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的屋舍很空,很樸素。夜中幽若燭火極暗,沉靜地照著書案後站起的那個青年郎君。

他眼覆白紗,形孤瘦。言尚淒白的影子迷霧一般,月從窗外照,幾聲蟲鳴，幾多涼意。

暮晚搖本滿目噴火,可是看著他這麽孤零零的、有些無措地站著,他大約是“看”向這個方向,而耳邊一聲那麽低的“搖搖”，又讓暮晚搖心事一瞬間變得複雜難堪。

：“你什麽意思。”

言語依然是冰冷沒有溫度的,但是那興師問罪的質問語氣卻淡了。

而言尚沉默半晌，當然是聽懂了的問話。

他收回了之前他那漲落不平的緒，平靜地給了一個回答：“……我們已經分開很久了，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殿下不是也沒有想和我相認麽？我的理由和殿下一樣。”

暮晚搖本來已經消下去的火,輕易被他重新點燃。

譏誚一笑：“聽你這意思,你是覺得和我不是一路人，覺得我耽誤你前程了。自然，現在言二郎是海名臣言素臣了，名聲大的誰不知道？覺一定非常好吧？”

言尚沒話。

他垂著臉,看不到他的眼睛，暮晚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隻是更加生氣——“你的未婚妻呢？你眼睛都這樣了,都不讓人來照顧你？連我這個過去和你有過一段的人都會問你的眼睛，你的未婚妻竟然從頭到尾不出現，這是怎麽回事？”

言尚終於偏了偏臉,向這個方向看來。

當真是一開口，他就能察真正在意的。言尚輕聲：“殿下在懷疑什麽呢？我確實是要親了。隻是妙娘是個普通人家的郎，和殿下不一樣。男授不親，在婚前，我不會常與妙娘見麵的。”

暮晚搖：“男授不親？你當初和我好的時候，急著往床上上的時候，我可沒見你有現在這種覺悟。”

言尚臉蒼白。

他半晌艱難道：“……所以，當初是錯了。”

暮晚搖走向他，被他刺激到了般地問他：“和我好就是錯的，和別人就是對的？我是你的一個錯誤過去麽？你這麽急不可耐地想要擺？你……”

言尚後退，卻沒有退路。他跌坐了下去，暮晚搖手撐在案幾上俯眼瞪他，他仰著臉，哪怕看不見，也能覺到的氣息，察覺到近乎失控的緒。

言尚心中更加煎熬。

他忍不住道：“你到底要什麽？”

暮晚搖一怔。

言尚：“殿下這麽生氣，難道是想和我重續前緣麽？”

暮晚搖瞬間收回了自己的緒，淡聲：“怎麽可能。”

言尚怔一會兒，他撐在案上的、袖中的手指了幾下，他才溫聲，既像是服自己，又像是規勸暮晚搖：“是的，我與殿下是不合適的。殿下如今就很好，有喜的郎君，還能嫁給他，殿下會越來越好的。

“我雖然、雖然……不配得到殿下的原諒，但我依然是衷心希殿下能夠過得好，嫁給自己真正喜歡的郎君。我會祝福殿下的。”

暮晚搖著他玉白的麵容，看著他的臉，也想像他一樣作出大度的樣子，幾句好聽的話，祝福他和他的未婚妻功圓滿。可是話到邊，不下去，一個字都不下去——

暮晚搖臉驟變，在這一瞬間覺得狼狽，意識到自己的狼子野心。

的狼子野心讓不可能祝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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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想，也許在心裏最深，其實一直沒有放下過。

好似就是不甘心。

好似就覺得言尚隻能，深深。

為什麽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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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有些出神，不再話了。

言尚試探的，索著，手隔著袖子，輕輕托住手腕。

他溫聲：“殿下，縱是我與殿下……已形同陌路，但是殿下如果有什麽難，我仍可相助。”

暮晚搖偏頭看他：“怎麽，你還想和我做朋友？”

言尚微僵。

半晌後他苦笑，收回了托住暮晚搖手腕的手，他搖頭，輕聲：“我、我沒辦法和殿下做朋友的……對不起，可我真的做不到。”

暮晚搖俯眼看他，這一次沒有他非要幫。福至心靈，很理解言尚此時的心意——他是這麽認真的一個人。

這麽認真的人，但凡專注的、全心全意地喜歡過一個郎，讓他之後毫無芥地和這個郎做朋友，哪怕是言尚，也做不到。

暮晚搖怔忡：“所以，你隻想和我……相忘於江湖。”

眸中浮起了水霧，心裏因這個認知而不上氣，而覺得絕。從未這麽明顯地意識到，言尚是真的要走出的生命，為過去……的過去記憶沒什麽好的，隻有他是最好的。

可是他這麽努力地要離開。

……就因為的是權勢，他的是民生，所以就必須這樣麽？

權勢怎麽了？權勢第一，他第二……那他也排在第二啊！

有什麽不好的。

有什麽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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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這般走了，走了後，言尚獨自在屋舍，靠牆靜坐。

他呆呆地坐了很久，他幾次克製不住地想去追。但是他又著自己不要去。

三年前的事，讓言尚意識到，他這樣的人，可能真的不適合去喜歡任何一個人，去得到任何人的。

很久以前暮晚搖和他玩笑時，他自己不看重，不看重婚姻。可他那時還是年，他竟然不明白，當他如此不看重的時候，他就不應該接公主的。他的會傷害人，會錯過人，會舍棄人……

他隻適合孤零零地一個人待著，不適合去讓任何郎他。

他的是沒有結果的。

當他時立誌為百姓話時，他也許就已經失去了去一個郎的可能……隻是他那時候不懂，暮晚搖對他笑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喜歡。他那時候還敢去喜暮晚搖，去放開自己的心走向，去對心。

他也許縱生都要努力平衡自己的私人與心中大的取舍……而這些前提是，他不要再去耽誤暮晚搖了。

婚姻於他，還是不能是和喜歡的郎在一起，還是隻有傳宗接代這一個價值。

無妨，他已經不是十幾歲時的言尚了，他現在已經明白了。所以他選的未婚妻不會抱什麽希，不會有什麽價值。他不會再投傷害任何人了……就隻是責任罷了。

言尚想著這些，心中更加難。他一直在服自己，隻是這些服每一次意識到的時候，都讓他覺得痛苦。言尚伏在案上，靜靜趴了許久，肩膀繃。

他這樣坐了大半宿，後半夜上床後，平躺到床上，也不過是無眠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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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言尚心裏想的那麽清楚，對自己安排得那麽明白，當他從秋思隨口的話裏，聽到暮晚搖兩日沒有用膳時，他還是發了怔。

暮晚搖如今份暴，也不再瞞，雲書這些舊日仆從自然向言尚認錯，言尚心灰意懶，也沒有罰他們的意思。

秋思這話時，是隔著窗問雲書，南有沒有什麽粥比較新奇好喝。因為公主兩日未曾進膳了，大家很擔心，想方設法想讓殿下用一些。

言尚最近因為眼睛不變，有什麽要寫的東西，都是他口述，雲書代筆。雲書磨墨時聽到秋思這些，心裏暗道糟糕。雲書快速打發秋思：“我們怎麽知道？我家郎君有公務在，正在忙呢。這種事你找仆從便好了。”

他打發秋思後，沒聽到自家郎君口述自己要寫的東西，他悄悄側了頭。

看到言尚微繃的下，雲書不心裏歎氣，想郎君還是放不下。

果然言尚開了口：“秋思……是麽？你且等等，為何殿下兩日不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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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晚搖不吃飯，倒不是什麽太稀奇的事。這幾年來，心一不好，便不想吃。裴傾那邊聽公主又不吃不喝了，便絞盡腦去為公主找一些可口的飯菜。暮晚搖卻沒興趣。

暮晚搖這一次不吃飯，是因為嫉妒。

心裏很不舒服，越想自己的婚事越是煩躁。在心裏琢磨言尚的未婚妻，越琢磨，越是嫉妒怨恨。

覺得憑什麽。

憑什麽要嫁一個不喜歡的人，還是為了全那個人的位；而言尚卻可以被另一個人分。

暮晚搖終是不甘心，那和言尚不歡而散後，就讓人去查了言尚那個未婚妻是怎麽回事。到底抱著一種期，覺得他隻是在哄騙，他不可能娶妻。

但是方桐查回來的信息告訴，言尚是真的會娶妻。

對方是南縣縣丞家中的兒，而這位縣丞，整和言尚抬頭不見低頭見，言尚是他的上峰。所以這門婚事，就是言尚和自己下屬家中的兒結了親。

也許能幫言尚鞏固南這邊鄉紳中的勢力，能讓言尚這個縣令當得更輕鬆些。

可是言尚難道會一直當這個南縣令麽？

暮晚搖還和方桐去悄悄看了言尚那位妙娘的未婚妻。在酒肆中坐著，看那來沽酒的娘子一眼。但無論如何看，如何誇大這位娘子的貌，都覺得這位妙娘不過是家碧玉而已。

看不出妙娘有什麽才藝……據方桐，這個妙娘很大可能都不識字。

看不出這個妙娘長得有多……都沒有府上的侍長得好看。

倒是溫敦厚很善良……然而這也是暮晚搖努力許久，才從對方上找出來的優點。

暮晚搖莫名其妙：“我真的太打擊了。”

方桐無言以對。

暮晚搖：“他和我這樣的郎好過，最後卻要娶一個家碧玉。他讓我覺得……我和他選的家碧玉是同級別的，因為同級別，他才能輕易從一個公主，過度到一個鄉野村。”

方桐艱難地為言二郎句話：“也不能這麽……也許二郎隻是想換種審。”

暮晚搖更不理解：“換哪種審？他見過我這樣的，睡過我這樣的，他竟然會覺得別人比我更好？他選的這個、這個……真的不知該怎麽。”

方桐也無法為言二郎的審解釋出更多的話，暮晚搖便這麽悶悶不樂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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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暮晚搖躺在床上，咬著手指發呆。

門外有侍打招呼聲，聽到了言尚那溫潤的聲音，但是暮晚搖隻是眼皮了下，仍沒有興致起床。

過一會兒，言尚進了屋，隔著帳子，他大約是來看的。他含笑和的侍話：“……熬了一些清粥，也許殿下可以試試。”

侍們道：“言二郎是專門來送粥看我們殿下的麽？二郎有心了。”

言尚道：“是有些公務和殿下相商……”

侍們便懂了：“那二郎便坐坐吧，我等出去候著便是。”

言尚臉頰滾燙，有些不自然地聲謝。那些侍們回答的一本正經，他眼睛也看不見，但他總覺得所有人都猜出了他的心思，隻是在裝不知……言尚心跳不平，放在膝上的手指也是僵直。

他是掙紮許久，鼓起很大勇氣，才趁著裴傾不在的時候，來看一看，勸勸好好吃飯。

他總是心虛自己這樣是不是不好……可是不吃飯，他懷疑是自己讓不痛快了。

侍們告退後，言尚輕輕咳了一聲。他喚了聲殿下，沒有人搭理。言尚著頭皮下去：“是這樣的，因為南剿匪一事，進行得不太順利。近日殿下來了南，消息已經傳開……我便想用殿下來南的消息，引那些山匪出來，起碼端幾個寨……”

暮晚搖終於開了口：“你要拿我當餌用麽？需要我出門走一圈，還是要我上山被山匪綁一下？”

言尚連忙解釋：“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怎會那樣對殿下？我隻是，借一借殿下的名號用，自然有其他郎來扮殿下……我隻是怕殿下事後知道後不悅，才來請示一下殿下，看殿下能否允我這般做。”

暮晚搖漫不經心：“哦，所以你的意思是，都不用我出麵？”

言尚：“對。”

他向保證：“殿下住在這裏，是最安全的。我絕不會讓山匪進這裏，打擾到殿下。”

暮晚搖：“一個都不需要我出麵的計劃，你地過來跟我商量什麽？”

言尚臉頰更熱。

他清楚那直截了當不喜歡拐彎抹角的風格，又知道自己找再多的借口也不過是掩飾，於是他窘迫許久後，聲音極輕地憋出一句：“……我是聽你不吃飯，來勸一勸你的。”

暮晚搖好奇了：“你打算如何勸？”

言尚低聲：“我、我熬了粥，是南這邊的土方子，殿下應該沒有嚐過。味道很清，殿下不定願意嚐一嚐……殿下就算生我的氣，也不能折磨自己啊。”

暮晚搖跳過他最後那畫蛇添足的話，隻對前麵的興趣：“你自己熬的？你眼睛不是都瞎了麽，你還能熬粥？”

言尚更尷尬。

暮晚搖最討厭他這樣了，不悅道：“話！”

言尚低聲：“……我在灶房待了一下午。”

暮晚搖登時不出話了。

眼睛不便的言尚，為了能夠喝碗粥，在灶房待了一下午？他都看不見，還待在那麽狹窄、空氣不暢的地方……暮晚搖聲音沙啞：“你坐過來。”

言尚遲疑一下，他起索著，被一隻郎從帳中出的手握住。他指尖輕輕一下，卻牽著他的手沒放。言尚靜一下，還是被抓著手，引到了床畔邊坐著了。

床帳被牙鉤懸起，言尚心坐在床畔邊，暮晚搖理了理自己披散的長發，看向他。

他自然看不到眼前的風，不知道暮晚搖是如何的衫淩，肩頭與頸下也出許多玉雪晶瑩來。他隻是坐在這裏，聞到帳中的兒香，就很不自在。暮晚搖眼睜睜地看著他坐得腰背直，麵上浮起了一層紅。

暮晚搖眼眸一轉，看到他這般拘謹，一時間有些興味。

道：“你的粥呢？”

他有點兒驚喜，向這邊側過臉來：“你要喝麽？”

暮晚搖：“不喝。”

言尚：“……”

暮晚搖噗嗤一聲笑，調皮道：“但是你喂我，我就喝。”

言尚一呆。

他的幾綹碎發拂在麵上，襯著他有點兒呆滯的神，暮晚搖看得心中喜歡。想這個人怎麽還是這樣，一點兒也沒變。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怎麽還會有這種被隨意一句話作弄後的表？

這讓暮晚搖又懷念，又難過。

言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我……這於理不合。”

暮晚搖哼一聲，沒吭氣。

而他又像是討好一般，低聲：“殿下不要為難我了。我都看不見，如何喂殿下喝粥？”

暮晚搖：“我看你就是毫無誠意，算了，讓我死好了。”

自暴自棄般往後躺下，被言尚尋聲拉住手臂。他為難地一聲“我試試”，便讓暮晚搖乖乖坐好，等著看他如何投喂了。

就是這般壞。無論何時，都喜歡看他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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