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皇太後抓住我的小辮子，還不置我於死地？

懷瑾、懷瑜扶我回沁殿，太醫把脈後，開了藥方，讓我好好歇著。

服了湯藥，用過膳食，歇了半個多時辰，王福星來傳旨，讓我去書房。

到書房的時候，吳皇後和幾個妃嬪都站在外麵，王福星勸了幾句，們才回去。

臨走時，吳皇後拍拍我的手，慈和地：“放心吧，陛下會為公主做主的。”

踏書房，一眼掃過去，人都來齊了，皇太後，趙璩，趙璦，為我診治的太醫也在。宋帝坐在案後鋪著明黃緞子的座椅上，右臂搭在龍首扶手上，神淡淡，瞧不出喜怒。

外麵夜傾覆，寒風凜冽，房中燈火通明，幾個火盆燃著炭火，使得偌大的書房流淌些許暖意。然而，房、房外皆清寂如死，空氣像是凝固冰似的，令人覺得寒氣森森。

我向宋帝和皇太後行禮，然後站在一側。趙璦側首看我，輕輕頷首，示意我無須擔心，父皇會查明真相，給我一個公道。

皇太後飲了一口茶，將茶杯擱在案上，緩緩道：“時辰不早，陛下連夜審問，是否查明真相了？”

“母後稍安勿躁，待兒臣一個個地審問，定當給母後一個代。”宋帝不溫不火道，“傳宮安小。”

“傳宮安小。”近侍王福星揚聲道。

既是連夜審問，想必在方才的半個多時辰裏，宋帝已派人去查了。

候在書房外的宮安小走進來，微低著頭，跪地行禮。

宋帝目清冷，沉鬱地問：“安小，你在哪裏當差？黃昏時分看見什麽，如實招來，若有虛言，朕絕不輕饒。”

皇太後冷肅道：“安小，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稟，否則，欺君罔上便是禍連家人的死罪！”

安小驚懼地看，脖子瑟了一下，目閃躲，好像很怕皇太後素日的威。

“你隻須如實招來，旁的不必理會。”宋帝和言道，溫和的臉孔驟然迸發出怒意，“若有欺瞞，禍連三族！”

“回稟陛下、太後，奴婢進宮剛滿一年，在花苑打掃。今日傍晚，奴婢如往日一樣，在碧池附近打掃……”安小又看向皇太後，被沉冷的目狠狠地瞪住，嚇得立即轉過頭，聲若蚊聲，輕細得幾不可聞，“奴婢看見公主和懷瑾在池畔說話，接著懷瑾走了，隻留下公主一人。不久，恩平郡王也來了碧池，和公主說話……”

“那你可聽見，郡王和公主說什麽？”皇太後徐徐地問。

“隔得遠，奴婢聽不見，隻看見公主和郡王有說有笑。”安小不自覺地著子，而且子往另一側歪著，似有閃避皇太後之意。

宋帝紋不，盯著，“公主和郡王有說有笑，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皇太後冷哼一聲，冷厲的目向，“你一個低賤的宮婢，倒是長了心眼，一直盯著公主和郡王瞧，你有何居心？”

宋帝冷鬱的眸遞向皇太後，“母後還是喝點兒熱茶吧，兒臣自會好好審問，母後無須多言。”

安小回道：“奴婢看見……公主想走，郡王阻攔，還從懷中拿出夜明珠，放在公主的眼前，讓公主看。”

我笑了，與二哥相視一笑，有安小這個有力的證人，容不得趙璩那賤人顛倒黑白。

皇太後麵微變，正開口，宋帝搶先一步，語聲不毫喜怒，“然後如何？”

安小輕聲道：“接著不知怎麽回事，奴婢看見公主暈倒了，郡王及時地攬住公主，走了。”

終於真相大白了，趙璦朝我一笑，鼓勵我。

皇太後黛眉蹙，趙璩驚惶不安地看著，保持著冷靜之態，“安小，哀家且問你，你說你聽不到公主和郡王說什麽，如何知曉是郡王自願拿出夜明珠？又如何斷定公主真的暈倒了？”

“奴婢的確聽不見公主和郡王說的話，奴婢隻是將所看見的如實回稟。”安小低下頭，了三分慌。

“對對對，父皇，並沒有聽見，看見的並不是真相。”趙璩像是忽然開了竅，睜眸辯解，“父皇，公主央求兒臣把夜明珠給瞧瞧，兒臣就拿出來給瞧瞧。接著，公主讓兒臣割，把夜明珠轉贈給，兒臣猶豫不決，就忽然暈了，兒臣隻能扶著。然後，讓兒臣帶到寢殿歇會兒，兒臣這才帶回寢殿，之後又拉著兒臣不放，引兒臣……事便是這樣的，父皇明察……”

“住口！”宋帝震怒地拍案，語聲含怒，“朕沒讓你說，你說這麽多做什麽？”

沉響的拍案聲驚震了所有人，一時之間，書房寂靜如死。

片刻後，皇太後的長眉輕輕一挑，“陛下，璩兒也是你的兒子，你怎麽能這般厚此薄彼？就算安小所說不假，但也隻是所見，並無親耳聽到。有時候，親眼目睹之事未必是真相，正如璩兒所說，是公主央求璩兒，是公主裝暈，璩兒好心扶。”

怒火燒得我四肢發燙、心焦灼，可是，我必須冷靜、再冷靜！皇太後與趙璩沆瀣一氣，如若我方寸大，他們就得逞了。心中又酸又驚怒，我咬牙道：“父皇，兒臣絕無做過有違人倫綱常、不知廉恥之事。”

皇太後的邊含了一抹譏諷的冷笑，“來曆不明的野丫頭，能好到哪裏去？自然是生賤。”

宋帝的左手緩緩挲著右手手指上碧沉沉的玉扳指，凝神片刻，從容道：“既然安小的證詞不能道出這件事的真相，退下吧。”

趙璦眉宇凝，著急地看我；趙璩鬆了一口氣，得意地笑；皇太後則是聲不，安然坐著。

宋帝的臉孔並不見多憂，慢慢飲了茶，道：“瀾兒，璩兒，你們二人必有一人說謊，朕最後說一遍，最後查出真相，說謊之人，朕必定嚴懲！”

趙璩眸微閃，道：“兒臣所言，句句是真。”

我凝眸道：“兒臣亦句句屬實，絕無欺瞞。”

“好！”宋帝麵冷如鐵，眸沉肅，“既是如此，有何後果，你們自己承擔。”

“兒臣明白。”他倒和我同聲應了。

“張堯，你有何話說？”宋帝看向太醫，語音越來越冷。

聞言，站在一側未曾發話的張太醫微微側，躬回道：“稟陛下，微臣為公主把過脈，有所發現。以微臣二十餘年的行醫經驗，公主四肢乏力，使不上力，是因為被人下了一種做‘桃花仙’的迷香。這種迷香不僅能夠令人瞬間昏迷，還摻了一種筋散，讓人全無力。”

心中雀躍，我不自覺地心花怒放，如此便可證明，我被人下藥、陷害。

趙璦朝我一笑，眼中閃著晶亮的芒。

宋帝的口氣聽不出喜怒，“公主當真中了這種‘桃花仙’？”

張太醫應道：“是。”

趙璩麵如豬肝，略有慌，不安地著手。

“你上前瞧瞧這顆夜明珠。”宋帝靠著椅背，漫不經心地說道。

“是。”張太醫走向案，小心翼翼地拿起紅綢和夜明珠，謹慎地嗅著。

趙璩更慌了，焦急不安，那張白的臉布滿了懼。皇太後的麵上浮起一抹輕微的急，但很快就消失，依然鎮定冷然。

張太醫放下夜明珠，後退三步，道：“稟陛下，紅綢和夜明珠上有殘留的迷香‘桃花仙’，和公主所中的迷香一模一樣。”

趙璩一怔，仿佛知道了大勢已去，子一抖，雙發，似乎再也無力支撐。

宋帝猛地站起，重重地拍案，疾言厲地低吼：“畜生！你還有什麽話說？”

冠上的凰金釵在燈影的輝映下發出一抹耀目、冷冽的金芒，皇太後不以為然道：“就算夜明珠上有迷香，也無法證明是璩兒親手所下，無法證明是璩兒引那個野丫頭。說不定是哪個宮人做事不仔細，將迷香弄在夜明珠上……”

“到這時候，母後還要護著那畜生嗎？”宋帝痛恨道，聲俱厲，“那畜生做出毀人名節、有違人倫綱常、穢宮闈之事，母後還要包庇他？母後對瀾兒嚴苛，對那畜生就這般寬容？”

“璩兒自養在宮中，哀家從小看到大，自然相信他不是那種不知好歹、不知分寸的人，一定是那野丫頭引璩兒，他才會一時蒙了心智，鬼迷心竅。”皇太後忽然提高語音，瞪著我，眼中迸出烈火般的怒意。

“自己做錯事，倒還要賴在別人上；有你這樣不分是非、顛倒黑白的皇祖母，才有這樣的不肖子孫！”宋帝厲聲怒斥，俊眸瞪大，眼中有灼灼的火焰，殺伐決斷地喝道，“母後無須再說，此事兒臣自有決斷！”

皇太後利落地站起，又要說一些詆毀我的話，他徑自對趙璩怒問：“畜生，你還有何話說？”

這一聲怒吼，宛如雷霆之怒，暴風驟雨來，趙璩嚇得跪倒在地，一步步跪到前，涕淚加，痛聲道：“父皇，兒臣真的不是有心的，是公主引兒臣……兒臣並非好之徒，兒臣從來就不喜，是公主仗著貌，對兒臣多番引，兒臣迷，一時糊塗，才做出……兒臣有錯，但公主的錯比兒臣更大，父皇可要明察啊……”

宋帝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厲聲仿佛一記響雷，“到現在你還不知悔改！難道是瀾兒在你的夜明珠上下了迷香迷暈自己？難道是自己爬上你的床？你自己心不正，還賴在瀾兒上，朕是白疼你了！”

皇太後痛心疾首地說道：“璩兒可是你從小養大的孩子，你怎麽能說他心不正？野丫頭不過進宮一兩個月，你竟然這般信、護！哀家看，你就是被小賤人蒙了心智，鬼迷心竅！”

趙璩哭喊道：“父皇，兒臣真的是無辜的啊……”

這樣的祖母，這樣的孫子，太無恥，太可怕。

所幸宋帝明察秋毫，沒有被他們蒙蔽，否則，我下場堪憂。

宋帝麵鐵寒，冰冷道：“趙璩心不正，死不悔改，褫奪封號，杖責一百！”

趙璩愣住了，臉上猶有淚痕，麵容僵，仿佛萬念俱灰。

宋帝總算還我一個公道，這懲頗重，我心中暢快不，暗自為他的英明喝彩。

“陛下若要褫奪璩兒的封號，就先廢了哀家的封號！”皇太後被這道聖諭氣得渾發，甘願以維護孫兒。

“兒臣心意已決，母後不必多言。”宋帝並不妥協。

“陛下一定要廢了璩兒的封號，哀家就永遠待在這裏！”誓不罷休。

宋帝俊白的臉膛繃得的，與他的母後對視半晌，才呼出一口濁氣，冷沉道：“杖責一百，罰俸一年，著其在府中思過，無朕旨意，不許踏出房門半步！”

皇太後拚力維護，他也不得不做出妥協。

罷了，杖責一百，趙璩也了皮之苦。

宋帝離開案，向我出手，我連忙走過去，將手放他的掌心。他牽著我離開書房，步履從容，撂下一句重話：“給朕狠狠地打，實實地打，一杖，就罰在打的人上！”

一直在想，趙璩對我起心，意毀我名節，是他自己把持不住還是皇太後的主意。想來想去，還是得不到答案。

懲了趙璩，此事便揭過去，皇太後依舊是尊貴無比的皇太後，隻是，宋帝很去慈寧殿請安了。聽聞，吳皇後多次規勸，兩頭奔走，他還是不諒解母後維護趙璩之心，也不原諒親生兒子對野丫頭的寵。

懷瑾告訴我，那好之徒被打了一百杖，皮開綻，丟了半條命，皇太後派了太醫給他診治，據說要臥床一個月才能康複。

趙璦對我說，趙璩臥床養傷，整日痛，對下人大呼小、又打又罵，脾氣大得很。

弟弟得到這麽重的懲，二哥自然開心，這些年，這個恩平郡王在宮中“循規蹈矩”，做足了表麵文章，令人以為他是個大有作為、文武雙全的郡王，在外卻仗勢欺人、胡作非為，若非有人為他兜著，他的惡行早就捅到前。

二哥還說，這件事發生在中，並沒有傳到朝堂，因為父皇止宮人再談論此事。我知道，如此嚴，意在保護我，不至於毀了我的名節與清譽。

之後，宋帝更加疼我，好像要彌補我所的委屈，但凡我有什麽要求，他都會應允。對於我的安全，他更是重視，不僅增派侍衛在沁殿保護我，若我外出，懷瑾、懷瑜不能離開我半步。倘若我有什麽損傷，們就要罰。

我仍舊在資善堂讀書，忙碌，充實，從老師的講授中學到了不有用的學識。

如此過了一個月，宋帝再次題考，對我的表現頗為滿意。

十一月，北風呼嘯，萬木凋零，花苑不複盎然的翠與繽紛的花事，唯有蒼勁的枯枝在寒風中瑟瑟搖曳，滿目蕭瑟，一片肅殺。臨安湖多水多，冬日尤其冷，好在寢殿裏供著炭火，不至於寒如冰窖。

宋帝命宮人給我裁製二十襲冬、四件輕裘、四件鬥篷，還有各種過冬之，應有盡有，不讓我凍，羨煞多妃嬪。

這日，天不早，我從資善堂匆匆趕回來，雙手放在火盆上烘著，懷瑜一陣風似地奔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公主，大事不妙了……”

“出了什麽事？”懷瑾又驚又急，“你先緩緩氣。”

“奴婢聽王公公手下的一個小公公說……”懷瑜咽了一口氣，驚駭得麵緋紅，“金國來使，說金國皇帝要和我們大宋和親……”

“和親？”懷瑾驚道，水靈的眸子睜得大大的，“宮中就隻有咱們公主，若是和親……不對，幾年前，陛下還封了兩個宗室為公主，還有幾個郡主，不一定是公主……”

“此事當真？”我聲不地問，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

“當真，那小公公在前伺候，和別的公公私自說起這事，奴婢無意中聽見的。”懷瑜所說的應該不會錯，前伺候的公公聽到的事更不會假。

完亮為什麽派使臣來大宋要求和親？難道是聽聞大宋皇帝認了一個義、冊封為沁寧公主？難道他知道“沁寧”這封號的深意，知道沁寧公主就是我？難道他已經知道我本沒有在那場大火中喪生、逃出金國？

越想越害怕，越想心越，那些塵封的屈辱、痛楚乍然翻湧上來，充塞在心間，攪著我的五髒六腑，痛、恨、懼迅速糾在一起，彌漫開來，再一次折磨我。

原以為早已忘記那段不堪的回憶，原以為此生此世再也不會聽到、想到“完亮”這三個字，原以為不會再與他有任何牽扯，卻不料，我躲得這麽遠，他仍然窮追不舍，仍然不放過我。

完亮，你非要趕盡殺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