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四道菜，加上完磐命膳食房準備的四道菜，擺了一桌，酒飄香。

起初，父皇有些拘謹，見完磐待我完全沒有帝王的架子，這才略略放鬆。

我給他們夾菜，他們也給我夾菜，然後，完磐給父皇夾菜，舉杯道：“嶽父大人請放心，我會待湮兒好，就像你曾經寵湮兒那樣，寵，任也好，倔強也罷，我都如初。”

父皇趙吉欣地頷首，“陛下如此說，老朽就放心了。”

二人一飲而盡。

這頓晚膳，開懷暢飲，很溫馨。

飯後，宮撤下殘羹剩飯，完磐去書房批閱奏疏，讓我們父倆單獨相。

屏退宮侍，我拉著父皇坐下來，輕靠在他肩頭，這一時半刻的安寧。

他著我的肩，就像以前那樣，萬般憐，隻是，多了一些慨與異國的無奈與苦。

“父皇……兒臣終於與父皇相見了。”這一刻，我無法抑製心中的悲傷。

“本以為你南歸了，在你六哥保護下，平平安安地過完下半生，沒想到……”他長長歎氣，“他你寵你，本是難得，卻要你在金國過完下半輩子，難為你了。湮兒，你真的他嗎？”

“對不起，父皇……兒臣今生所，唯有他一人。”我歉疚道。

“既然你他，那便罷了，好好過日子吧。雖然你曾是他皇叔完宗旺的侍妾，不過金人對這些倫常向來不看重。”父皇緩聲道，輕拍我的手背，“還是爹爹吧，宮裏人多眼雜。”

“爹爹放心，湮兒會設法救出爹爹，讓爹爹南歸。”

“罷了，罷了。”父皇擺首歎道。

“為什麽？爹爹……”

“即便回去了，也不再是昔日的國，昔日的家。”

“爹爹為什麽這麽說？六哥會侍奉爹爹……”

“你六哥……即位五載，未曾營救過爹爹，想必從未有過……罷了，不談這些事。”父皇那雙被北國風霜染渾濁之的眼睛，充滿了悵然與失。

我追問：“為什麽？”

他慈地看我，“你既已嫁給金主，便安心當他的妃子，旁的事無須費心，爹爹在五國城吃得飽、穿得暖，知道他寵你你，就安心了，別無所求。”

我還想再說，他擺手製止我。

想起母妃臨終前告誡的話，以及旁人對我這雙碧眸的預言，我和盤托出，擔憂地問：“爹爹，為何母妃這樣說？可有什麽深意？”

提起母妃，父皇的眉宇間閃現一抹，“你姥姥也是一雙碧眸，我記得你母妃曾說過，擁有碧眸的人，一生坎坷，姻緣不順，而且命比較，不過克死邊人的說法，不足為信。”

“真的嗎？”我想起，完宗旺的慘死，多與我有幹係。

“莫胡思想，你母妃要在你腳踝上烙桃花，我不許，便說你長大後姻緣不順，給你烙上一朵桃花，盼你早早遇到良人，早早嫁人，如此一來，便不會姻緣不順。隻是，誰也沒想到，你及笄沒多久，還未出嫁，便發生了靖康之難……你母妃臨終前告誡你的那番話，應該是想起你姥姥，才告誡你不要與北人相識。”

原來，母妃給我烙桃花印是源於此，以桃花招來良人，以解碧眸之困。

母妃所想所作是對的，桃花烙印確實讓我遇到了此生我唯一的男子，卻也不可逆轉地發生了其後的事，應了碧眸宿命之說。

父皇安道：“所有的事都過去了，湮兒，金主會好好待你的，莫擔心。你的脾氣要收斂一點兒，畢竟他是君、你是臣，他可寵你，但你要學會邀寵、固寵。對於帝王來說，長寵不可能，衰而弛是遲早的事，你要學會忍耐，學會在寂寞中等待他的臨幸。”

作為一個風流多的帝王，父皇閱無數，又豈會不知後宮子的所思所想？可是，我不願忍耐，不願在寂寞等候他的臨幸，倘若我與完磐的這段變得這般不堪，我寧願悄然遠去。

翌日，父皇出宮回五國城。

從寢殿相送，一直送到皇宮正門，我坐在父皇的車駕上，握著父皇的手，無語淚流。

侍請我下車，我伏在父皇肩頭，痛哭流涕。

“好了，回去吧，以後還會見麵的。”父皇推開我，溫言道。

“爹爹，保重。”我不得已下車，拉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父皇拂開我的手，朝我擺手，微笑，慈祥憐的微笑。

車駕前行，我追過去，卻被宮拉住，隻能著車駕漸漸遠離了我。

父皇，我會設法說服完磐放你南歸。

心俱傷，可是我不能總是這般淒艾，因為，還有一人陷囹圄。

我以為完磐將葉梓翔囚在大牢，沒想到並不是，而是將他囚在皇宮中的一間小屋。

必須設法救葉梓翔，讓他南歸。

我應該如何開口，向完磐要求見葉梓翔一麵？

父皇回五國城的第二日，完磐下了一道詔書，封我為貴妃，宮妃位分僅次於徒單皇後。

然而，我不再是沁福帝姬或是寧國長公主趙飛湮，而是以一個嶄新的份進封貴妃，趙玉絡。

聽聞這道詔書，皇太後唐括氏和徒單皇後匆匆回宮。

剛回宮一個時辰，完磐的母後便傳我至千秋殿。

天霾，鉛雲厚重，寒風呼嘯。

我徐徐進殿，見皇太後慵然坐著，妝容淡淡，著一金國皇太後正裝，紫黑六襇襜，上編繡全枝花，外披貂裘；辮發盤髻，戴著羔皮帽，帽下前額綴著一圈閃閃發亮的珠玉。端著茶盞，不看我一眼，麵容嚴肅，雍容中自有一威嚴。

徒單皇後站在的側，姿矯健，所穿也是一襲六襇襜，較為鮮豔，以紅綠帶束腰，垂至下齊，外罩純白輕裘；辮發盤髻，髻上琳瑯滿目，金釵玉鈿，寶流轉。一臉肅容，凜然看我，恨不得將我吞腹中。

如果笑一笑，也許會可一點。

我依禮叩拜，“臣妾玉絡拜見母後。”

“母後？”皇太後唐括氏譏諷一笑，“趙飛湮，你應該哀家一聲皇嫂。”

“臣妾是趙玉絡，不是沁福帝姬，太後認錯人了。”既然不願我呼為母後，我便不了。

“你不必跟哀家兜圈子，哀家說你是趙飛湮，你便是！”皇太後怒喝。

我跪地不語，等候的下文。

半晌，起，在我麵前站定，狠狠起我的下頜，“你不是逃回江南了嗎？為什麽又回來？”

我幽冷地盯著，不想浪費舌。

拽我起，死死掐著我的手臂，疾言厲道：“你這張臉，這雙妖的碧眸，迷宗旺，害死哀家的妹妹，現在又來迷阿磐，哀家不會讓你得逞！”

徒單皇後似有些害怕，“母後想如何置？”

“長了一張魅人心的臉蛋，一雙迷人心魂的碧眸，哀家自然不會留這個禍害在宮裏迷阿磐。”的語氣那般篤定，不容置疑。

“可是陛下……”

“阿磐不會忤逆哀家的意！”皇太後擺手，朝外揚聲，“來人，將這賤人拖出去，即刻杖斃！”

片刻後，兩個侍衛進殿，拽起我，拖向殿外。

阿磐，這便是我的下場麽？

剛出大殿門檻，便有一人匆匆走來。

他穿一襲墨帝王常袍，襟繡金雲紋，肩上與廣袖上繡金飛龍，紋樣栩栩如生，騰躍九天。如此帝服，襯得他愈發峻拔傲岸。

他步履匆促，袍角迎風飛起，眉宇冷峻，不怒自威。

自靖康國變後，金國悉取大宋的法和儀仗等汴京宮，從此，金國的袍服飾依照漢式造袍製裳，一改過去的樸實，帝王、朝臣的服製皆有改變。

金國皇帝踏大殿，侍衛不敢再走一步，立即鬆開我，下跪叩拜。

我閃站在一側，完磐淡淡看我一眼，出其不意地出侍衛的佩刀，手起刀落，雪白刀一閃，影橫飛，兩顆頭顱立刻滾落在地。

鮮飛濺而起，濺在他的襟上，也落在我的上。

子一，我驚得抬眸看他。

他朝我一笑，將染的刀扔在一旁，殺氣消失，眉目依然冰寒。

濺大殿，想必皇太後也沒料到疼的兒子會這般幹淨利落地殺人。

“阿磐，你這是做什麽？”皇太後重聲喝問。

“誰敢傷害貴妃，便如這二人，君無戲言！”完磐話音落地，鏗鏘作響。

“你……你竟敢說這樣的話，哀家是你母後！”皇太後氣得渾發抖。

“母後，兒臣是皇帝，兒臣想寵一個嬪妃，都不行嗎？”他冷地質問，不甘示弱。

“任何子都可以，就不行！”皇太後怒斥，麵龐因為怒火而通紅，“是你皇叔的侍妾，你怎能封為妃？”

“為何不行？皇叔的侍妾又如何？隻要兒臣喜歡。”完磐據理力爭，“母後，不是皇叔的侍妾趙飛湮，而是與趙飛湮容貌相似的宋宗室，趙玉絡。”

“明明就是趙飛湮！”

“母後若不信，可問問完峻的侍妾趙玉墨，是趙玉墨的姐姐。”

皇太後錯愕地呆住，徒單皇後也愕然不已。

我靜默站立，冷目迎上們探究的目。

完磐冷聲道：“趙飛湮遠在江南，是宋主妹，是寧國長公主，怎會在這裏？”

皇太後一味盯著我，似乎想從我的臉上尋出些許與當年的沁福帝姬不一樣的地方。

他拉過我的手，“兒臣喜歡趙玉絡，希母後也喜歡，假若做不到，便眼不見為淨罷。從今往後，若有任何損傷，兒臣會認定是母後所為，因此母後千萬不要傷害，或是在背地裏指使，否則兒臣不會顧及多年母子之。”

皇太後震驚不已，說不出一個字。

完磐也沒有給開口的機會，拽著我離開千秋殿。

回到辛夷殿，完磐一腔怒火未消，口起伏不定。

我斟茶遞給他，他仰脖而盡。

我寬道：“阿磐，皇太後畢竟是你的母後，我不想你與鬧得這麽僵。”

他的語氣依然很衝，“往後母後傳你去千秋殿，你不必去。”

我歎氣，“如此一來，我這個兒媳就沒有兒媳的樣子了。”

他橫來一眼，“當你是兒媳了嗎？”

我聳聳肩，抿不語。

完磐握住我雙手，“母後不喜歡你，我無力改變，若想傷你、害你，我絕不允許！你我好不容易可以廝守一生，我自當護你一世，若你因我而有任何損傷，我該怎麽辦？湮兒，我不想有任何憾，你明白嗎？”

我坐到他上，環著他的脖子，“你和你母後變這樣，都是因為我，我並不想破壞你們的母子。阿磐，名分對我來說，無關要，還是撤了那道詔書吧，如此，你母後也許會好過一些。”

“不行！”他立刻反對，“你是我的妻，我要給你我所能給的一切。”

“我明白，可是我無法心安理得……”

“再胡思想，我可要罰你了。”他寵溺道，“此事不必再說，你就安心當我的貴妃吧。”

我伏在他肩頭，輕聲歎氣。

本以為可以以此說服他撤銷詔命，沒想到他如此堅決，即便忤逆皇太後之意，也在所不惜。

我可以為他的妻，但不想封為他的貴妃，因為，我是大宋長公主，曾是金國皇太弟的侍妾，如今又被封為貴妃，雖然頂著別人的份，但我仍然無法接。

為大宋長公主，金妃之印，是對大宋尊嚴的踐踏，是宋人的恥辱。

雖然，我他。

也許，是我固執，是我胡思想，可我真的不過這道坎兒。

我應該如何拒絕？

兩日後，傳膳時辰將至，服侍我的宮阿未和阿諾匆匆奔進大殿。

阿未氣籲籲道：“貴妃……太後……太後來了……”

阿諾吞捂著口道：“太後帶了……好多人來……”

們剛說完，殿外便闖進一批人，眾多宮和侍簇擁著皇太後浩浩地走來，徒單皇後自然如影隨形地跟隨著，的旁邊是兩個姿纖的子，嘉福和趙玉墨。

我閃一側，恭迎皇太後和徒單皇後進殿，做足了禮數。

嘉福、趙玉墨、兩名近宮和兩名近侍跟隨殿，其餘的都候在殿外。

我看向嘉福，也看向我，微微頷首，目含笑意。

這是回會寧後第一次與見麵，不知可好？

又看向被完鋮和懷賜給完峻的族姬趙玉墨，也看向我，麵無表。

如此陣仗，又帶著們來到辛夷殿，皇太後決意拆穿我的份麽？

徒單皇後挑眉看我，似有挑釁之意，眉梢現得意的笑。

我徐步上前，端莊行禮。

皇太後唐括氏拖曳著嗓音“嗯”了一聲，開門見山道：“哀家今日來，是要拆穿你的份。”

“太後有何訓示，臣妾洗耳恭聽。”我淡淡道。

“嘉福，去認認，究竟是不是你的姐姐沁福。”皇太後吩咐道。

“是，母後。”嘉福聲道。

嘉福進封為夫人，今日一金國宮妃裝束，寬大的輕裘襯得的腰肢尤為纖細。

行至我麵前，與我對視，眸中似有笑意，那雙瞳仁漆黑清亮，依稀是數年前純真無邪的瞳仁，依稀是汴京宮中憨的帝姬。

片刻後，舉步繞我一圈，上下打量著我，當真是在辨認我。

“啟稟母後，從容貌上來說，此人與沁福極為相似，連臣妾都瞧不出有何不同之。”嘉福垂首道，“天下間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臣妾不知是姐姐沁福還是趙玉絡。”

“嘉福，你最好看清楚了。”皇太後睜目，“若有半句瞞，哀家饒不了你。”

“是，臣妾定當謹慎。”嘉福驚懼道。

接著，再次打量我，細細研判著我，極為專注。

稍後，稟道：“母後，臣妾仔細瞧了，此人容貌與沁福有八九分相似，就連一雙碧眸也是一模一樣，臣妾以為，世間縱有容貌相似的，但也相似的，隻怕絕，不知此人與沁福的可是一致無二？”

嘉福說出這樣的話，我始料未及，原以為會落井下石，會因為得不到完磐的寵而遷怒於我，沒想到沒有，更沒有站到我的對立麵。

聽聞這番模棱兩可的話，皇太後蹙眉，怒目而視。

徒單皇後一笑，道：“母後，讓趙玉墨瞧瞧。”

皇太後示意，趙玉墨行來，以和而犀利的目仔細地瞧著我。

我引頸而立，毫不懼，也不怕們怎麽說，假若皇太後真的認定我就是趙飛湮，那倒好了，我便可以借此不封，甚至還可以借的力量逃金宮而南歸，隻是我擔心一旦認定我是趙飛湮，便會置我於死地，隻怕沒那麽容易逃。

趙玉墨淺淺微笑，審視我片刻，突然蹲下，起裾看了一眼，然後起，恭敬道：“太後，臣妾胞姐趙玉絡十二歲被人販子拐走，家父苦尋多年未果。日前聽聞陛下從燕京帶回玉絡姐姐，臣妾不敢置信，今日一瞧，果真是玉絡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