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我們抵達一個小鎮,找不到一家客棧,隻能花一些銀兩在一戶人家借宿。
隨便吃了兩個麵餅,我開了一張藥方,上複去買藥,接著煎藥讓大哥服下去。
“阿眸,你也累了一日,先歇著吧,否則明日你怎麽照顧他?”上複勸道,麵上毫無倦,“你放心,我看著他。”
“還是我看著吧,我在這裏可以瞇會兒的。上大哥,麻煩你一整日了,你去歇著吧。”
“就知道說不過你,好吧,你累了就睡吧,若是病倒了就沒人照顧他了。”他取笑道。
我看著他走出去,掩上門,對他揮揮手;然後我坐在床前,看著沉睡中的完雍。
他沉睡的臉龐平靜、安寧,雙不再蒼白,卻還是那麽憔悴,令人心疼。我握著他的手,好想、好想就此不再放開……就這麽靜靜地看著他,好想這一刻永遠停止,不再,隻有這寧靜而溫馨的一刻。
堅如石的額頭,拔如鬆的劍眉,高聳如山的鼻梁,如瓣的雙,棱角分明的下,我緩緩這縱深有度的五,這張鬼斧神工、完無暇的臉龐,無一不是心底的眷與牽掛。臨安,汴京,那些好的回憶紛至遝來,如在眼前一般,令人不自覺地彎微笑。
這張臉,這雙眸,這個人,早已烙印在心中,無法磨滅。
“三妹……三妹……”完雍迷糊地著,眉眼皺,不安地著,“三妹……是大哥不好……大哥對不住你……”
“大哥,快醒醒,大哥,我在這裏。”我想喚醒他,可是,他仍然閉著眼,想來他是做惡夢。
也許,他牽掛我,才會在睡夢中我。
想到此,心中如飲。
忽然,他握我的手,低一聲“三妹”,語聲飽含悲痛與無奈,眉宇凝,眼角似有淚滴。
心中又酸又痛,我淒楚地看他,大哥,你對我並非無,是不是?你喜歡我的,是不是?可是,我已經不再是去年那個天真的阿眸了,再也不是了。
陡然,完雍一使勁,一臂將我攬倒,我沒有防備,合趴在他上。
這一刻,我不敢,擔心弄疼他的傷口,也擔心往後再也沒有這樣親的時刻。
他慢慢安靜下來,似乎睡沉了,我使力撐起子,卻不敢太過用力,以至於起不來。試了幾次,還是不行,雖然他睡著了,但臂膀的力氣著實不小,得我起不來。
奇怪,睡著了還有這等力氣。
我無奈地趴了一會兒,可是又想到,我一整夜趴在他膛上,他就無法順暢地息。於是,我小心翼翼、費力地挪著,躺在他的臂彎裏。
看著他俊如鑄的睡容,我甜地笑著,閉上眼。
即便今生不能結為夫妻,也算同床共枕一回,那麽,不枉此生了。
一次,就夠了。
擔心大哥的病有反複,我不敢睡得太沉,睡一會兒就驚醒,他的額頭,複又睡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覺邊人有靜,我猛地驚醒,看見他正看著我,黑眸灼亮,目帶詫異。剎那間,睡意跑,我窘迫地坐起,低著頭,不敢看他,臉頰火燒火燎,必定如染雲霞一般。
“三妹,扶我坐起來。”完雍的嗓音分外暗啞。
“哦。”我扶他坐起,低垂著眼。
然後,我默默地下床,卻在這一刻,一雙臂膀將我攬進懷中,慢慢收,慢慢收。我伏在他的肩頭,熱淚盈眶,雙臂環上他的腰。
無須再問什麽,無須再說什麽,此時無聲勝有聲。
這寬厚的膛,這沉穩的鐵臂,是我一直迷的,這個夜晚,我終於得到了。
這樣的擁抱,一生一次就足夠。
淚水終就下,簌簌而落。
好一會兒,完雍鬆開我,凝視我,麵上染了燭影的昏,一雙俊眸染了晶亮的水澤,停留在我臉上的目越發纏綿。我亦看著他,移不開目,心中甜而又酸。
四目相對,他的眼中似有千言萬語,眸越來越暗沉、越來越熾熱……心怦怦地跳,我期盼著什麽,又有點害怕。終於,他慢慢低頭,吻我的額頭,輕輕的。
時凝住,他的輕吻亦凝住。
雙,氣息綿長。
我閉著眼,淚珠掉落,此時此刻,心中複雜得很,悲傷,甜,酸,歡喜……
大哥,你知道嗎?這個吻來得太遲了,我再也不是以往的阿眸,再也不是你的三妹,那個隨、任、率的阿眸已經死了,剩下的隻是一骯髒、汙穢的軀殼……再也配不上你了……不配接你的,也沒有資格你……
為什麽會變這樣?上蒼為什麽這麽捉弄我們?
完雍以指腹拭去我臉上的淚水,接著輕嚐指尖,“鹹的。”
淚水模糊了雙眼,我說不出話,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
“你這樣哭,我會心痛。”他繼續為我拭淚,俊眸彌漫起一層濛濛的澤,“原諒我,好不好?”
“你沒有錯。”鼻音濃重。
“假若我沒有匆匆離開汴京,你就不會北上尋我,是我讓你陷險境。”他的掌心著我的側臉,嗓音沉得暗啞,“此生此世,我最不願看到的是你哭。”
心中劇痛,五髒六腑仿佛攪在一起,我泣不聲。
他的表白,他的意,為什麽來得這麽晚?
這一刻,我得到了我一直想得到的,卻無力擁有,無力訴說我的悲與喜、傷與樂。
真真諷刺。
完雍的眼中跳躍著兩簇火苗,手掌輕扣我的後腦,倏然俯首,吻住我的,輕仿如春風吹起碧湖一圈圈的漣漪,細仿似微雨綿綿地下。我愣了一下,想起自己早已不是清白之,就推他,卻擔心到他的傷。他的膛一如銅牆鐵壁,推都推不。
我極力閃避,他立即加了掌力,扣住我的頭,令我無法彈。這個吻漸漸深沉,他加深了力度,吮吸我的瓣,步步進,寸寸封鎖,變得不風。
舌糾纏,氣息急促,錯在一起,越發深切、纏綿。
不自覺地抱他,我闔上雙眸,沉浸在這令人窒息的熱吻中,無力自拔。
曾經的夢寐以求,而今的悲喜錯。
越沉醉,越是心痛。
我微微睜眼,熱淚盈眶地看他;他雙目微閉,深深地迷醉,仿佛所有的歉疚與愫、折磨與痛楚,皆付予這熱的一吻。
淚水混癡纏的口舌,分外鹹。完雍專注地吻著,細綿長,仿佛並不想停歇。然而,人的一生總有盡頭,再深刻的總有底線,終究,他放開我,癡癡地看我。
見他之前,想著有好多事要問他,有好多話要對他說,可是,此時此刻,那些話不知不覺地消失了,就這樣靜靜地凝視,彼此凝。
終於,他沉沉道:“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再也無法這樣抱著你,三妹,上蒼聽見我的心願了,全了我。”
我抹去淚水,吸吸鼻子,輕輕頷首,彎眉笑起來。
“陪我,好不好?”
“好。”我扶他躺下來,接著躺在他的臂彎裏,相擁而眠。
次日一早,完雍退燒了,人也清爽不,我介紹上複和他認識,他抱拳致謝,“得上兄相助與照顧,小弟三生有幸。日後若有什麽煩憂、困難,用得著小弟的,小弟必當竭盡全力。”
上複也抱拳還禮,豪邁地大笑,“認識你,也是我的榮幸。不過,是兄弟的,就不要說客氣話,再說你是阿眸的大哥,就是我的兄弟。”
二人握拳,相視一笑。
上複又笑道:“咱們兄弟相識一場,一定要喝上幾杯,不如我去買菜,咱們吃一頓盛的午飯,如何?”
“自然好,不過大哥有傷在,不能飲酒。”我連忙阻止。
“好好好,就知道你心疼他,我喝,他不喝,行了吧。”他眼,取笑道,“俗語說,大不中留……”
“上大哥……”我又又怒,扭過子。
“不逗你了,無,我去買菜,你歇著。”上複笑瞇瞇地說道。
“那就麻煩你了。”
我聽見上複出去的腳步聲,轉回,手落在完雍溫暖的掌中。我抬眸看他,他淡淡一笑,“陪我去外麵走走,可好?”
早間的村野空氣清新,枝梢的小鳥唱著空靈悅耳的歌;舉目四,滿目青翠,遍地濃蔭,涼爽的晨風吹在上,涼爽怡人。日還不是很毒辣,過枝葉灑落下來,幻化一束束明的璀璨流。
他牽著我的手,在林間閑散地漫步。
也許他有事問我,我思量片刻,道:“大哥,我和上大哥……”
完雍麵上的微笑就像林間浮著纖塵的束,明而澄澈,“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好人,磊落,為人豪爽,對你也很好。”
“嗯,上大哥人好,若不是他,我也逃不出上京。”
“三妹,你如何逃出皇宮的?”他終於問出口,他與我之間,橫亙著一座大山、一道鴻,完亮。
“此事說來話長,可以說是因緣際會吧。”我不想再說之前的種種,不想再提起被完亮囚在宮中的日子,“大哥,你不是在中京嗎?怎麽會暈倒在路邊?是不是有人追殺你?”
“是,有人追殺我。”他向綠林深,眉宇皺,目凝聚於一。
“在臨安,也有黑人追殺你,是不是同一批人?”我追問,“你知道是誰追殺你嗎?”
“心中有數,不過無法確定。”完雍眉頭凝,流出些許狠。
“為什麽追殺你?你得罪了人?”
“算不上得罪,是他視我為眼中釘。”
到底是什麽人想置他於死地?我思量又思量,是什麽人非要他死?他是金國宗室子弟,文武雙全,是他這一輩中才幹卓著的太祖孫,假若是忌憚他的才幹與份,殺之而後快,隻有……難道是那個人?
心神一凜,我不敢斷定。
若是那個人,如此追殺大哥,還有一個更可怕的殺機:因為我。
我惴惴地問:“是不是……完亮?”
完雍的角牽出一抹冷冽的笑,“你也猜到了。”
可是,去年在臨安,完亮還沒登基,為什麽殺他?我問:“完亮為什麽殺你?”
明亮的日照在他蒼白的臉上,使得他的臉幾近於明,反出芒,給人一種別樣的淩厲之。他語聲淡淡,卻藏著生死懸於一線的兇險,“先帝殘暴不仁、昏聵無道,陛下早有謀反、篡位之心,覺得我是他篡位最大的障礙,就在先帝麵前進讒言,說我有謀反之心,先帝信了,就命他派人追殺我。”
“你南下臨安,是為了避禍?”
“算是吧。”
“在臨安、汴京,你匆匆離開,是不是發現了追殺你的黑人?你不想連累我,就火速離開?”
“我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追殺我的人很快就會找到我的行蹤。”完雍歉疚道,“三妹,兩次不辭而別,是大哥不好。”
“你也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忽然想起一事,我又問道,“完亮登基後,到我在宮中遇見你,這期間有沒有追殺你?”
“先帝和陛下都不敢明目張膽地追殺我,隻能暗中追殺。陛下篡位後,擔心我在異地豎旗造反,就召我進京,以懷之策安人心。”他說得淡然,但我知道,這種淡然是經過了多次生死考驗才練就的。
後來,完亮將他調離上京,是忌憚他在金國宗親中的威與名聲,也因為我的緣故,再次置他於死地。
完亮殘暴不仁、毒狠辣,什麽事做不出來?
世間再沒有比完亮卑鄙、無恥的人了。
而這次追殺,他從中京一路逃到燕京,若非我在南下的途中看見他,隻怕他就死在路邊,骨都無人收拾。
想到此,我更恨完亮了,恨意滿。
完雍閑閑地站定,淩的鬢發隨風輕揚,袍角微拂。即便穿著最普通、最暗淡的灰白長袍,也掩蓋不了他令人無法忽視的芒與氣度,就像刺眼的日,令人無法視,也令人心悅誠服,因為,日是明磊落的,從不在暗的角落謀算旁人,反而照亮了每一角落的黑暗。
這就是我喜歡的男子。
我問:“大哥,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他俊眉微揚,愣了須臾才道:“走一步算一步了。”
既然金國容不下他,就跟我一起南下好了。可是,我不敢說出口,我不配和他在一起。
“三妹,你如何知道我與令福帝姬……”完雍緩緩走來。
“完亮讓貴妃和修容在花苑提起你,有意讓我知道你和令福帝姬的事,我誤以為,因為我與令福帝姬有二分神似,你隻當我是令福帝姬的替才……才送我那雙履、那首《月出》。”我苦地牽。
“原來如此,陛下可真是機關算盡。”他站定在我麵前,握著我的雙臂,鄭重其事地說道,“你和令福帝姬本不像,你是你,是,我從未混淆。”
“那……”我窘迫地低眸,“你為什麽送我履和《月出》?”
“令福帝姬離世多年,我不可能再擁有了,在我心中,對更多的是愧疚。”完雍的眼眸泛起迷濛的水澤,日照在他的袂一角,映出剔的明亮,“對我來說,令福帝姬是因憐生;三妹燦爛的笑容與率真的,讓人不自。”
不自。
那便是說,他對我了?他喜歡我?
我怔怔地凝視他,他深深地看我,“那時在宮中,你質問我這件事,悲痛哀傷的模樣,讓我痛徹心扉。可是,你已是陛下的人,我不好……不好說得太明白,你明白嗎?”
我明白,隔牆有耳,我和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完亮都會知道。如果他說得不清楚,也是為了保護我。
他語聲緩緩,“在汴京,我迫不得已匆促離開,但又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差人送你那雙履和那首《月出》,希你能會明白我的心意。”
雖然我猜到了他的意思,可是不敢確定。
“那雙金縷鑲玉頭履並不是當年送給令福帝姬的那雙,早在過世的那年,我就燒給了。”
“哦。”我大窘,側過頭,臉腮像是沐浴在日下,微微的燙。
“三妹,還有什麽不明白?”完雍遲緩地問,嗓音低啞,充滿了蠱。
“沒什麽了。”我低聲道。
“告訴我,你去上京是不是找我?如何與陛下相識?”他平靜地問,但聽得出來,他很想知道,而且急於知道事的始末。
心,地痛起來……如果我沒有去金國,如果沒有去上京,後來的事就不會發生了吧。
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
那麽,告訴他也無妨。我緩緩道來,從頭至尾,簡略地敘述經過,盡量說得輕描淡寫,從完撣說到完亮,整整一年的折磨、痛楚、絕、無助、悲酸,統統略去,隻剩下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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