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繼位以後,尊父親為太上皇,並且追封了母親何充容為孝貞皇後,而太上皇的嬪妃除了鄭貴妃,都被皇帝送往了皇家寺院,剃度修行,為太上皇與兩位已經仙逝多年的皇後祈福。
而等到初冬皇帝舉行郊祭,著袞服前往太廟拜謁,正式承位,又奉了太上皇的旨意,冊封鄭貴妃為皇太後,與秦王一道還宮,侍奉太上皇晚年。
太上皇在位的時候雖然也是幾次提及想要封鄭貴妃為皇後、冊立秦王殿下為東宮的事,但是到了最後,不是臣子們竭力反對,就是太上皇自己搖了念頭。
最後等到鄭貴妃與病重的秦王去了道觀,太上皇與朝臣們在這件事上各退了一步,終鹹寧一朝,鄭氏始終為貴妃,等到新君極,無論是誰坐這個位置,都要尊鄭玉磬為皇太後,奉養晚年。
這些都是在門下省與帝王起居注裏有過存檔的,臣子們雖然對皇帝不再執著於立秦王為太子而到驚訝,但是想一想一個可能決定未來帝位的皇後與到榮養的鄭太後之間,大臣們也更願意讓鄭貴妃住在清寧宮裏。
鄭玉磬佩戴上了隻有皇太後與皇後才能佩戴的十二花鈿,雖然冊封貴妃與平日宴飲聚會時也偶爾會佩戴,但大多是皇帝出於寵的默許,如今才是名正言順。
完了冊封禮,穿著那禕,坐在清寧宮殿裏麵等待寧越和枕珠護送元柏回來。
其實
也知道,元柏雖然最近不敢與太上皇親熱,但是他作為人子,終究是十分親近這個待自己最好的慈父親,所以也有心帶他再去看一看太上皇。
然而等到宮人來報,起親迎到門口,卻發現隻有寧越端了一個木匣子進來。
“寧越,元柏與枕珠呢?”
鄭玉磬見到寧越毫發無損,麵上也有了些笑意,然而最關注的還是孩子,略有些急切地問道:“怎麽不見他們,是皇帝變卦了嗎?”
都說濃於水,可皇帝對待自己的兄弟一貫都是十分涼薄的,更何況,元柏還不是他的親兄弟。
寧越搖了搖頭,見後的宮人已經換了,跪伏在地,聲稟告道:“太後娘娘不用太過心急,是聖人說要奴婢送給您一樣禮,奴婢怕秦王不適合瞧見,就先一步回來,拿給您看看。”
蕭明稷送來的禮,鄭玉磬一向是有戒備心的,瞧見那個木匣子,心裏略有些發怵,深呼吸了一口氣,“那你知道皇帝送了什麽給我麽?”
寧越搖了搖頭,見鄭玉磬示意他打開,便將那個散發香料的木盒打開,供鄭玉磬觀賞。
裏麵放著的,是一雙被剔除幹淨皮的人手骨。
那手骨理得十分漂亮,似乎經過香料的浸泡,沒有原本的可怖,甚至還散發著瑞龍腦香的濃甜氣息。
“這是什麽東西?”鄭玉磬瞧了一眼,被嚇得幾乎倒在了羅漢榻上,忍住胃裏翻滾的惡心
,讓寧越將盒子合上丟出去,“皇帝你送這東西給我?”
寧越雖然早早就已經被人帶到了蕭明稷麵前,但開箱前也不知道蕭明稷送了什麽東西進來,他見鄭玉磬略有嘔吐意,連忙將東西丟到了一邊,用銅盆淨了兩三遍手,給鄭玉磬接了水止吐:“娘娘懷這胎也是辛苦,如今總有近五個月了,還是這樣容易嘔吐嗎?”
提起那個虛無縹緲的孩子,鄭玉磬心裏略微生出些苦,搖了搖頭:“別說了,那個孩子……本來便是子虛烏有,我前兩日的小日子才走。”
蕭明稷如今的太醫院使江聞懷給開了藥,沒過多久,那些淤堵的塊便順暢排出,而悉心調養之後,後麵的月事也就逐漸趨於正常。
的子隻是偶爾有些不適,和那種飲了墮胎藥之後的傷虛弱不同,因此也知道蕭明稷所言必然是實話,到最後也不知道該是輕鬆解還是有些希落空的淡淡傷。
太上皇保住了的命,自己卻搭了進去,隻是不知道如今在紫宸殿裏,蕭明稷究竟待他如何。
“你們這些時日在玉虛觀裏,溧有沒有難為你們?”
知道溧長公主雖然在太上皇麵前能夠偽裝如正常人一般,但實際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蕭明稷本來就沒有如的願,自己又被接回皇宮,那麽剩下的人也未必會好過。
寧越歎了口氣:“娘娘被長公主派人綁走以
後,當今便吩咐親信接管了玉虛觀,連同溧長公主一道關押在您當日所住小院的地下牢房裏,不見天日。”
“奴婢與枕珠護著秦王殿下住在另一,林軍雖然看守,但也沒有為難,殿下除了了些驚嚇,並沒有什麽大礙,聖人邊的萬福總管已經派人給殿下瞧過了。”
“地下牢房?”鄭玉磬在那間小院住的時間並不算短,但是從來不知道那地方還曾經有過一個地下室,“那地方在哪?”
“就在娘娘素日與太上皇所寢的床榻下……”寧越見鄭玉磬又有了方才的嘔吐意,連忙起去拍的背,“是聖人說,溧長公主既然如此對待太上皇,便住在那裏,也算是一償的心願。”
那曾是太上皇金屋藏的小院,也是曾經溧長公主夢想過用來困住天子的金屋,隻是到了最後,被困在裏麵的卻隻有自己。
“聖人說溧長公主謀害親兄,罪不容誅,隻是礙於天家麵而不宣,隻說長公主是死於戰,不過還吩咐紫宸殿的人與奴婢一同去看了劊子手行刑。”
寧越低聲道:“前的人說是您吩咐的,所以聖人就奴婢來觀刑。”
當時蕭明稷穿了一天子的常服,麵不改地坐在被冰冷鎖鏈錮在行刑架上的溧長公主,對這位姑母沒有毫的憐憫之,隻是瞧了一眼那與自己有兩三分相似的眉眼,略微生出些嫌惡,吩
咐手。
不知道是皇帝的心,還是這刑罰本來就是如此,行刑的人在溧長公主頭上劃了第一刀的時候,已經昏迷多時的溧長公主居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喊。
口中罵著許多不堪耳的話,除了說皇帝不信守承諾,烝母殺父,還嘲笑他是個沒用的廢。
但是今上並不見怒,隻是冷眼翹著人將水銀灌頂,剝下來那一張完整的人皮。
原來那麽豔麗放肆的人,褪去那一層人皮,也隻是一個會蠕的恐怖怪。
皇帝滿意地賞賜了行刑之人,見周遭已經有人暈了過去,才吩咐觀刑結束。
寧越剛剛從道觀回來,兩人自然有說不完的話,然而還沒等說上幾句,今上邊的侍已經帶了許多人,浩浩地來給請安。
見鄭玉磬正低頭拭淚,而太後邊的那位總管站起拍太後的脊背,兩人略有些超乎主仆之間的親昵,不免一怔。
“太後娘娘,聖人說了,請您即刻前往紫宸殿,覲見上皇。”那侍恭敬道:“娘娘,上皇如今能見人的時辰不多,還娘娘早些,不必另行更梳妝了。”
“再等一等不好麽?”鄭玉磬知道蕭明稷自然比自己著急,他想要那塊虎符已經很久了,隻是還沒有見到元柏,心有不甘:“上皇素來最疼元柏這個兒子的,如今做父親的病重,我想等秦王宮,再到紫宸殿問安。”
“聖人已經按照娘娘
的吩咐安排過了,您也該遵守諾言,將應給的東西付聖人,”那侍恭謹還是有的,但是並不算和善,“上皇如今昏迷的時辰漸多,是不能等人的,您隻能見一個時辰,等到聖人回宮盡孝,便得坐到清寧宮用晚膳了。”
皇帝的吩咐,他們這些人不敢不照辦,聖上今日有心來太後居住的清寧宮用晚膳,那他們也不敢讓鄭玉磬拖延太長時間,用一副哭啼啼的模樣去見皇帝。
“寧越,你隨著我一塊去吧,”鄭玉磬了眼淚,吩咐道:“元柏大概還在車上睡著,等一會兒枕珠他們回來,讓人先不要送茶水點心,等皇帝來了一塊吃。”
不放心元柏吃如今宮裏的東西,但是兩人又沒有自帶幹糧的途徑,隻能謹小慎微些,省得元柏還不知道蕭明稷的這些算計,誤服了什麽不該吃的毒藥,那便糟了。
“太後娘娘,容奴婢多一句,”那侍見寧越正要攙扶鄭玉磬起,稍微皺了皺眉道:“聖人隻許您一人探上皇,若上皇安好,您也就該放心了。”
“是蕭明稷吩咐你們這樣的嗎?”鄭玉磬按耐不住,出聲嗬斥道:“他若是還想要那東西,難道便這樣欺辱母親嗎?”
那侍本來沒有想過鄭太後會發這樣大的火,皇帝雖然尊奉為皇太後,但實際上還是不肯放手,又不是皇帝親母,連嫡母都算不上,就算是手裏拿著東西,也應該謹
慎些,想想出以後自己的日子該怎麽辦。
“娘娘恕罪,是奴婢心急口快,衝撞了太後,”那侍躬對著自己的麵頰打了幾掌,而後道:“上皇如今的況不能對外講明,是以除了聖人邊的人,一向是不許外人接近紫宸殿的。”
鄭玉磬瞧了一眼寧越,從道觀被送回來之前就知道自己若是藏匿虎符並不安穩,因此除了上皇留給的絹聖旨,其餘的東西都由寧越保管藏匿。
寧越點了點頭,在鄭玉磬細的掌心裏寫了幾個字,聲勸道:“娘娘,人在屋簷下,您也得看開些,便隨著這位力士過去罷,奴婢留下來照應宮裏的事,等您和殿下回來用膳。”
他總得留在清寧宮裏,為鄭玉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秦王回宮見不到母親,又不能去見上皇,自己和枕珠留下來,也能護住他、哄著殿下安心一些。
鄭玉磬依言步出清寧宮,頭一回用上太後的儀仗,乘坐輦車去見太上皇。
昔日的紫宸殿作為天子寢宮,金碧輝煌,是為皇城最耀眼的一地方,但是隨著住在這裏的主人風不再,似乎那份巍峨氣度也了許多,增添了些冬日的衰敗與淒冷。
鄭玉磬再一次來到這裏,心底有許多說不出來的滋味,侍見是過來,將門扉開啟,請了太後進去,隨後便合住了大門。
後是皇帝派來監視的侍,鄭玉磬聞見越來越
重的藥味,也不敢出什麽過分的表,隻是盡可能平靜地走到自己素日悉的天子殿。
顯德明顯蒼老了許多,他如今隻是上皇邊的侍,不再是統領廷的侍監,也與神策軍再無幹係,但是瞧見鄭玉磬頭戴花鈿、穿禕的模樣還是眼前一亮。
他往前迎了鄭玉磬幾步,但是瞧見後跟來的人,還是停住了,低低喚了一聲“娘娘”。
那聲音裏有疲憊與辛酸,鄭玉磬瞧見他的雙眼,甚至有些不忍心去瞧聖上榻之的境。
“顯德,上皇醒了沒有?”
鄭玉磬正想去掀開那掩蓋嚴實的床帳,卻被後的前侍阻攔,“娘娘,聖人準許您見上皇,如今既然安好,您……”
皇帝確實沒有失信於人,無論是秦王進宮,還是要來見上皇,亦或冊封與為秦氏修建祖墳,都滿足了,看了一眼帳中,雖然呼吸微弱,但是上皇的口還是有起伏的。
“顯德,你將床帳打開,我瞧一瞧上皇,”鄭玉磬苦一笑,拿虎符換來自己的安穩,但是上皇自己如今卻已經沒有半分倚靠了,“我知道上皇或許還在生我的氣,但好歹夫妻一場,我再見一見,說幾句話也好。”
顯德依言將床帳半掀,但是實際上也不過是鄭玉磬瞧了瞧太上皇的臉便放了下去,他眼中略有些淚意:“娘娘,上皇吩咐過,不您見他,說是願您隻記得從前
,不要被如今嚇到。”
對太上皇說起過李夫人不願意衰而馳的事,但是如今匆忙瞧了一眼麵如金紙的帳中人,眼中卻湧出兩行清淚,便是迅速用手帕抹去,依舊是紅了眼眶。
上皇從前也是一個很驕傲的人,他甚至不願意在燕好的時候向自己展上的舊傷,即便是在最迷的時候,也始終半穿著寢,不肯瞧見被人傷到的部分。
如今他權勢盡失,哪怕心裏還惦記著自己和元柏的後路,但是卻未必願意見自己,試探著喚了幾句“政仁”,都沒有得到任何響應。
“娘娘,上皇如今病得太重,太醫說上皇是毒藥沁五髒六腑,已經不可醫治,每日清醒一個時辰便算是好的了。”
顯德見已經為太後的鄭玉磬對上皇似乎還有眷的意思,眼中的熱淚也滾了下來,皇帝派來的侍見到,不免蹙眉,但這一回卻是出聲輕聲提醒,“娘娘,您如今可放心了?”
“院子裏從那棵海棠起往南的第五塊青石磚下,你們自己去找罷,”鄭玉磬了眼淚,雖然痛恨這個給予了無盡酸楚苦的深宮,然而卻也不想突厥人真正占領長安,“皇帝總該心滿意足了,你們都退下去,我和顯德說幾句話。”
蕭明稷是必然不可能留在這裏照看上皇的,雖然心裏有些別樣的滋味,但也清楚,這大約是兩人今生最後一次見麵了。
隔
著帳子瞧了一眼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男子,他們曾經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但是卻同床異夢,也有過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念頭。
上皇是一個很出的男子,溫順以後,無論是在床榻上的夫妻溫存還是在日常起居都將和元柏照顧得很好,即便是寵幸嬪妃,又不在意,做一對表麵恩的夫妻並不是什麽難事。
若是兩人的開始不是因為天子好,君奪臣妻,或許那個時候傷心失意,賭氣之下也會願意做天子的嬪妃,氣一氣將正妃之位許給張貴妃指定之人的蕭明稷。
然而皇帝的專橫霸道在這個繼母的上現得淋漓盡致,當年無力反抗上皇,如今也隻能依附蕭明稷,有一個太後的位置在宮中養老。
前的侍得了鄭太後這句話,心裏的大石落地,忙不迭地掩門出去,將這片清淨的地方留給了鄭玉磬和曾經的侍監顯德。
“上皇近來醒來的次數是不是越來越了?”鄭玉磬歎了一口氣:“太醫有說過……還有多時日麽?”
顯德點了點頭,含淚道:“上皇這些時日隻是偶爾高燒時會說些囈語,念著娘娘和殿下的名字,起初還能勉強支撐,調親信抵厲王,錯過了那段時間,太醫說調養也無濟於事了。”
“這一樁卻與我有關,”鄭玉磬每每想到那夜道觀,自己毫無知覺地奉上了一杯毒酒,“若是當時上皇不去瞧我,
大約也不會有今日之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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