好生留著那張墨寶,省得以後您再兇我,罰我足。”
眼瞧著又要被人翻舊賬,聖上也有些無奈:“好歹在雙月子裏,娘娘生些氣,朕再加上幾條,以後朕不拿錦樂宮裏人的命威脅你,也不兇音音了好不好?”
聖上憐地吻了吻的發心:“自己還總是這樣的孩子氣,怎麽帶得好元柏,今天咱們兩個多睡些,元柏午後朕再帶出去玩,晚上咱
們三口再一起用膳。”
出於屋及烏的心思,皇帝對這個小兒子格外有耐心,也不避諱鄭玉磬自己的心意:“音音,元柏雖然是咱們的心頭,可是你心還未定,平素朕辛苦些,多帶一帶,將來若是堪用,朕也該到了重立東宮的時候了。”
“聖人也知道我是雙月子,還過來共枕一榻?”鄭玉磬倒也沒有多麽想要翻舊賬,狀似無意地問起:“說起來郎君也有七個皇子,是我宮太晚了嗎,怎麽平日裏不見聖人領著其他殿下和咱們十殿下一塊玩?”
聖上總是將孩子帶到書房抱著,雖說自己親力親為的時候肯定不會太多,但這樣的舉,明顯已經旁人忌憚了。
“旁人的孩子怎麽能同咱們的一般?”聖上以為他懷裏的子仍然是在吃醋,起了攀比的心思,他輕聲一笑,“咱們元柏將來是要繼承朕家業的人,家業這麽大,長大必定辛苦,音音就是想做縱容兒的慈母,怕是也不。”
聖上從未對一個繈褓裏的小娃娃這樣喜,或許當真所有人都難以逃過偏子的定律,就算是太子能給他生一個嫡長孫,也未必有元柏這樣瞧著可。
“朕就是要人知道,朕對音音和孩子的看重,從小教導他,省得將來和辰兒一樣不人省心,能做個好皇帝,而等你百年之後也是皇後之尊,他把你的梓宮送進朕的陵寢,咱們二人一
道合葬。”
聖上想起廢太子,長歎了一聲,“音音,朕也不是無之人啊。”
他不願意總是這樣晦,鄭玉磬這個傻姑娘或是真沒有理解意思,又或者是裝作不懂,他也希冀鄭玉磬知道他的心意,回報相應的意與熱切。
鄭玉磬雖然料到過聖上有這樣的心思,但是皇帝在這個孩子剛出生不久的時候還有些擔心這孩子無能,不同自己說的太,但是在這個夜裏,卻難得的毫無保留。
當然,並不會為了聖上所勾勒的大餅而心緒激到出不該有的緒,反而敏銳地捉到了聖上的重點。
“好端端的,聖人怎麽突然和我說這樣的話?”鄭玉磬伏在他懷中低聲道,聲音都帶了哭腔:“什麽死不死的,您才不會呢,聖人會一直護著我和元柏的,對不對?”
聖上雖然對長生也是極度過的,但是人的理智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就算是皇帝也總有死去的那一日,他察覺到前意,哪怕角不自覺地上揚,可也心疼怎麽這麽哭。
“音音是水做的姑娘嗎,人有多眼淚是夠你流的?”
聖上笑著道:“那日子還有好久呢,等到音音做了太後,再過上十幾、二十年的逍遙日子,看著咱們元柏生兒育,為皇室開枝散葉,等你壽終正寢,咱們兩個又能做一對長久夫妻,永遠都在一起。”
鄭玉磬卻從未有過和皇帝葬在一塊的想法,寧
越固然在心中埋下了種子,但就算是真有做了太後的那一日,大概也是要元柏把單獨埋葬的,卑不尊,就是不帝陵的一個很好理由。
不過這些話自然不能對聖上說。
“我不管,我要聖人一直陪著我,您要是有一日去了,那我也活不了……”
鄭玉磬像是小貓一樣蜷在人的懷裏,若說沒什麽想法,聖上都覺得自己不是個男人,但是這樣又沒有辦法行事,隻能自己忍著多一些。
“音音,將來山陵崩……朕不用你殉葬,你還年輕呢,朕本來就比你大許多,以後若有個萬一,也隻能讓元柏來照顧你。”
聖上自己的心緒起伏,輕啄道:“真是雨夜裏容易人多愁善,朕說這些是想音音曉得朕是真心待你,怎麽還能把人說哭了?”
鄭玉磬低聲哭了一會兒才停住,因為存了幾分刻意,所以略有幾分梨花帶雨的意味,差不多該收的時候才收住了。
“聖人待我好,我知道的,但是……”鄭玉磬噎道:“三殿下與五殿下都是極蒙聖人看重的,麗妃姐姐所生的七殿下也已經朝做事,元柏前麵這麽些兄長,您這樣說我一時也有些不了。”
輕聲道:“孩子還沒足周歲呢,您對他的期許這麽高,恐怕福小命薄,不住這個。”
“朕今夜同你說這些,也是因為前麵差不多議論出了結果,想第一個音音知道。”
聖上也想早些定下章程,隻是沒有影子的事,他也不好直接同鄭玉磬講明,萬一落空也是可惜,“朕定了,將辰兒封為厲王,留在京城,稷兒封為周王,他去收拾,輝兒封在楚地,便是楚王,而燁兒在燕趙之地,封一個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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