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寵六哥,早有更換太子之意,朝中文武大臣也分太子派和康王派,明爭暗鬥多年。
在大宋皇位的爭奪中,金國鐵騎長驅直,大皇兄趙恒被局勢推上座,六哥與皇位無緣。爾後,二帝被金人擄至北國,六哥不在汴京,躲過一劫,是以得此契機,榮登九五寶座。
六哥,機遇給予你大展宏圖的天地,你要好好把握,收拾民心,匯聚將士昂揚士氣,揮師北上,驅除金賊,恢複我大宋河山。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完宗旺將所得消息一一告訴我。
九月,金人分兵據兩河州縣,惟中山、慶源府、保、莫、邢洺、冀、磁、絳、相州久之乃陷。
十月,六哥退至揚州。
六哥在應天府登基,為何撤退揚州?
這是何道理?
難道金兵步步,國土大片淪喪,六哥無奈南退?
六哥一定會設法救出父皇和我,南退隻是權宜之計,待時機一到,就會北上坐鎮汴京,督軍北伐。我相信六哥一定可以做到!
自那次深談後,完宗旺果然不再要我夜夜侍寢,有時去荷希夫人那裏,有時去唐括王妃那裏,不過大多數夜晚還是歇在淩致苑,我的寢房。原想著荷希夫人不甘心備冷落,必定會暗中加害於我,卻沒料到一切都很平靜。不過,我還是提防著。
十月的會寧已經冬,鵝大雪已下了兩場。
北國的寒冷與汴京不同,屋屋外相差很大,一出門,寒氣直心口,凍得我瑟瑟發抖,而且幹燥得可怕,我時常覺得咽發幹痛,總覺得渾不適。
完宗旺打獵多次,從獵上所取下來的皮都製裘大氅,做了好幾件,夠我過冬了。
這個寒冷的冬天,我艱難地熬過來了。
十一月,癸亥,完宗瀚犯汜水關,西京留守孫昭遠遣將迎戰,將軍戰死,孫昭遠率兵南遁。
十二月,戊辰,金兵圍棣州,守臣薑剛之固守,金兵解去。甲戌,金兵陷同州,守臣鄭驤戰死。己卯,金兵陷汝州,西京。庚辰,金兵陷華州。辛巳,金兵破潼關。
建炎二年春,正月,丙戌朔,六哥在揚州。
戊子,金兵陷鄧州,安劉汲戰死。壬辰,金兵犯汴京,王澤遣將擊退金兵。癸卯,金帥完宗瀚陷濰州,又陷青州,不久棄城而去。
二月,丙辰,金兵再犯汴京,王澤遣統製閻中立等將迎戰,閻中立戰死。戊午,金兵陷唐州。甲子,金兵犯州,王澤遣張捴馳援,張捴戰死。乙醜,王澤遣判範世延等表請六哥北歸汴京。癸酉,金兵陷蔡州。丙子,金兵陷淮寧府,守臣向子韶戰死。
三月,辛卯,金兵陷中山府。丁酉,完宗瀚焚西京,爾後率軍撤去。庚子,河南統製翟進複西京。
每每有宋金戰的消息傳來,完宗旺都會告訴我。
在他麵前,我隻能表現出黯然惆悵的緒,不敢有所藏,也不敢表現得太過激烈。
他特意告訴我這些,就是為了讓我徹底死心,讓我不再抱有六哥會來救我的幻想。
在金兵鐵蹄的進犯下,宋軍節節敗退,勝敗多,宋兵弱至此,六哥和葉梓翔又如何救父皇和我?葉梓翔如何派兵無聲無息地進北國,通過重重關卡,抵達燕京和會寧?
一日又一日,絕與日俱增。
暮春時節,北國仍然寒涼,貂裘仍在上。
深紅說,府裏兩株桃花開得燦爛如霞,幾日來一直慫恿我去瞧瞧。
這日,被的聒噪煩得不行,我瞪一眼,便隨著出了淩致苑,前往正堂後麵的花苑。
行至花苑的口,苑傳來一陣清脆的歡聲笑語。
我悠然止步,站在苑門後麵,聽著那些侍妾對荷希夫人說著逢迎獻的話。
“對了,夫人,那賤人為什麽送給你王爺從汴京宮中搶回來的宮錦?”某個侍妾問道。
“這麽簡單的道理,還不明白?”另一個侍妾譏諷道,“王爺寵夫人多年,即便那賤人再怎麽得寵,也隻是亡國奴罷了,待王爺新鮮一過,自然就回到夫人邊了。那賤人知道王爺最寵夫人,就送宮錦投石問路咯,以保以後平安。”
“那賤人在府裏勢孤力單,也要依仗夫人才能在府裏過下去。”
們所說的宮錦,是真紅穿花錦和青采如意牡丹錦。
春暖來臨,我親自將這兩匹上好的宮錦送給唐括王妃和荷希夫人。
隻是好意罷了,沒想到落在們的口中變這般不堪。
那刻薄的侍妾繼續道:“夫人,這半年來,王爺時常留宿淩致苑,你甘心讓那賤人出盡風頭嗎?”
荷希夫人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冷笑,“就讓那賤人再得意幾日。”
侍妾道:“夫人真是大肚量。”
另一侍妾歎氣道:“以往夫人寵,我們姐妹還有侍寢的機會,如今呀,想見王爺一麵都難。”
這半年來,我基本學會了真語,們所說的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聽得懂。
“那賤人究竟有什麽好,王爺迷這樣。”
“王爺是鬼迷心竅。”
“照我說啊,那賤人是狐貍,不然眼睛怎麽是綠的。”
“對對對,一定是狐貍。”
“夫人,你可要把王爺搶回來啊,我們姐妹幾個就指夫人了呢。”
荷希夫人從侍的手中接過一枝桃花,將輕薄如綃的花瓣一片片地拽下來,力道輕,卻是幹淨利落。那襲淺紅錦緞春衫長與桃花相得益彰,越顯得麗影豔,“你們聽說了嗎?去年十月,宋廢主被押到中京大定府監管。”
侍妾不稀奇道:“哦?那又如何?”
荷希夫人笑,“不如何,老爹被關押著,兒被毀家國的王爺囚著,這對父真有意思。”
侍妾立即接口:“可不是?那賤人隻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亡國奴,看能得意到幾時。”
深紅聽不下去了,拉著我要走,我拂開的手,示意別出聲。
荷希夫人冷嘲熱諷道:“如果是我,要我夜夜侍奉仇敵,還不如死了好。生出這種不知廉恥的兒,宋廢主也好不到哪裏去,青樓狎,荒無恥,據說他無數,得了一種怪病,數位太醫聯手診治才好的。這幾年年紀大了,力有不逮,就讓太醫尋找靈丹妙藥讓他重振雄風。”
聞言,諸位侍妾吃驚地抿笑起來,笑聲刺耳得很。
接著,們紛紛說起宋廢主的事跡,有多不堪就說得多不堪。
最後,荷希夫人總結道:“國破家亡,作為一國之君,龍威與尊嚴被王爺和我們大金士兵踐踏,他竟然沒有自盡,真是不可思議。被我們王爺關在營寨,最後擄到我們金國,過著屈辱煎熬的監日子,如果是我,早就一頭撞牆了。宋廢主懦弱昏庸,就連我們金國最讓人瞧不起的窩囊男人都不如。”
侍妾接口道:“我覺得啊,連豬狗都不如。”
眾哈哈大笑,好不快哉。
我豁然轉,匆匆趕回淩致苑,兩隻拳頭握得的。
回到寢房,“嘭”的一聲,我將深紅關在門外,背靠著門蹲下來,淚水傾瀉而下。
父皇……
“夫人,都是奴婢不好……不該讓夫人去看桃花……夫人,求求你開門……”深紅在外麵苦苦哀求著。
“夫人……”
淚水模糊了雙眼,荷希夫人刺耳的聲音與可惡的麵容卻漸漸清晰起來。
芳郊綠遍,翠葉藏鶯,溶溶春水浸春雲。
我想逛逛會寧的市井街衢,沒想到完宗旺爽快地答應了。
四名護衛,深紅和淺碧隨我出府,帶著我逛會寧熱鬧的街市。
我原本就喜歡到玩、到逛,以往時常溜出皇宮在汴京城遊,此次窩在王府半年也是迫不得已,真是憋死我了。
羅香玉釵風,靚妝黛眉杏紅,這便是我今日的打扮。
會寧的商市雖然不及汴京的繽紛多樣,但也有很多好玩有趣的東西,比如,碩大的犀牛角,一整張的老虎皮,式樣獷的飾,刻著神鷹的木雕,北國特有的吃食……我指一指,深紅和淺碧就付銀子買下來。午時未至,四個護衛的一雙手就滿滿當當的,護衛變苦力了。
我還想繼續買,深紅苦瓜著臉道:“改日再買出來買吧,夫人想將整個商市搬回府嗎?”
我敲了一記的額頭,“好吧,我盡量買一點。”
淺碧笑道:“奴婢回府再幾個人來,夫人看,他們已經拿不了東西了。”
眸一轉,我道:“你和他們四個先把東西拿回府,然後立即回來。”
於是,深紅繼續陪我逛。
街上車水馬龍,我咬著糖葫蘆慢慢走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忽然出現一抹極為悉的影,峻軒昂,在流不息的行人中,孤峭如鬆,蕭寒如秋。
他也在這裏麽?
隻是一瞬,那影便被人淹沒。
我立即追上去,四張,怎麽也尋不到了。
一回頭,深紅也不見人影,不知跑哪裏去了。
找了一會,仍然看不見深紅,心中悵惘失落,我慢慢踱步,突然覺得後有點不同尋常,好像有人跟著我。猶豫片刻,我豁然轉,與此同時,後頸一痛,我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的手足被捆綁著,被布塞住,更糟糕的是,我被匪徒塞在麻袋裏,無法彈,無法掙,也無法呼救,隻能等著赴死。
頃,匪徒似乎拋起我,我連同麻袋飛起,“落在水中。
完了,他們要將我溺斃水中。
是誰要置我於死地?
北國暮春的河水仍然冷得刺骨,慢慢的,我沉河底,冰寒的河水冰封了我的手足,竄我的口鼻,迫著的心口……我不過去,絕地睜大眼。
我趙飛湮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在會寧嗎?
我趙飛湮今日就這麽被人害死嗎?
我趙飛湮還沒有手刃仇人就這麽死了嗎?
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父皇,兒臣不孝,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六哥,永別了!你要做一個好皇帝,揮師北上,殺所有金賊,為我複仇。
阿磐,所幸你已不再喜歡我,你善待嘉福,我會永遠記得那片辛夷林,永遠記得你我的。
永別了!
渾僵,我慘烈地微笑,直至神智幻滅。
以為再不會醒來,以為再不會有奇跡,以為趙飛湮真的灰飛煙滅,卻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醒來,吐出一大口水。朦朧中,那張垂掛著兩行清淚的俊臉狂喜地笑了,憂切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
他地抱著我,語無倫次地說著:“我以為你就此去了……小貓,我好怕……”
他撥開我額上的發,眼中淚花閃爍,喋喋不休地說著,又哭又笑的,就像頑皮的孩子。
“阿磐……”我冷得牙齒打,蹭向他的懷裏,“好冷……”
“你全冰涼,我們先去那間茅草屋。”完磐抱著我健步如飛地奔跑。
此遠離會寧街市,綠樹林,民房稀疏,應該是城郊。
茅草屋就在河流的附近,屋堆積著很多稻草,他鋪了厚厚的稻草讓我躺上去,看見角落裏有幾木柴,便生火取暖。
火跳躍,些許暖意圍攏而來,可是本無法驅散的寒冷,我不停地發抖,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阿磐似乎在那漉漉的袍服,以免寒……心口像被冰塊封住,千斤重似的,再也無力跳了,我快要死了嗎?
仿佛,有一雙手不停地著我的雙足。
仿佛,有人費勁地下我的衫。
仿佛,有人與我相親,赤相擁。
仿佛……
就像徒步沙漠的人求甘泉的滋潤,我地偎向那溫暖的火。
手足終於不再僵,暖意一點一滴地匯我的子。
我緩緩睜眼,看見阿磐堅毅的下、棱角分明的線、寧靜的眼眸,恍惚一笑,在他懷裏蹭了蹭,環他的子。
“小貓,還冷嗎?”完磐的指腹著我的額與腮,“好像好一些了。”
“你為何會在這裏?”
在街市上看見的那抹影,真的是阿磐,他閑來無事,就出來逛逛。
我被人裝在麻袋裏,他在街尾無意中看見,覺得有點古怪,便跟著那三個匪徒一路來到城郊。
他不知麻袋裏的人是我,隻能確定是一個子。
匪徒把我拋河中,待匪徒離開後,他再跳河中救我上來。
當他揭開麻袋,看見被匪徒沉河的人是我,不知是什麽表。
我不解道:“你不是不識水麽?此次為何沒有與我一起溺斃河中?”
完磐眸清亮,“自你罵過我之後,我就每日跳河中悉水,讓你不再有機會鄙薄我。”
當年往事,曆曆在目,那般好,那般甜,我的角不自覺地浮出微笑。
“有人要害你。”他忽然道,聲線凝重。
“你知道是誰要害我嗎?”我發覺全慢慢熱起來,口有點幹。
“眼下還不好說,要查。”他低眼看我,恰好看見我著,目一點點地暗沉。
臉腮漸有灼熱,我窘道:“我口幹……有水喝嗎?”
完磐搖頭,瞳孔的漸漸轉濃,眸沉得令我更加口幹舌燥。
我微微閉眼,看著他黝黑結實的,臉腮上的灼熱一路燒到脖子。
不經意的,他抬起我的子,輕輕含著我的上,試探著我的意願。
我如遭電擊,呆了片刻,才想起我已是他的皇嬸,不能再有這樣的親。
然而,他已容不得我拒絕了,迅速加深了這個吻。
我多麽他的,多麽自己能夠再他,可是,我們的關係很怪異,再也不可能了……
淚水滾滾流下,他慢慢放開我,我抱著雙膝,低聲泣。
一離開他的懷抱,寒氣立即侵襲而來。
原來,了的衫已晾起來烘火,我上僅著抹與,他也是僅著綢。
“服差不多幹了,穿上吧。”完磐將衫遞給我,我默然穿上,問道,“方才……我昏睡了多久?”
“大約一個時辰。”他也穿著袍。
穿戴齊整,坐在火堆前,子發燙,燙得眉眼滾熱,四肢也酸痛起來。
他不語,靜靜地看著火,我也不知說什麽好,維持著抱膝的姿勢。
為什麽我與他之間變得這般疏離、尷尬?
“皇叔……”
“環環……”
我們都想找一個話題說,卻沒想到撞到一塊兒了。
是啊,他已有了嘉福,還有其他侍妾,還會有明正娶、出族的王妃,我變他皇叔的侍妾、他的皇嬸,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曾經的也越來越涼薄。
那次隨他逃跑,被完宗旺捉回來之後,我放棄了他,他也放棄了我,也許,那個時候,我們之間的就變味了,我們的距離就越來越遠了。
此生此世,我與他再無可能。
方才,那個吻,隻是那段青的的回返照,隻是一時心罷了,並不代表什麽。
他頗為尷尬,“你先說。”
我著頭皮問道:“環環……還好嗎?”
完磐迅速地看我一眼,“很好,你無須擔心。你失蹤多時,皇叔該是焦急萬分,我送你回去。”
“能不能……晚點回去?”難得與他一起,我想多保留一些與他在一起的回憶。
“天不早,還是早些回城吧。”他堅持道,嗓音黯然。
我倔強地瞅著他,淚水不知不覺地落下來。
他為我拭淚,可是越拭越多,“不要哭,好不好……”
他的聲音帶哭音,臂攬我在前,相依相偎。
五劇痛,渾都痛,額角痛得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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