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羅很忙,每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羅什錦也就看不出來,他親爹到底有沒有為他踢出的那一腳到愧疚。
這件事出了沒幾天,老羅上貨時把貨車翻了。
冬天路,車子剎不住,直接側翻在道路旁,人倒是沒什麼事,就是摔了一下。
最嚴重的是,他們的水果全都摔進了河里。
偏偏那一車是年貨禮盒的水果,一箱一箱套著紅塑料袋的的橘子和印了吉祥話的大富士都掉進河里,不只是賠了一車水果錢,還得給租貨車的地方車子修理費。
羅什錦第一次看他爹愁眉苦臉,卻又不舍得一煙。
那陣子羅什錦的媽媽也不好,年輕時候干過重活,一到冬天就咳嗽,咳得整個人臉蒼白,倒是難得溫地勸羅父:“春生啊,要不去張大娘家借一點吧,咱們現在沒有錢上下一批水果了,不上貨怎麼賺錢啊?”
羅父滿面愁容:“張大娘家也不容易,攢下來的錢還有一部分是郁青那個小娃娃賺來的,怎麼好意思開口。”
“那我們怎麼辦呢,賣完剩下的這點水果,我們靠什麼生活呢?”
羅什錦安靜地站在門外,看見他爸攬著他媽媽的肩頭,笑著說:“你就放心吧,我再想辦法,保證不了咱兒子吃的穿的,給我們什錦養壯漢。”
老羅眼角一笑,眼角都是皺紋,還真的像魚尾那種形狀。
難怪要魚尾紋,羅什錦愣愣地想著。
10歲的羅什錦第一次覺到生活的力,也不得不承認郁青確實有被夸的資本。
他每天吃著喝著著父母呵護時,郁青已經開始“養家”了,像個男子漢一樣。
羅什錦胡思想了一會兒,做了個決定,他要和郁青借錢。
他著頭皮跑去郁青家,站在門口又開始猶豫,那時候他還小,思想非常中二,覺得自己這是在和敵人低頭,太沒出息了。
等張郁青從院子里推門出來看見羅什錦時,毫不夸張地說,他已經哭了一個煞筆。
鼻涕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淌。
張郁青很難不吃驚,推開家門就看見一個小胖子,穿著棗紅的羽絨服,小胖手和小胖臉都凍得通紅,幾乎和服一個了,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任誰看見這場景,都會吃驚。
張郁青皺了皺眉:“要進來坐坐嗎?”
語氣聽起來一點詫異都沒有。
羅什錦那時候不覺得張郁青的平靜是淡定,他傷心地想,這人可太冷漠太沒有同心了。
越這麼想,越是覺得傷心,哭得越厲害。
順便把那種家里沒錢的擔憂、對生活力的恐懼、對爸媽的心酸、還有莫名其妙的委屈和不安全部都哭了出來。
在羅什錦以為自己將會哭得在張郁青家門口過去時,他覺到有人在拉自己。
張郁青把他扯進屋里,不是張住的那間屋子,是他自己的屋子。
他把門關上,翻出卷紙扯了一段胡往羅什錦臉上。
那時候遙南斜街還是燒火爐取暖的,張郁青屋里不算冷,但也并不很暖和,呵出來的氣息都是白霧。
12歲的張郁青就這樣呵著白霧問羅什錦:“出什麼事兒了?”
羅什錦面對10年來心里默默痛恨的“敵人”,又看向張郁青后被他關的門,忽然覺得很有安全。
他啞著嗓子哽咽幾聲,然后艱難地開口:“......我們沒錢了。”
張郁青點點頭:“聽說了,你家貨車翻了。”
一說這事兒,羅什錦有差點哭出來,張郁青指了指他:“憋回去,給你鼻涕眼淚太廢紙了。”
“哦。”
張郁青跟他說:“我已經去你家送錢了。”
“什麼?”羅什錦詫異地喊了一聲。
“我說,已經去給你們家里送錢了,別擔心,不要再哭了。”
看得出來,張郁青是在耐著子和他解釋。
那天羅什錦很懵,困難難道就這麼輕易化解了嗎?
他在張郁青屋里坐到緒徹底平復,看著四周的陳設,只有課本和幾本名著,看那封面的舊樣兒,估計是從劉爺爺那里借的。
羅什錦問:“你不看連環畫啊?”
張郁青說:“不看。”
“哦,那我走了。”
羅什錦極其不好意思地撓著后腦勺,尷尬地蹦出一句:“那啥,等我下次來,給你帶連環畫看,可有意思了。”
那之后羅什錦對張郁青的印象大變,他覺得張郁青確實經得起老羅的夸贊。
也覺得的,這人夠哥們兒的。
那年春節,張郁青還給他們家送了好多餡,說是買多了吃不完。
冰天雪地里,羅什錦一開門,張郁青就站在門口,提著一兜子餡:“拿進去吧,買多了。”
其實有什麼吃不完的,實在吃不完天氣這麼冷放在外面窗臺上就能凍上,又不會壞掉。
羅什錦知道,張郁青只不過是聽說他家里今年生意一般,怕吃不上餡,才給送來的。
羅母抹著眼淚,看了眼一大盆剁碎的白菜:“什錦,還不快謝謝郁青,不然咱們得吃素餡了。”
那是羅母過的最后一個春節,羅什錦在餃子里吃到了幣,還說新年一定會好運連連。
轉眼到了冬末,羅母卻因為急病去世了。
那些天羅什錦像是被人走了魂兒,老羅哭了好幾次,羅什錦都著沒哭。
直到羅母土,羅什錦跑去張郁青家,進門喊了一聲:“郁青,我沒有媽媽了。”
張郁青什麼都沒說,只是擁抱了他。
他在那天才失聲痛哭,哭得噎噎時,聽見張郁青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不怕你廢紙。”
也是從那之后,羅什錦對張郁青的稱呼才有了變化。
從郁青變了“青哥”。
羅什錦后來去學了汽修,在市里的汽車修理廠工作。 因為他年紀小,子又耿直,在汽車修理廠總挨欺負,干最累的活兒,賺最的錢。
每天灰頭土臉不說,還惦記家里的老羅。
老羅以前開水果店租的房子被房東賣了,水果店也不能開了。
有一天羅什錦挨欺負,主管非要說他懶,不給他工錢。
羅什錦沒忍住,和主管打了一架,工作也丟了。
那時候他17歲,灰頭土臉地跑回遙南斜街,又是抱著他青哥大哭一場。
張郁青笑著說:“哭什麼,這店后門不是有地方麼,支個水果攤,能賺錢。”
那會兒他青哥也才退學,上的擔子比他還重,后門租給任何一個人都能多賺一筆費用,非要白給他占了買水果。
羅什錦用手掌抹掉眼淚:“青哥,謝謝,真的。”
“謝什麼。”
張郁青輕描淡寫,說后門有意口井,正好夏天能用來冰鎮西瓜,羅什錦家里以前翻過一車水果,統統掉進了遙南河里,大概是河神收了水果高興吧,才給他這個開水果攤的機會。
羅什錦給謝盈講這些時,又忍不住紅了兩次眼眶。
謝盈拍著他的肩膀:“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羅什錦咬牙忍了一會兒,才把眼淚忍回去:“所以你看,真正牛的是青哥,他上過大學,也有文化有頭腦,遇事兒不慌,能力還強,我就不行,要是沒有青哥,我現在還不知道在干啥呢。謝盈,你是名校畢業的大學生,是學校的老師,跟著我這樣的男人,你真的不會覺得委屈嗎?”
他說完這些,眼淚還是有些不控制,有一滴就那麼順著眼角下來。
謝盈也跟著哭了,抹掉眼淚,搖了搖頭:“羅什錦,我就問你,跟你在一起,你會不會對我好,永遠對我好,只對我一個人好?”
“會!”
羅什錦用力點點頭:“謝盈,你如果愿意跟我在一起,我一定拼了命對你好。”
“那我再問你,你喜歡我嗎?是因為我27歲了還沒對象你瞅我可憐,還是因為喜歡我?”
“喜歡你,謝盈,我是喜歡你,我對天發誓!”羅什錦舉著三手指,滿臉嚴肅。
謝盈看著他那個傻樣子,噗嗤一聲笑出來:“那就行了,我也喜歡你。”
“我現在能給房子付首付,但是車子......”
羅什錦撓著頭,“不知道明年水果能賣的怎麼樣,你要是喜歡車,我可以跟青哥借一點錢......”
“羅什錦!你可真行!”
謝盈氣得都笑了,“咱們倆剛在一起,不到2分鐘,你在這兒跟我說什麼房子車子的,你給我什麼我就什麼,你給不了的大不了咱們一起努力,怕什麼啊!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難道不想吻你的朋友嗎?”
說這些話時,臉頰緋紅,心跳快得不像話。
羅什錦果然很會煞風景:“那咋整啊,我晚上吃蒜了......”
“去漱口啦!傻子!”
那天晚上羅什錦沒回家,在謝盈的臥室留宿。
-
【4.2】
第二天一早秦晗因為擔心打了個電話過來,秦晗撥的是謝盈的手機,接電話的卻是羅什錦:“你好,我是羅什錦。”
“......羅什錦呀,我是秦晗,謝盈呢?”秦晗十分茫然地問。
電話里傳來一聲憤的尖:“羅什錦!你接我的電話干什麼!”
“是不好意思盈盈,我睡懵了!”
秦晗是把手機放了揚聲打過去的,聽見里面糟糟的對話,有些反應不過來:
給謝盈撥電話,接起來的是羅什錦。
而且羅什錦聲音睡意未消的,他還說自己睡懵了?
正想著呢,張郁青從背后靠過來,擁著的腰幫掛斷了電話。
他湊到秦晗耳邊說:“還聽呢?再聽就是晨間運了。”
秦晗這才反應過來,瞪大眼睛,驚喜地轉看著張郁青:“張郁青!他們是不是在一起啦?”
“應該是。”
“我還擔心了一整晚呢......”
昨晚秦晗睡得確實不好,給張郁青講起以前在寢室的事,講起和謝盈一起度過的那段不算快樂的日子。
“我出國前都是盈盈陪著我的,也是個的人,我好擔心,羅什錦不會不會......”
當時張郁青安:“別擔心了,羅什錦一看見謝盈,兩只眼睛都在上,一定是喜歡的。”
晨地從過玻璃窗照進來,張郁青替秦晗把在頸窩里的頭發捋順,笑著問:“小夏天還在睡呢,要不要再和他睡一會兒?午飯前我再你?”
“不睡了。”
“那跟我睡?要不要跟我再睡一會兒?”
秦晗打一下他的膛:“說什麼呢呀。”
張郁青反而笑了:“我們是不是也有一陣子沒做晨間運了?要不要試試?”
-
【4.3】
羅什錦和謝盈的婚期定在春天,迎春花開了一片一片,羅什錦又瘦了幾斤,穿上新郎西服時,已經是個寬肩窄腰的壯漢了。
都說典禮前不能見新娘,羅什錦跑進化妝室時,謝盈正在一個相框。
今天很漂亮,穿著蓬松的白婚紗,高跟鞋擺在一旁,這會兒正懶地穿著拖鞋。
羅什錦進去,謝盈轉過頭,嚇了一跳:“臥槽,你怎麼來了,不是說等一會兒在典禮上見面嗎?”“想你了,來看看你。”
謝盈指著自己的臉:“我今天早晨不到4點就起來了,這個妝怎麼樣?”
“好看!”羅什錦豎著大拇指。
謝盈笑著把手里的照片給羅什錦看:“我剛才和媽媽說了,以后咱們會好好的,一定不讓擔心。”
羅什錦這才看清,謝盈手里拿著的是他小時候一張和媽媽合影的照片。
182高的男子漢差點又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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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每個夏天都有說不完的歡樂,再到夏天時,小夏天已經一歲了。
李楠和陳靈北的孩子也已經滿百天了,是個孩,取名兮兮,李楠說等以后再生個二胎,取名咚咚,一家子“咚兮楠北”就湊齊了。
謝盈也在這個夏天懷孕,羅什錦說他家孩子的小名就小西瓜。
“甜氧”店里窗臺上那盆仙人掌又開花了,北北趴在店門口曬太。
賣烏梅的老步履蹣跚,可做的冰鎮烏梅和桂花糕還那麼好吃。
丹丹推著張去市場了,已經能獨立買菜了,市場的叔叔阿姨都認識,會送給新摘的小青菜和帶著泥土芳香的胡蘿卜。
每一個人都在變好。
秦晗在樓上和室友聊視頻,不是大學室友,是在國做換生時候的室友們。
當初韓國那對小金敏恩和樸池已經結婚一年了,他們沒有要孩子,倒是在國時養的狗狗吉拉已經生了一窩漂亮的狗寶寶。
法國的短發姑娘艾瑪現在留了一頭順的長發,很。
德國那個富二代男生安德里嘛,也已經當了爸爸。
張郁青抱著小夏天上樓秦晗吃飯時,秦晗他們的國視頻已經臨近尾聲,正在互相道別。
張郁青的影出現在門邊,視頻里忽然一陣尖,幾個室友用不同口音的英文歡呼,說秦晗的老公和兒子都好帥。
掛斷視頻,張郁青忽然說:“我看見了。”
“什麼?”秦晗接過小夏天,抱在懷里,有些不解地看向張郁青。
張郁青沒說話,秦晗卻是突然想起來,張郁青在照片上見過安德里。
而且那是一張只有和安德里的照片,好像是圣誕節時樸池抓拍的。
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這個男人都33歲了,難道還會翻出這種陳年老醋吃?
秦晗有些疑,主湊過去吻了吻張郁青的側臉:“可是我和安德里沒什麼的呀。”
懷里抱著的小夏天也學著媽媽的樣子,咿咿呀呀地湊過去親爸爸。
兩邊側臉都被摯的人吻著,張郁青輕輕笑出聲。
他說:“怎麼還心虛上了,和那個德國男人有什麼關系?”
“我以為你因為以前的照片......”
張郁青著秦晗地腦袋:“不是。”
秦晗更納悶了:“那你說什麼你看到了?看到了什麼?”
“看到你房間的燈了。”
昨晚張郁青一家三口是在店里住的,小夏天很喜歡店里的瓶瓶罐罐,也喜歡遙南斜街和夜里的螢火蟲。
幾乎每個月,秦晗和張郁青都帶著他來店里住兩次。
最近秦晗眼睛不好,總在用緩解疲勞的滴眼。
昨晚張郁青有個需要熬夜的工作,下樓工作前他叮囑秦晗,早點睡,不要又點著臺燈熬夜看書,很費眼睛。
秦晗當時非常乖地點頭說:“好的,那你也不要太晚。”
“嗯,晚安。”
結果夜里一點多,張郁青去雜間取東西,走上臺階正好看見臥室門隙里面的燈。
他當時沒推門,怕嚇著秦晗和小夏天。
秦晗抱著兒子舉起一只手保證:“我不是故意的,就是那東西時候剛好看見你以前看過的一本舊詩集,翻著翻著時間就過去了。”
“哪本?”
秦晗從枕頭底下拿出來,彎著眼睛問他:“里面都是詩,會不會是你竇初開時候看的呀?”
真的是好深的一本詩集,連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都收錄在里面,最出名的就是那句“不思量,自難忘”。
“我竇初開不是只為你麼。”張郁青隨口就是一句。
秦晗被他說得臉紅,把書丟進張郁青懷里。
張郁青看過的書籍太多,瞇著眼翻了兩頁才想起來,是小姑娘不在邊那幾年,他隨手翻過的這本書。
他問秦晗:“你看完了?”
“沒有呀,看了一半,后來太困了就睡了。”
張郁青翻到詩集的最后一頁,給秦晗看。
最后一張空白頁上面居然是他用寥寥幾筆畫出來的秦晗側影,他說:“我只在想你時才看詩。”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就寫到這里吧,如果以后還有想寫的,也許會放在VB。
謝陪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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