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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枕》 番外五·顧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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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顧楚生聽見下雨的聲音,他站起來,停在窗戶邊上。

如今他近花甲之年,子骨早不如前,這場夜雨有點冷,他忍不住輕咳出聲。

青走進來,看見他站在窗前,忍不住道:「父親,你怎麼又開窗了?」

顧楚生笑了笑,他神:「今夜雨下得好。」

青嘆了口氣:「您還病著,便別看夜雨了。」

顧楚生沒說話,他笑著走到案前,端起葯碗,小口小口抿著。

「德州的水患如何了?」

「父親,」顧青有些不開心了,「您就別心這些了,好好養病吧!」

顧楚生輕輕咳嗽,他搖了搖頭:「放不下心,總想問著。」

「您啊,就是差個枕邊人,」顧青有些無奈,「父親,母親已經去了這麼多年了,您也該放下了。您找個人吧,老的的,有個人陪著就好。」

「小孩子,管什麼大人的事?」

顧楚生輕聲叱喝,顧青忍不住爭辯:「父親,我孩兒都會爹了。」

「那你也是我兒子。」

顧楚生立刻反駁,顧青還想說什麼,顧楚生突然打斷他。

「行了,我知你要說什麼。隻是青,」他聲音平和,「這世上所有事都能將就,唯不能。」

「若不清楚自己要什麼,就什麼都別拿。」

青急切想要反駁,卻在及顧楚生表時停下來。

顧楚生似乎又陷了某種回憶,他神:「而且,我已得到過,便不強求了。」

「我這輩子還有太多事兒要做,我記著,便已經夠了。」

【1】

顧楚生對於楚瑜最初的印象,來源於楚錦。

顧楚生還壞在孃胎裡時,他父親從蘭州太守升任為工部侍郎,回京路上,他們遇到一群山匪,母親驚產子,危急之下,是楚建昌路過相救,他們一家人才保得平安。顧楚生的父親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當下許諾,日後顧楚生就是楚家半子,為他取名楚生,其意為,為楚家而生。楚建昌被顧楚生父親所,於是顧楚生剛剛出生,兩家就定了姻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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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楚生出生後不久,謝韻便有了孕,而後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兩位都是孩。當時戰,楚建昌戰場上為鎮國候擋了一劍,衛家為了恩,便與楚家定下親事。衛家定親,顧家自然不敢爭搶,最後便定下來,嫡長楚瑜與衛世子衛珺定親,次楚錦與顧楚生定親。

外麵盛傳,楚家這兩門頂好的親事,都是楚建昌用命換來的,這倒也不假。

因為考慮到衛家乃將門世家,顧家書香門第,於是楚家將兩個孩子分開來養,楚建昌帶著楚瑜在西南邊疆長大,生於詩書之家的謝韻則帶著楚錦在華京長大。

西南那時戰頻繁,孩子又不得車途勞頓,於是楚瑜整整十二年,一直在邊塞,不曾回來。

十二歲之前,顧楚生沒有見過楚瑜。他年子骨不好,總是在家裡喝葯,唯一的玩伴,也隻有楚府的楚錦。他們兩從小就知道,未來他們會是夫妻,於是楚錦很照顧他,會為他熬藥,會給他汗,會甜甜他:「楚生哥哥。」

而這一聲稱呼,也會讓顧楚生牢記自己生來的責任——他是楚家的半子,為楚家而生。

於是他從小把楚錦當自己的妻子來照看,縱使年時,他尚不懂得妻子該是怎樣。

那時候楚瑜雖然不曾回家,但楚家卻都是楚瑜的傳說。每一次楚建昌和楚臨回來,都會和家裡說這個嫡長,而謝韻掛著這個嫡長,哪怕楚臨和楚建昌走了,也會把他們說的事兒拿出來,反反覆復說。

例如楚瑜格爽朗,武功高強,例如有勇有謀,善良機敏。

誇得久了,楚錦便十分討厭楚瑜,常常同顧楚生說:「我姐姐啊……就是個鄉野村婦,蠻人。」

後來長大些,楚錦學會了繞彎子,便換了詞兒道:「我姐姐啊,格率直,隻知道舞槍弄棒,日後到華京來,也不知道會吃什麼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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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錦心中九曲十八彎,顧楚生又何嘗不是七巧玲瓏心?哪怕換了詞兒,他心裡也明白楚錦的意思。小兒家的心腸,小小的惡毒,他並不介意。

反正,他是楚錦的丈夫,護著楚錦,也是應當的。

【2】

他懷著對楚瑜的敵意,一直到十二歲。

十二歲時,他隨著父親來了西南邊疆,他父親主持西南一項防工程的修建,他就跟著來學點東西。

他和他父親到的那天,是楚建昌親自來迎接,那時還是清晨,遠遠見得鵲飛山月帶曙落下之,是一隻隊伍,為首的是楚建昌,後跟著兩位年,一位年長些,穿著黑勁裝,他揣測著當是楚臨,而另一位……卻是一位姑娘。看上去十一二歲的年紀,穿著紅的勁裝,頭髮用髮帶高高紮起。

長得其實很漂亮,和楚錦的漂亮不同,眼窩很深,睫很長,眼睛又大又亮,流淌著華京有的朝氣和明朗,是一種帶著明艷的漂亮,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彼時他剛睡醒不久,穿了一件紅廣袖華袍,袍子上用金線綉著雲紋,頭上戴了玉冠,外麵披了一件帶著絨領的白披風,貴氣中帶了些許可

他父親帶著他來到楚建昌麵前,他規規矩矩和楚建昌行過大禮,帶了種有的老沉道:「見過楚伯父,見過世兄,見過……」他目落在楚瑜上,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選擇了和楚錦一樣的稱呼,「楚瑜妹妹。」

他見禮時,都會看向對方,於是在喚著那聲「楚瑜妹妹」時,他那雙漂亮的眼便落在上。

聽著他喚,微微睜大了眼,隨後突然一下,就到了楚臨後去。

楚家人都有些尷尬,楚臨保持著微笑去拉扯楚瑜,著聲道:「做什麼你?出來!」

「不行不行,」楚瑜脆脆的聲音響起來,「這個小公子太好看了,我怕我嚇到他。」

顧楚生:「……」

生平第一次,有了被調戲的覺。

這種覺不太好,於是他想,這果然是楚錦說的,鄉野村婦。

當天夜裡,他歇在了楚府,西南有著和華京截然不同的氣候,夜裡星璀璨,帶著淡淡花香,有子在遠用他聽不懂的曲子高歌,這樣的環境下,他忍不住想要琴一首,便抱著琴去了院子,剛踏院子,他就聽見花園裡傳來楚瑜的聲音,似乎是在同其他人說話,興道:「哎呀你們不知道那顧楚生,長得可俊慘了,我今天一看他,心跳就快起來,他看著我我楚瑜妹妹,我突然就懂三娘說的,骨頭了半邊是什麼意思……」

旁邊子聽著都笑起來,一個人抿著道:「大小姐,你還小呢,懂個什麼呀?」

顧楚生聽著這些子又開始談論自己相貌,他心裡想,果然俗。

於是抱著自己的琴,又退回了自己屋裡。

隔了幾日,楚瑜便找上門來,甩著鞭子,大大咧咧道:「顧大哥,我哥說你在屋裡也憋壞了,讓我來照顧你,要不我帶你逛逛吧。」

顧楚生麵上冷若冰霜,楚瑜被這個態度冷到,有些不好意思鼻子:「那個,顧大哥,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

「楚大小姐並沒說錯什麼,」顧楚生神平淡,「隻是我與大小姐年紀畢竟不小了,大小姐帶我出遊,怕是不妥。」

「有什麼不妥?」楚瑜一臉懵,顧楚生斜昵一眼,頗為鄙夷道:「大小姐連男之防都不懂嗎?」

「我又沒拉你抱你親你,我怎麼和你沒有男之防了?」楚瑜有些不高興了,皺著眉頭道,「你是我未來妹夫,你還當我會看上你不?」

聽到這話,顧楚生冷冷一笑,卻是不信。他親耳聽到楚瑜對他的非分之言,哪裡還會信楚瑜這些鬼話?

楚瑜見他不願意出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道:「不去就不去,那我自個兒去了。」

【3】

楚瑜不帶他去,顧楚生畢竟年,憋了半個月,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始出去閑逛。他時常見到楚瑜,原因無他,人多的地方,往往有楚瑜存在。

他見過領著人打馬從街頭飛竄而過,也見過在校場和人摔跤一泥濘。他發現楚瑜這個人,走哪兒都是焦點,而且這個人,真的太悉這個城市,吃喝玩樂,都是這個城市最有意思的。於是他開始悄悄跟著,吃吃過的飯館,點點過的菜,去去過的酒樓,走走過的路。

他端著華京世家那份架子,過著楚瑜過的日子,竟發現,也頗有滋味。

的人生鮮活人,和華京那些世家貴一點都不一樣。

而後他也發現,楚瑜對他或許真的也沒什麼非分之想,因為楚瑜其實沒多大文化,形容詞極其匱乏,但凡見到一個好看一點的男人,都要和人說「我終於明白什麼做骨頭了半邊」,顧楚生聽得笑起,覺得楚瑜這姑娘,骨頭大概早就碎渣了。

這樣的人……

他想了想,還好是衛珺娶了,要換做他,怕是早就被這麼不安分的人給氣死。

楚錦那樣的子,懂規矩,識大,擅筆墨,懂音律。

不過——如果楚瑜不是他妻子,遠遠看著這麼靈一個姑娘,似乎也是不錯。

他就這麼跟在楚瑜後,跟了大半年,偶爾楚瑜和他遇到,也就不鹹不淡打聲招呼,喊一聲:「嘿,你在這兒呢。」

久了,他也會朝笑笑,偶爾請喝杯水酒,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他十三歲那年,陳國突襲,徐州城破。

當時楚建昌主力不在,楚瑜自個兒一個人出去玩。楚臨提著□□催促他:「你出城去,替我找到我妹妹,帶立刻退到晏城去!」

他知急,便帶了披風,佩著長劍,駕馬沖了出去。

他在荒野上四尋找楚瑜,徐城破城時,他終於找到楚瑜,當時滿臉茫然,帶了些驚恐慌,一個人站在原野上,看著狼煙滾滾的徐城。那一瞬間,他終於覺得,畢竟是個小姑娘。

他朝疾馳而去,出手,高聲道:「楚瑜,上來!」

楚瑜獃獃抬起頭來,看見了他,而後驟然亮起來,高喊出聲:「顧楚生?!」

「上來,」他,「我帶你走。」

楚瑜有那麼片刻,猶豫著,抓上他的手。而後他攬住,用披風將裹在懷裡,訓斥道:「出來怎麼穿這麼點兒?!」

下著雪的天,不怕凍死嗎?

楚瑜這次沒有耍寶,安靜抱著他,聽著他的心跳聲,馬蹄聲。

他以為是怕了,便心了些,忍不住道:「你別擔心,我會護送你去晏城的。你父兄都不會有事兒,我陪著你。」

楚瑜抱著他,好久後,才低低出聲,說了句「哦」。

【4】

他帶著跑了一夜,終於護著到了晏城。

到了晏城後,緒有些低落,他當作嚇到了,也沒多想。

後來幾日,他去看都躲著他,他也不知為何。年脾氣高傲,多被拒絕幾次,也就不去了。誰也不是誰的誰,犯得著這樣被人作踐麼?

那時候他不懂,姑娘不喜歡一個人,才能坦坦,若是喜歡了,隻能畏畏

他畢竟是楚瑜的未來妹夫,楚瑜那樣的子,哪裡容得自己多想什麼?

他一直沒有再見到楚瑜,直到回京。回京那天,他特意旁敲側擊,讓楚臨去給楚瑜報了信,然後他想等著楚瑜來送,心裡想著,哪怕隻是朋友,楚瑜也當來送送他。

誰曾想,他從白天等到黃昏,仍舊沒等到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氣個什麼勁兒,把簾子一放,怒道:「走。」

他心裡想,日後楚瑜來華京,他也絕不去接他。

他說到做到。徐城之後,楚建昌終於覺得邊塞不安穩,送楚瑜回了華京,他聽聞來了,也沒去見。直到他被父親帶著去楚家赴宴,他纔看見楚瑜。

回到京中的楚瑜,彷彿一隻被斬斷了翅膀的鷹,在人群中格格不見到他,也彷彿不認識一樣,既然不認識他,他也不會刻意好。

隻是偶爾踩著角摔下去,眾人發笑時,他會提醒楚錦,讓一把。

他本以為人生就一直是如此,日後他步場,迎娶楚錦,為國家效力,為君主盡忠。

直到純熙七年,他十五歲,秦王謀反。

秦王謀反之初,他便察覺了他父親的不對勁,他聰慧,頃刻便猜到了他父親要做什麼。

他父親是對開國趙氏有著濃厚,更過秦王禮遇,秦王落難,他不會不顧。

然而在趙玥出現在他家時,他還是震驚了。哪怕那時候的趙玥,已經被他父親改頭換麵為了一個普通家僕。

他知道自家的底細,也知道皇帝的手段,他明白,以他那單純父親的手段,決計保不住趙玥。然而趙玥已經到了顧家,無論如何,顧家難逃一死。

於是大雨之夜,他讓家中暗衛在外搜尋了一圈,確認找出了其他暗衛蹲點的痕跡後,他知道,顧家在劫難逃。

他父親哭著苦求他。

「我可以死,趙氏脈不可斷啊!」

顧楚生麵慘白,他看著自己父親痛哭流涕的模樣,終於道:「我有一個辦法。」

趙玥在屋中從容飲茶,聽得他的話,他抬起頭來,看著顧楚生,顧楚生轉頭看向趙玥,抖著聲道:「我聽聞,世子與長公主好?」

趙玥垂眸不言,許久後,他輕輕一笑:「我也不知他會不會救我,但你可一試。」

顧楚生去試了。

他派人聯絡了長公主,得到了回復,長公主在宮中安排了人,而他要做的,就是把顧家從這件事中出來,給趙玥一個「死亡」,讓淳德帝安心。

他親手提著劍,送著自己的父親宮,他舉報了他父親,為了表現自己的忠心,他又親手斬了他的父親。

淳德帝看著他滿手鮮跪在地上,終於放心下來,嘆了口氣道:「難得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忠心。也罷,我留你顧家。隻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今年似乎該宮當太子伴讀?罷了,你去昆吧,從一個縣令做起,於你而言,也是磨鍊。」

他千恩萬謝,走出宮門時,他沒敢洗手。他將染了的手藏在袖子裡,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

他像一個遊魂,這世間已沒有他容,他憑著直覺走去,等反應過來時,卻是停在了楚家的巷子裡。

他不知道自己是來找楚錦,還是楚瑜,他隻是茫然站在那巷子,然後看見了兩個年輕公子。

一個看上去約莫二十三四,另一個卻隻有十三四。年長那位著素,頭戴玉冠,年的則是著黑勁裝,頭髮用髮帶高高豎起,兩縷頭髮垂在額邊,出一個緻的人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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