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皇不想親人看見他難堪的樣子,還是讓你父皇安靜一下吧。”完宗旺勸道,握住我的手臂,想要拉我離開。
“走開!不要管我!”我憤憤地甩開他。
“湮兒!”他使力拽過我,圈住我,“先回去。”
“我不回去!不回去……”我瘋狂地掙紮。
完宗旺抱著我,讓我無法彈,“湮兒,冷靜點!”
我發瘋似的打著他的背,哭喊道:“是你把父皇害這樣的,是你……你是壞人……”
慢慢的,我倒在他的懷裏,昏了過去。
國破家亡,被擄至金營,從九五至尊到階下囚,從天上到地下,從皇宮到破屋,這樣沉重的打擊,幾個人能夠承?
父皇無法承這種從天到地的打擊,還要承金人的折磨、喝罵與毒打,大小失也可理解。
醒來時,完宗旺說,他已命人為父皇換了一間房,給他沐浴更,並且派宮中舊侍伺候父皇起居。我歡喜得再次落淚,他著我的臉,“方才你那樣哭鬧,就像潑婦,真嚇人。”
我窘得垂眸。
父皇的吃住況有所改善,我也就放心了。
完宗旺願意為了我而讓父皇吃點苦頭,說明他多多是在乎我的。
然而,我心中雪亮,先前他一直不讓我見父皇,今日才答應我,可見他心積慮地讓我親眼目睹父皇的慘況,然後再為了我而讓父皇過得好一點,讓我對他恩戴德,讓我對他死心塌地。
他的心思,當真齷齪、險惡。
完宗旺笑道:“過幾日,我帶你回會寧。”
我一驚,麵上卻裝作淡定,“隻有我們回去嗎?”
“我軍十五萬,班師回朝。”他握著我的手,似乎有所期待,“你願意跟我回去嗎?”
“我已是元帥的人,元帥去哪裏,我便去哪裏。”我故作,“隻是我擔心,你府裏的妻妾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異族子。”
我說“不願意”,他就會放了我嗎?他這麽問,不就是想試探我?
完宗旺笑得眼帶桃花,“你是狡猾的母狐貍,是抓人咬人的貓,豈會被人欺負?湮兒,你無須擔心,我會妥善安置你的。”
“可是,我隻是元帥眾多妻妾中的一個,一想到元帥和別的子在一起……我……”
“你會怎樣?”
“食不知味。”我抬眸,淒楚道,“元帥,我寧願不要回會寧,因為在這裏,元帥獨獨屬於我。”
“你想獨占我?”他靠近我,嗓音低啞。
我揚眉道:“如果我還是帝姬,一定不允許你納妾,更不允許你別的人。”
完宗旺開懷大笑,“原來我的湮兒這麽霸道,也隻有我才能得了你這脾氣。”
我板起臉,瞇眼瞪他,“我警告你哦,如果你今夜和別的人過夜,必須葷三日才能我。”
他攬住我,“我竟然要了一個母夜叉!母夜叉,為夫會好好你。”
霸道的話,獨占的心思,在他看來,我喜歡他才會想要獨占他。
他以為我已喜歡上他,自然不會再懷疑我。
如此,他應該相信我對他是一心一意的,我應該也得到了他的寵與信任。
在仇敵麵前,我笑得越燦爛,就表示我對他的恨越刻骨。
金兵北撤,必定不會放了父兄和其他擄來的人,絕大可能與我一樣,擄至會寧。
父皇不能去會寧,一旦去了,就再難回京。可是,說不去就能不去嗎?
六哥,你究竟有何良策?
金兵北歸,我想與父皇、順德與樂福等人聚一下,於是在完宗旺心甚好的時候提出來,他卻說,國相完宗瀚將在青城寨設宴,宴請完宗旺、諸金將和父皇和大皇兄諸人。
屆時,我可以見到父皇母後和其他姐妹,更可以見到嬪妃、王妃等等。
可以說,這是國相為父皇和大宋宗室而辦的酒宴。
國相有這般好心?
後來,我才知道,並非好心,而是有心、有目的。
啟程前兩日,酒宴設在青城寨。
我坐在完宗旺側,樂福坐在完宗瀚側侑酒。
在座的金將都是戰功顯著的將領,完宗旺說他們都是宗室子弟。
阿磐也在座,獨自飲酒,尤顯得孤高清冷。
他本不看旁人,自然也沒有看我,我的目也沒有絕落在他上。
父皇和大皇兄趙恒被金兵帶進來,坐在諸將中間,太上皇後鄭氏和朱皇後分別坐在他們的旁側。看見我與樂福分別坐在二帥側,他們難掩驚訝、悲憤與恥,垂目不語。
樂福雙眸盈盈,有淚傾,我亦著一臉難堪、愧的父皇,心中漲滿了屈辱。
接著,金兵押著一批宋進來,這些衫齊整的宋,我大多認識,有宋宗室王妃、後宮嬪妃和出嫁的帝姬,還有五六個抱著樂的歌伎。們被安排坐在金國諸將的側侍酒,金將任意調戲,不僅汙言穢語,還上下其手,公然行事。
六哥的母妃衛賢妃、康王妃陸氏也在其中,坐在一位虎目含威的金將側。
見此,父皇和大皇兄麵頰漲紅,更覺恥辱。
父皇起道:“元帥,吾與犬子有不適,還元帥準許我等先行告退。”
當了三十年皇帝,父皇何嚐這樣低聲下氣地請求過他人?
難言的悲酸。
完宗旺道:“稍安勿躁,再過兩日,我們十五萬大軍班師回朝,你們二位就要與家人分道而行,或許要到燕京、會寧才能再見麵。國相設下此宴,是為你們著想,讓二位與家人團聚,你們不要辜負國相的好意。”
父皇仍是推拒,“國相好意,吾心領,隻是吾有不適,真的……”
“爹爹,國相好意怎能不領呢?”我揚聲道,“往後若要家人團聚,該是很難了,爹爹就當作與家人餞別罷。”
父皇看我一眼,終是坐下。
竹弦樂助興,在一片悠揚的樂聲中,金將一邊飲酒吃,一邊摟著宋作樂。
蠻夷不堪目的穢舉令父皇和大皇兄無地自容,他們不安地坐著,手足都不知如何擺放,本無心舉箸飲酒,一味垂首避目。
“二主不食不飲,是嫌棄本帥的宴飲嗎?”國相完宗瀚忽然道,麵有不悅。
“不是,吾有不適,食欠佳。”趙恒一驚,匆忙應道。
“來人,服侍二主吃食。”國相冷冷下令。
當即便有兩個金將起,一人取了一塊又又厚的強地塞進父皇的口中,另一人取了一壺酒扣住趙恒的強灌。父皇和趙恒不堪其辱,拚命掙紮,然而,他們侍弄筆墨、聲技的手,怎比得上金人的蠻力?他們無法掙金將的鉗製,掙紮片刻便發冠散,袍不整。
我氣得渾發抖,豁然起,怒道:“住手!”
所有人的目都投向我,欽佩、讚歎的目是宋人,驚訝、鄙夷的目是金人。
那兩個金將初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繼續強行喂父皇和趙恒吃飲酒。
“住手!聽見沒有?”我怒吼,正要奔過去,手腕卻被人握住。
完宗旺稍微用力,拉我坐下,接著喝止那兩個金將,然後朝國相笑道:“國相,宋人與我們金人的口味大不相同,罷了,不為難他們。”
樂福見狀,立即為國相斟酒,遞至他邊。
國相就著的手飲盡杯中酒,倏地一把攬倒,將口中酒喂進的口中……
樂福憤,初時的呆愣之後便閉,那酒水便從的角蜿蜒流下。
國相一邊製住胡揮的手,一邊在的脖頸、鎖骨啃噬。
樂福慘烈地哭著、掙紮著,可是,手無縛之力的弱子如何掙臂力強勁的金人?
諸位金將見之,哈哈大笑,也紛紛仿效,放大膽子欺負側的宋。
完宗旺攬我,要我不要輕舉妄。
父皇麵如土,悲憤得蠢蠢。趙恒亦如此,如坐針氈。
我祈求地看著完宗旺,希他為樂福解圍。
“國相,聽聞康王妃陸氏歌妙,便讓康王妃唱一曲為國相助興吧。”完宗旺笑道。
“哦?那便唱一曲助興。”聞言,完宗瀚放開樂福,樂福立即坐在一側,慌地整著衫,悄然飲泣。
我看樂福一眼,暗歎一聲,接著責怪地看著完宗旺,他隻是拍拍我的手,不語。
六嫂陸氏坐在那魁梧的金將側,始終垂首低眸,突然被點名,驚得子一,恐懼地抬起一雙妙目,迎上二帥淩厲的目,立即低眸,不肯聽命唱歌。
那金將也催促唱歌,就是不唱。
國相譏笑道:“宗旺,不從你的命令。”
完宗旺悠然威脅六嫂,“你若不唱,國相一怒之下,可不是方才服侍你家公公和大伯吃飲酒那般便宜了。”
無奈之下,為了公公和大伯,六嫂抹去屈辱的淚珠,啟清唱:
富貴兮厭綺羅裳,長宮兮陪奉尊觴。
今委頓兮流落異鄉,嗟造化兮速死為強。
六嫂歌清麗,唱得此歌悲絕回繞,似人斷腸,引人落淚。
聽聞此歌,所有宋人無不悲傷,完宗旺似乎聽得其中深意,麵冷冷,完宗瀚卻是不解其意,樂得大笑,命六嫂上前奉酒。
六嫂自然不肯奉酒,便再次開口唱道:
昔居天上兮珠宮玉闕,今草莽兮事何可說。
屈辱誌兮恨何可雪,誓速歸泉下兮此愁可絕。
六嫂雙十年華,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此時唱得肝腸寸斷,淚珠盈睫,妙目楚楚,風姿如柳,國相見之,心又起,要奉酒。
不肯,兀自垂目抗命。
樂福已是驚弓之鳥,但是見六嫂這般憤,便上前侑酒,曲意承歡。
如此,國相才放過六嫂。
我悄聲問完宗旺,衛賢妃旁側的那金將是誰,他說是蓋天大王完宗顯。
本想問問衛賢妃和六嫂是否已被金將納為妾,卻又不好開口,便作罷。
這次宴會,金人吃得很盡興,宋人卻是萬般恥辱。
次日,深紅和淺碧幫我收拾行裝,屋中雜,我信步出門,隨意走。
忽有一名金兵靠近我,低聲道:“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心神大震,這是葉梓翔所作詞《蝶花》中的一句。
我驀然轉,盯著眼前這位穿著金兵服飾的士兵,“你是誰?”
“小的是誰無關要,重要的是鉤吻含有劇毒,能毒死人。”
“你是……”
這位“金兵”警惕地眼觀四路,接著將折小小的細絹塞在我手裏,隨即匆忙離去。
我慌張地將細絹塞在袖裏,尋了一個蔽的地方,展開細絹匆匆閱過。
蘭陵王
春恨
卷珠箔,朝雨輕乍閣。闌幹外煙柳弄晴,芳草侵階映紅藥。
東風妒花惡,吹落梢頭萼。屏山掩、沉水倦熏,中酒心怕杯勺。
尋思舊京。正年疏狂,歌笑迷著。障泥油壁催梳掠。
曾馳道同載,上林攜手,燈夜初過早共約,又爭信飄泊?
寂寞念行樂。甚淡襟,音斷弦索,瓊枝璧月春如昨。
悵別後華表,那回雙鶴。相思除是,向醉裏、暫忘卻。
這是葉梓翔的筆跡,是葉梓翔的詞作。
沒錯,這細絹與上次的那細絹是一樣的質地,散發出淡淡的梨花香。
可是,他為何讓人捎給我一首詞?
未及我多想,遠走來一列金兵,我不慌不忙地收起細絹,剛走兩步,就撞上一人。
完宗旺扶住我,皺眉問道:“湮兒,怎麽了?”
“沒事,我在這裏……想看看父皇。”
“這麽遠,怎麽看得到?”
“即使看不到,著西北方向,我就安心一點。”
他不再多說什麽,送我回房。
深紅和淺碧不在屋裏的時候,我就拿出細絹琢磨著這首詞究竟有何深意。
葉梓翔費盡心思地將這首詞送至我手中,不可能隻告訴我他對汴京的懷念、對我的牽掛吧。
葉梓翔也頗有能耐,竟然在金兵中安耳目。
這首詞一定藏著什麽機。
然而,我還沒想出個究竟,三月二十七日,駐紮劉家寺的八萬金兵拔營北上。
啟程時,金兵燒毀汴京城郊的房屋與田野,臭聞數百裏。
我站立於清寒的風中,回汴京城。濃霧彌漫,蒼煙聚散,汴京城被濃濃的煙霧籠罩,再也無法看清。汴京城,已是一座蕭條肅殺的空城,繁華散盡,風流消弭,隻有煙草紛飛,風絮淒迷。
悲痛翻湧,愴然涕下。
汴京,我一定會回來!
注釋:該唱詞乃宋欽宗朱皇後所作,本文借用。
注釋:作者不才,借用張元幹《蘭陵王》,該詞借“春恨”抒發故國之思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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