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去年,在燕京,他要我留在他邊,伴他一生,我拒絕了。因為,他已是完亮的眼中釘、中刺,我不能再連累他,讓自己為置他於死地的因由。
而今,在臨安,我要他與我一起退,避世居,他婉拒了。
世事真奇妙,也很荒唐,時隔沒多久,人心的變化竟然這麽大!他想要的時候,我拒絕;我想要的時候,他拒絕。我鬧不懂自己的心,也看不他的心,老天爺,為什麽這麽捉弄我們?
我和完雍有緣再聚,彼此的心意未曾改變,卻因為一點點誤差而錯過一生嗎?
不知道,是自己錯了,還是他錯了,或者,本就不應該將愫係在他上。對我來說,他那般遙遠,仿如隔著萬水千山,仿佛千百道鴻阻隔了我們。想和他在一起,像凡夫俗子那般,有人為眷屬,過一種平淡而充實的日子,卻那般艱難。
也許,終究是無緣罷。
一夜無眠。
淚水從眼角落,滲枕;淚眼幹涸,沒多久又了,不斷地流,流著,流著,天就亮了。
大哥,是我強人所難嗎?還是你不舍得放棄?是我自作多嗎?還是你不理解我的心?
昏昏然地躺到午時,才起來洗漱用,吃完又繼續睡。懷瑾和懷瑜不敢問我究竟怎麽了,小心地伺候著,憂心忡忡。
這夜,還是睡不著,我和懷瑜各抱著兩壇酒來到高高的城牆上。
夜風呼呼,旗幡獵獵作響。站在城牆上,仰蒼穹,星辰閃爍;俯瞰燈火璀璨的宋國皇宮,那連綿起伏的殿宇在燈影的妝點下,巍峨壯麗,旖旎迷離。
守衛請我下去,我聲惡氣地將他們趕走,向北眺。
即使不到那人,這麽著、想著,心中也會好一點。
酒愁腸,沒什麽覺,卻上癮似的不停地灌咽。
“公主,您已經喝了一壇酒,不能再喝了。”懷瑜苦苦地勸,聒噪得很。
“你別管我,回去!回去啊……我要在這裏喝個夠……”
“您已經喝得夠多了,再喝就傷了。”想搶我的酒,我推開,後退三步才站穩,“公主,聽奴婢的勸,明日再喝吧,明日奴婢陪您喝。”
“走啊,你不要管我……”我煩躁地嚷。
“公主,奴婢扶您回去吧。夜深了,不如回沁殿,在寢殿痛痛快快地喝,喝到天亮。”
懷瑜上前扶我,又被我一把推開。
在這裏喝酒,和在寢殿喝酒怎麽會一樣?站在城牆上,可以很遠、很遠,向北方的無窮,向蒼穹的邊際,雖然還是不到大哥,可是,至覺不一樣。
又勸我,我吼道:“不要再煩我,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
蹙眉看我半晌,懷瑜終於走了。
真好,偌大的城牆隻剩下我一人,冷涼的夜風相伴,清寂的月輝相隨,任我逍遙,多好!
大哥,你已離開了臨安吧。
大哥,此生此世你不會再到臨安了吧。
大哥,你一定很生氣、很生氣,可是,你拒絕與我世,我也很傷心……
大哥,你我之間,就這麽結束了嗎?
你要我等你,不是我不想等,而是等不起。再等下去,再留在臨安,預料得到的危險就會襲來。我刺殺完亮,重重傷了他,他不會放過我……他下旨遷都,就是明證,遷都是他向我討債的第一步吧,下一步會是什麽,我無法預料,卻知道,很快就會來臨。
大哥,你我相聚總是那麽短暫,開心總是與悲怨相伴,快樂總是與傷痛相隨;相遇之後就是分離,歡喜之後便是悲痛,之餘就是分歧,相擁之後便是轉。
為什麽總是這樣?是不是我們有緣無分?是不是上蒼不讓我們在一起?
大哥,你我就這麽結束了嗎?
是不是,結束之後,才有另一個開始?
“三妹……三妹……”悉的聲仿佛從遙遠的天邊飄來。
我緩緩抬眸,映眼簾的是一張布滿了憂的俊臉。
趙璦的眼眸滿是擔憂與憐惜,“你看看你,什麽樣?喝得爛醉如泥,癱在地上,倘若父皇見你這樣,不責罰你才怪!”
“罰就罰咯,罰什麽都行。”我手去拿一旁的酒,被他扣住手腕。
“不許再喝!”他低聲嗬斥,“我背你回去。”
他正想拉我起,我猛力一推,口齒不清地嚷嚷:“你不要管我,我不回去!不回去……”他強地扯拽,我大怒,用力地推他,他跌坐在地。我指著他的臉,吼道:“再我,我殺了你!”
趙璦哭笑不得,“你醉這樣,殺得了我嗎?”
酒意泛上來,我打了一個酒嗝,雙手抱住他東搖西晃的頭,不讓他來去,“不陪我喝酒,就不是我二哥……就給我滾遠一點……別妨礙我喝酒……”
“好好好,二哥陪你喝酒。”他無可奈何道。
“你的頭怎麽還來去?不要……晃得我頭暈……”
“是你喝多了。”他坐到我邊,攬著我,讓我靠在他前,“你靠著我,就不會頭暈了。”
“二哥,你真好……真舒服……”我拎起酒壇,往口中倒酒。
“讓我喝一點。”趙璦搶了酒壇。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正要出宮回府,懷瑜去資善堂找我。”
“哦……是懷瑜……”頭越來越疼、越來越暈,手足燙熱,似有大火灼燒,燒得我渾都痛,“二哥,這酒是不是很不好?你疼不疼?”
“疼?你哪裏疼?”趙璦扶我起來。
“到都疼。”我蹙眉道,指了指心口,“這裏,最疼,你不疼嗎?”
“躺下來,會好一點。”
他麵有異,似有痛惜;接著,他讓我躺在他上,將外袍蓋在我上。
好啊!
漫天的星辰晶瑩閃亮,微小的芒匯聚在藍絨般的夜幕上,變了璀璨耀眼的星芒。
趙璦的聲音漸漸飄遠,仿佛隔著滿天星,“三妹,為什麽心……痛?為誰而痛?”
遙遠的星辰一顆顆地落下來,落在夢中,鐫刻在心中,為一個經久不忘的回憶。
懷瑜說,天蒙蒙亮的時候,趙璦背我回沁殿,巡守的守衛都看見了。
可能是他囑咐過那些守衛,我在城牆喝酒一事並沒有傳到宋帝的耳中,我逃過責罰。
喝到爛醉,縱然可以忘記那些磨心的煩惱與傷痛,但是醒來後,煩惱與傷痛依舊磨心,並沒有消失。終於明白,醉酒並不能解決所有煩惱,反而更煩了。
見我一連數日悶悶不樂,趙璦想方設法地逗我開心,從市集買來各種奇怪的玩意兒給我玩,我都提不起興致。卻也漸漸明白,沉浸在傷痛中,自傷自怨自艾並不能改變事實,忘記前塵往事,想想將來,讓每一日充實、忙碌起來,才能讓心上的傷止、結疤、複原。
忽然想起,送給父皇的賀禮隻剩下兩個月讓我準備,我急忙問他:“你為父皇備了什麽賀禮?”
他不告訴我,我多番追問,他才說了。原來,他從采薇軒的那組樂瓷得到了啟發,從窯和市井坊間搜羅了一套瓷,一套可以奏出妙樂音的瓷。
心中萌生出一個想法,我央求他為我找一把製作良、音質上乘的琵琶。
趙璦還告訴我,李大哥那件事,已經解決了。
正巧,宮人稟報,上複求見。
我連忙問:“趙璩沒有以勢人嗎?上大哥,這事怎麽解決的?快告訴我。”
“卑職和李兄按照郡王的指示,將這件事告到臨安府。”上複笑道,“知府大人不敢得罪恩平郡王,必然會包庇他。郡王就地去了一趟府衙,和知府大人談了半個時辰。”
“皇兄,你和知府大人說了什麽?”
“知府大人以為我要包庇趙璩,讓他嚴懲李兄,說會重重地責罰那些刁民。我就對他說,我已查清這件事的始末,那李氏不是刁民,而是良民。”趙璦笑瞇瞇道,“他聽我的口風變了,立即變了臉,不過他堅持說是刁民惹事,汙蔑恩平郡王。趙璩有太後和皇後的寵,他不敢得罪。”
“然後呢?”我興致地問。
“我又說,其實父皇早已知道此事,也知道這次是恩平郡王的不是,強占百姓家產,知法犯法。接著我說,不過父皇不想皇室醜聞傳揚出去,又想給恩平郡王一個小小的教訓,就命我前來,囑咐大人秉公辦理這件事,莫要因為他是恩平郡王而有所包庇,讓百姓蒙冤苦。最後,我說,父皇讓我前來,自然不希你傳揚出去;若他泄了風聲,後果如何,他一人擔著。”
我開心地大笑,“皇兄,你這番話說得太妙了,那知府大人必定被你唬得一愣一愣的。”
上複咧笑道:“郡王找過知府大人以後,就秉公辦理了此事,恩平郡王府管家的兒子不再找李兄的麻煩了。郡王,公主,李兄托卑職代為傳話,謝謝你們的大恩大德。”
我一笑,“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三日後,趙璦果真為我找來一把首琵琶。
這琵琶以上好的杉木所製,製工良,尤其是雕工細的首,栩栩如生,形態優,仿若一隻高傲的棲息於琵琶上,翱翔高歌。
他不解地問:“三妹,你想學琵琶?學來做什麽?”
“我向父皇旁敲側擊過,娘親擅彈琵琶,因此,我也要學。二哥,你會彈琵琶吧,教教我。”我著首、冷弦,腦中浮現娘親彈琵琶的模樣,必定風華絕世。
“我可以教你,不過你要告訴我,你學琵琶做什麽。”
“哎呀,你教我就是了,時機了自然會告訴你。”
“好好好,教你。”
我眉弄眼地笑,“你教我基本的指法、彈法就行。”
如此,接下來幾日,一有空閑就練習彈琵琶。趙璦說我頗有天賦,教兩三遍我就會了,我更堅定了這個決定。
掌握了基本指法之後,我前往照晚閣。
第一次,香襲的近侍婢如眉說正在午憩,不見客。
第二次,如眉又說子不適,不見客。
第三次,如眉還說近來神思倦怠,不見客。
我氣急,差點兒沒按耐住、直闖進去;有求於人,隻能一次又一次地求見,以誠意打。
回到沁殿,懷瑜看見幾個宮人站在樹上、牆頭砍樹。那兩株樹挨著沁殿的宮牆,是西域品種的奇樹,做香蘭,暮春時節開花,花朵皎潔如白玉、碩大如蓮蓬,花香濃鬱得嗆鼻,可以傳出一二十裏遠。枝梢還會長一種類似柳絮的小絨球,隨風飄落,漫天飛舞,爛漫麗。
我最喜歡這兩株香蘭了,此時正值香蘭盛開的時節,竟然有宮人膽敢砍樹,我氣得跑過去,命那些宮人下來。懷瑜呼喝道:“這是公主最喜歡的香蘭,你們膽敢砍樹,不要命了嗎?快下來,不許砍!”
宮人紛紛下來,跪地行禮,賠笑道:“公主息怒,奴才並非有意冒犯公主,奴才隻不過是奉命行事。若公主想保住這兩株香蘭,就去向陛下請旨。”
“是陛下下旨的?”懷瑜驚詫地問。
“若無陛下的旨意,奴才怎敢公主喜歡的香蘭樹?”
“陛下明明知道本公主喜歡香蘭,怎麽會下旨?”這件事太不尋常了。
“奴才聽聞,是照晚閣的香襲姑娘不喜歡香蘭樹的濃鬱花香,對陛下提起,陛下當即下旨,砍掉兩株香蘭。”宮人小心翼翼地說。
又是香襲。
我三次求見,三顧茅廬,不見我就算了,竟然還讓父皇砍掉我最喜歡的香蘭!
欺人太甚!
似有大火在五焚燒,我衝回大殿,氣憤難忍。
懷瑜也氣得冒火,為我打抱不平,“公主,那個香襲太欺負人了!也不拿鏡子瞧瞧,隻不過是在煙花之地打滾的下賤子罷了,竟敢這麽欺負公主!”
懷瑾也同仇敵愾地說道:“可恨的是,陛下竟然對那賤人言聽計從。之前陛下那麽喜歡公主,那賤人一進宮,陛下就把所有心思放在那賤人上了!”
是啊,自從香襲進宮,父皇就很來沁殿看我了,想必是忘了還有我這個公主吧。
我趕們出去,趴在案上默默流淚。
想找父皇哭訴、理論,想來想去,終究沒有去。罷了,不就是兩株香蘭嘛,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要香襲願意教我,那兩株香蘭就算是拜師的見麵禮。
第四次求見,終於不再以子不適之類的理由拒客,讓我進去。
香襲坐著,仿若輕如燕,一襲潔白勝雪的衫襯得的麵越發蒼白無,神倒是不錯,一雙秋水橫波的眸子頗為清亮。
沒有向我行禮,我並不稀罕,再者我有求於,就讓著吧。
“香襲姑娘子不適,我冒昧打擾,實是有事相求。”我盡量用謙虛、客氣的口吻說。
“公主請說。”香襲的嗓音比上一次更纖弱了,聽來好像抱恙在。
“父皇的萬壽節快到了,我想備一份別出心裁的生辰賀禮送給父皇。”
“公主準備的賀禮是奏曲?”莞爾道,“奏曲並非別出心裁。”
“我已有打算,還請香襲姑娘不吝賜教,教我彈奏那曲《恨灰》。”我誠懇道,微微屈,希以十足的誠意打。
“你想在萬壽節那日彈唱?”
“我的嗓子如何比得過香襲姑娘的天籟之音?以琵琶彈一曲便可。”
香襲看向我後、抱著琵琶的懷瑜,麵容淡淡,“公主學過琵琶嗎?”
我道:“前幾日剛學的,皇兄教了基本的指法。”
冷冷眨眸,“沒有天賦的學徒,香襲教不起,公主彈幾個音試試。”
懷瑜看不過的臉,恨恨地瞪一眼,將琵琶遞給我。我坐下來,將趙璦教的指法都施展出來,卻曲不調,難聽至極。
如眉“撲哧”一聲笑出來,笑我的蠢笨。
懷瑜橫眉怒對,“笑什麽笑?”
我盯一眼,看向香襲,“請香襲姑娘賜教。”
香襲毓秀的臉上浮現些許冷傲,“指法雖沒有錯,卻很生疏,有一點點天賦。”
我欣喜道:“那你願意教我了?”
“教你也無不可,不過,你便欠香襲一個人。”的冷淡似是冰窖的寒氣,令人怯步。
“香襲姑娘若有煩憂之事,我自當竭力相助。”我開心得站起,喜不自。
“公主每日申時來照晚閣,香襲隻教半個時辰。如眉,送客。”香襲也站起,聲音細弱。
雖然每日隻教半個時辰,不過我可以問二哥的嘛。
懷瑜接過琵琶,我轉離開,剛走到殿廊,就聽見如眉驚惶的聲,“小姐……小姐……”
轉去,但見香襲蹲跪在地上,如眉扶著,擔憂著急,手足無措。我連忙奔過去,蹲下來,手指搭上的手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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