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杏花天影,笛聲悠悠。
上再無痛楚,再無撕兩半的心,眼前的一切好得令人眷。
母妃說,華宮藻池邊的杏花開了,於是,我興衝衝地跑向華宮,母妃在後麵追我,讓我慢點跑,小心摔著。
遠遠的,杏花清豔如雪,仿是繡娘在青翠綠葉間織就的一片雪綢,潔白中著微微的。
春風吹拂,花瓣婉轉飄落,盈飛如雪。
清水繞杏樹,水中映花影,芳姿清絕。
站在杏樹下,我手接住兩片花瓣,驚喜地著這副盛景,角微彎。
“母妃,杏花好漂亮呢。”
“你喜歡桃花還是杏花?”母妃笑問。
“都喜歡。”
“如果隻能選一樣呢?”母妃蹲下來一本正經地問我。
“那我……就不選了。”
“為何不選?”
“因為桃花和杏花都不是我最喜歡的花。”
“那你最喜歡什麽花?”
“我也不知道。”我惆悵地蹙眉,想著究竟最喜歡什麽花。
“小貓要記住,無論是何什,都不能過分喜歡,一旦過於喜歡,便執念了。”
我摟住母妃的脖子,“執念是什麽?”
母妃道:“你很喜歡一樣東西,卻得不到,一直想著想著,這就是執念了。”
我咯咯笑起來,“小貓明白了,母妃不讓小貓喜歡桃花和杏花。”
母妃道:“小貓乖,要記住母妃的話。”
我又想到一個問題,撅道:“可是,桃花和杏花並非摘不到呀,讓那些宮人來摘就是了。”
母妃我的頭,眼角凝出一抹憂傷的笑意。
那年,我六歲,母妃還沒有臥病在床。
母妃,我終於明白了,人生在世,最痛苦的莫過於執念。
我不該放不下與阿磐的那段,不該將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地方,不該求他的……
一切都是自己過於執著,才會這般痛苦。
兒時的回憶變麗的夢境,母妃來接我了,我再也無須活得那麽辛苦了。
放下阿磐,了無牽掛地牽著母妃的手,飛奔離去。
父皇,兒臣不孝,兒臣要隨母妃走了,父皇保重。
“湮兒,我不許你死!”
正愜意地徜徉於縹緲的雲間,突兀的一聲怒吼,震得我子一晃,差點掉下去。
接著,有人拽著我的手足,強的勁力將我從雲端拽下來,我重重地跌在地上,全酸痛。
“醒了,夫人醒了……”
“王爺,夫人醒了!”
模糊中,一抹人影衝到我麵前,著我的腮,“湮兒,睜開眼睛……我知道你醒了,快快醒來。”
不想看見這個魔神,不想看見撕裂我心的人,我竭力閉眼,卻被他抱起來。
他輕輕搖晃著我,“湮兒,看我一眼。”
我閉眼,隻聽得深紅迷道:“夫人明明睜開眼了,為什麽又閉上了呢?”
完宗旺的指腹輕我的眉眼,溫熱的鼻息噴在我的耳畔,“你已昏睡三日三夜,待會兒我為你寬,好不好?深紅和淺碧會在一旁幫忙,你不會著涼的。”
在侍的眼皮底下,他親自給我?他究竟想做什麽?是否別有企圖?
不,我不能讓他詭計得逞。
“咦,夫人睜眼了,這次真的醒了。”淺碧喜道。
“湮兒,你很聽話。”他又在我耳畔低聲道,隨即扶我靠在大枕上,“深紅,端藥來。”
是夜裏嗎?黑得手不見五指,為何不點燭火?為何我覺得眼前越來越黑?
我手索著,終於到了他的手,“屋裏這麽黑,為什麽不點燭火?”
剎那間,寢房如死一般沉寂。
有一隻手掀開我的眼皮,“湮兒,你看不見我?”
我頷首,猛然間,靈一閃,猜到了某個事實。
我瞎了?
“深紅,速速請太醫。”完宗旺的聲音似乎在抖,“不,派人去請端木先生。”
“端木先生是誰?”我驚慌地索著,悲聲問道,“王爺,我是不是又瞎了?”
我應該慶幸,眼睛失明就看不見他,就可以無須日夜麵對他。
可是,既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我唯有繼續偽裝心,繼續當他的寵妾,繼續以弱之態贏得他更多的眷顧。
他握住我的手臂,輕摟著我,“不會的,大夫一定會醫好你的眼疾。”
大夫來之前,他告訴我,唐括皇後灌我口中的毒藥,是長白山上的一種毒草所提煉的劇毒,並無解藥可解。那晚,我在他懷裏吐昏迷,不多時便無脈搏。在完磐的府邸,三位太醫聯手解毒救治,用了多種名貴的解毒聖藥,諸如天山雪蓮、天池靈草、千年靈芝等等,還以長白山雪蟲吸毒,皆是無法解毒,隻能保住微薄一脈。
救治了整整一夜,淩晨時分,太醫們束手無策,紛紛叩首請罪。
完磐忽然想起擄至會寧的工役中有汴京大太醫院的太醫,記得聽誰提起過有一個姓端木的太醫擅解毒,於是親自去請端木先生前來。
端木先生問明我所中的劇毒,冥思半個時辰,便寫了一張藥方,以靈狐之活與天池靈草為藥引,輔以各種名貴藥材煎熬,給我服下,總算撿回小命。
因為劇毒較多,不是一兩劑藥就可以清除毒素,需連續服藥五日方可解毒。
雖然解了毒,我卻昏睡不醒,完宗旺見我脈象平穩,便帶我回王府。
想不到汴京太醫院籍籍無名的太醫竟有如此醫,不為父皇所賞識,卻隨大批工役北上會寧,因緣際會救了我一命。
端木先生了解了我以往雙目流、短暫失明的病史,診視過後清朗道:“王爺,夫人眼睛失明,乃劇毒侵所引發,靜養月餘,調理得當,便能恢複眼力。”
“當真?”完宗旺喜道。
“醫者不會妄言。”端木先生的嗓音略顯蒼老,卻不急不緩,穩如泰山,令人深信不疑。
“深紅,重重有賞。”
“諾,王爺。”深紅輕快地應道。
我握住完宗旺溫暖的手,支起子問:“端木先生,以往可曾在宮中見過我?”
端木先生緩緩道:“並無見過,在下無才無德,隻為宮侍治病煎藥,並無資格為帝姬皇子診病。”
我莞爾道:“怪不得我從未聽說過太醫院中有一位擅解毒的端木太醫。”
完宗旺笑道:“端木先生醫高明,明珠蒙塵,懷才不遇,當真可惜。”
端木先生平靜道:“王爺,在下先去寫藥方。”
他的腳步聲沉緩穩妥,慢慢消失。
過了須臾,完宗旺將我的手心在他的臉頰上,“湮兒,是我害了你,我太疏忽大意了。”
“王爺,被人掌六十餘下,現在我是不是很醜?”我輕著自己紅腫的臉與。
“過幾日就好了,比以往更,更勾人心魄。”
語聲方落,他攬住我的腰,在我的側頸落下一枚枚的輕吻。
我沒有閃避,懊悔道:“王爺,是我不對,我不該以箭對著皇後與王妃,是大不敬之罪,我罰是應當的……以後,我不會再那麽衝了,讓自己苦……”
他攬住我腰間的手臂驀然一,“湮兒,你隻需靜心養病,其他的,我來理,嗯?”
我頷首,輕一笑。
有一件事,我始終想不明白,我正被掌,為何完磐突然趕到?為何如此湊巧?
皇太弟寵妾、南朝帝姬被唐括皇後掌、灌毒藥一事,很快便人盡皆知,不止金國宗室知道,就連整個會寧的平民百姓也議論紛紛,街知巷聞,不知是誰將這件宮闈事散播出去。
深紅將聽來的流言蜚語轉給我聽,說皇太弟王妃悍妒,不容侍妾,不好對南朝帝姬下毒手,便請親姐姐唐括皇後出麵,設局陷害。
然而,此類事件本不值一提,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養病的一月裏,唐括王妃仍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弟正妃,份高貴,容不得輕視,隻是更王爺冷落。淺碧說,完宗旺從未去過唐括王妃的院落,求見也不予理會,夫妻倆就像同住一座府邸的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
如果說這是他對的懲罰,那也太便宜了。
既然他不願為了我對下重手懲戒,與唐括氏家族為敵,那麽,隻能自己複仇,我會慢慢等候時機。
這次養病很安心、很寧靜,無人打擾,完宗旺將端木先生留在府裏,日日為我診脈,直至我的眼睛複明才讓他回去。端木先生調製了一種雪膏,敷了數日,臉頰與的傷腫好得很快,恢複至以前的,隻是下頜略顯尖俏。
這日午後,日晴好,天宇湛藍得猶如一大塊藍得純粹的玉,雲絮飄浮,如綿般。
紅豔的日傾天而下,耀得整個庭苑斑斕琉璃,碧樹綠得發亮,濃蔭遍地,各小花迎風搖曳,各顯芳姿。
整個淩致苑靜寂異常,我歪在二樓聽風閣的貴妃榻上看書,看得累了,便站在窗前懶腰、舒筋骨。
這小樓還不夠高,不見更遠的天空,不見南國那片天,不見六哥的影。
六哥,湮兒好想你。
於是,吩咐深紅和淺碧將煎茶的搬到二樓聽風閣。
前幾日在那三間房中無意看見六哥最喜歡的日鑄雪芽,不一喜。
日鑄造雪芽是珍藏兩三年的陳茶了,應該是金兵從汴京貢茶院搜掠出來的。
前日,深紅和淺碧見我煎茶一次,今日便能幫我了。
煎好之後,們小心翼翼地將茶水斟在茶盞裏,茶香四溢,聞之醉。
站在窗前,夏日暖風拂麵,清醇回甘的茶水咽,一熱氣自腳底升起,那淡淡的清香縈繞在舌尖、口齒之間,經久不絕,就像六哥上縈繞不散的淡淡熏香,令人忘卻所有的痛楚。
“奴婢見過王爺。”深紅和淺碧輕聲道。
我緩緩轉,完宗旺揮手讓們退下,掃了一眼桌案上的茶,“煮茶?”
我擱下茶盞,為他下外袍,擱在貴妃榻上,道:“今日不是大太子和三太子宴請嗎?我還以為要到夜裏才回來呢。”
他坐在榻上,右手輕著我的部,低笑道:“府中有妻等候,我自然早些回來,這是什麽茶?香的。”
我斟了一杯遞給他,“嚐嚐。”
完宗旺接過茶盞,飲了一口,眼睛一亮,“好茶,從哪裏買來的?”
“這是日鑄雪芽,買不到的,前幾日我在一堆舊中無意中瞧見的,就拿來煮著喝了。”
“日鑄雪芽?”
“雪芽是貢茶,煮後茶芽直豎,細而尖,遍生雪白茸,如蘭似雪,因此,雪芽還有一個名字,做‘蘭雪’。”我聲解釋道。
“你喜歡雪芽?”他掀眉。
“六哥喜歡,我跟著他喝了一年多,後來又跟爹爹喝另一種茶,白茶。”
“你六哥喜歡雪芽,你爹爹喜歡白茶,那你喜歡什麽?”完宗旺摟我坐在他上,似乎隻是家常的問談,並非試探。
“六哥和爹爹無茶不歡,嗜茶如命,我隨遇而安咯。在我六歲那年,母妃對我說,假若太過喜歡某種什,便是執念,人有了執念,就會活得很辛苦。我記掛著母妃的告誡,不讓自己有執念,因此,眼前有什麽茶,我就喝什麽啦。”
聞言,完宗旺尋思須臾才道:“你母妃的話很有道理,若有執念,不願放開心,便會活得辛苦,活得累。”
我歎息道:“我最怕活得累了,隻想著安定穩妥,一切靜好,便知足了。”
他的雙掌在我腰間,目熠熠,“知足常樂是好事,湮兒,我也有執念,那執念,便是你。可是,即便辛苦,我也甘之如飴。”
我驚異地看他,半瞬,地垂眸。
他火熱的眼睛,寫滿了誠摯與深。
之所以驚異,是因為我終於確定,他真的喜歡我,我終於得到他的心。
他寵我,皆是因為喜歡我。
我做到了!
大手略,完宗旺盯著我,目如火,“湮兒,你放下心中的執念了嗎?”
“湮兒心中從未有過執念,假若曾經有過,那也是因為一葉障目。”我凝目於他,淡定,坦然。
“往後會有執念嗎?比如,我?”他的口起伏漸大,目急切的期待之。
“王爺是否想知道,湮兒是否喜歡王爺?心中是否隻有王爺一人?”我徐徐問道,眉梢略有笑意,似在嘲笑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如此兒長。
完宗旺板起臉,佯裝惱怒,“你怎麽想,本王不想知道。”
我捧著他的臉孔,楚楚道:“王爺對湮兒的寵,我怎會看不到?若是湮兒心中沒有王爺,怎會盡心服侍王爺?怎會為王爺的王府與將來著想?那晚中劇毒,又怎會強撐著等王爺回來?若是……不喜歡王爺,就不會怨王爺丟下湮兒一人在府裏,折辱……”
說罷,我不敢與他對視,撲在他的肩窩。
他抱著我,挲著我的背,似乎將一腔的憐盡付於掌心,傳遞給我。
此時,無聲勝有聲,他聽了我的心聲,應該不會再懷疑我了吧。
“想你爹爹和六哥了?”他突然問了一句。
“嗯。”我老實地點頭。
“那些舊裏,有白茶嗎?”
“沒有見到,應該是沒有。”
完宗旺鬆開我,笑意點綴在他冷的臉孔上,眼底的澤分外明亮,“湮兒,服侍為夫飲茶。”
我溫婉一笑,“好呀。”
斟好茶,我遞在他邊,他卻別有意味地低笑著,“蘭雪之香,加上你的口香,該是世間絕品好茶。”
我蹙眉,不解。
看著他的曖昧神,我恍然大悟,大窘,“王爺……”
他以此考驗我所說的“喜歡”的真假麽?
他佯裝不在乎,笑得雲淡風輕,“有一個好消息,你一定很想聽,不過……”
是關於父皇或者六哥的消息嗎?
我張地問:“是什麽好消息?”
他挑眉,目轉向別,不開口,一副閑適、悠然的樣兒。
我撚著他的耳垂,嗔怨道:“王爺好壞,欺負一個弱子。”
完宗旺子一,灼熱地看我,眼中的熱迅速升騰。
我飲了一口茶水,伏在他上,他迫不及待地摟我,吻上我的。
微微張,茶水流他的口中,許茶水順著邊流下,了兩人的衫。
須臾,他急切地吻我,仿佛一張不風的網,吻得我天昏地暗,周綿。
軀燙熱,呼吸急促。
庭苑裏的日璀璨而靜謐,聽風閣漸重,的氛圍越來越濃鬱。
素白冰綃裁製的夏衫長,穿在上清涼無汗,此時此刻卻覺得溫熱。
他的手掌緩緩過,衫便無聲落,上再無羈絆。
栗,著火,在他的撥下,軀早已不由自己掌控。
“湮兒,我期待有一日,你會有一個執念,那執念,是我。”
他的眼睛被火燒得通紅,卻極力忍著的悸與需求。
我咬著,弓起子,雙手著他汗的背,輕輕閉眼。
完宗旺陡然低吼,將我占為己有。
沉醉,火,繾綣,激狂。
我很清醒,清醒地痛恨著自己的下賤無恥……
他不停地著我,索求著我的配合,好像要將我完全榨幹,好像要盡數折斷我所有的羽翼、意願與不屬於他的心思,變一個乖順的玩偶,供他驅使、用。
我不懷疑,服侍他一年有餘,為何他沒有厭膩我?為何仍然這般激烈地與我抵死纏綿?
白雲悠悠,雲端漫步……杏花天影,笛聲悠揚……
不知過了多久,他輕微了,邊挑起微弧,指腹過我汗的娥眉,“湮兒,陛下已下詔,命你爹爹等宗室到會寧。”
“真的麽?”
“屆時,我會安排你們父倆見麵。”
我欣喜地頷首,若非他還伏在我上,我會蹦跳著歡呼。
完宗旺半撐著子,寵溺地看著我,笑得意味深長。
我發現他眼底的一詭異,狐疑地問:“怎麽了?”
他笑得意氣風發,“聽了這個好消息,你要多辛苦一次。”
我還沒弄明白他的意思,他吻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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