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書閣離高臺前繁林不遠,他又十分知此間小路,就算不更袍,也自信不會為人所見。
更何況金天衛變更首領之后,改了昏巡路線,最近的一條也離繁林百步之遠,落薇謹慎,敢來見他,一是知曉他挑選之地合適,二亦會再做打點,以求萬無一失。
葉亭宴挲著微的袖口,忍不住以手擬筆,反復琢磨著“見”字的寫法。
逯恒死后,他在刑部理了相關事宜后方才回府,用過晚飯,裴郗與當日同葉亭宴一齊搜尋逯恒住的侍衛上門拜訪。
這侍衛名為元鳴,原是燕氏軍中兵將,后來傷了左耳,不能隨燕家軍遠征北幽,便暫退下來,在刑部領了個閑職。
但此人心細如發,做事扎實,很快得了上峰的賞識,在宋瀾尋刑部心腹組建朱雀司時,他便被師父帶了過去,得了朱雀為紋的袍。
朝中從無人知,他早年曾過承明皇太子的恩惠。
那日葉亭宴與朱雀司中人一同搜查逯恒住所,結束之后乘轎告辭,路轉長街無人,他便聽見簾外元鳴抑激的聲音:“小人元鳴,拜見殿下。”
葉亭宴未掀簾相見,只是嘆了一句:“默生,辛苦你了。”
元鳴道:“當初接到殿下書信時,小人猶不敢信,今日一見,才知……殿下回京來,怎地不曾知會小人?”
“如今形,實在不必再稱殿下,”葉亭宴道,“我回京來亦是突然,拖到今日才與你相見,實非我愿,今日你來,原是有樁要事相托。”
元鳴道:“但憑殿下吩咐。”
葉亭宴道:“我雖隨朱雀司一同查了逯恒住,可你我心知肚明,此不過是走個過場,夜后,你拿了鑰匙,再去查探一番,瞧瞧可有不妥之。”
元鳴應聲而去,今日過來,想必就是為了報與他知。
只是葉亭宴并未料到,元鳴在他住并未尋到旁的東西,唯一尋得的,是他床榻之下剩的半張宣。
據元鳴所言,這紙張有印痕,原應有更多,只是不知被何人事先拿去,只剩了角落里不起眼的這半張。
之所以是半張,是因另外一半已被火燎去。
殘余紙頁上只有兩個“見”字。
葉亭宴反復去挲那兩個字,越寫越覺得心驚。
如果他沒有認錯,那分明是落薇的筆跡。
時習的是簪花小楷,后來長大些,總覺得中規中矩的書法不合心意,苦臨蘭亭,又不肯照本宣科,后見飛白書,兩相結合,自有一套書法心得。
那“見”字一撇,比右側彎鉤長了半分,白,是最常的寫法。
可是皇后緣何要與逯恒書信往來?
在他未接手西園命案時,宋瀾便親去了朱雀司,問了一夜,后擔憂牢獄中的逯恒胡言語,趁早拔舌傷手,眾人問無可問,以“殺”草草結案。
葉亭宴心知,就算逯恒仍活著,恐怕也不會吐緣由的。
后傳來料與地面挲生出的響聲,他手指一僵,斂了這些思緒,回首行禮:“臣給娘娘請安。”
第16章 催春暮(四)
落薇今日穿了紺青的窄袖長,邊繡一圈紅蓮,朱紅抹,山礬百迭,典雅莊重,宮中諸位娘子,私下都如此穿著。
葉亭宴順著襟瞧上去,發現竟描了長眉、點了紅,是特地妝扮過的模樣。
心中剛生出一分怪異,落薇便在他方才坐的石椅上坐了下來,示意他起:“葉大人,不必多禮,坐罷。”
掃過葉亭宴的緋袍,聲音中多了一份戲謔:“尚未恭賀葉大人高升,升遷之快,國朝罕見哪。”
葉亭宴便道:“臣謝陛下與娘娘厚。”
落薇問:“大人上次邀本宮至此,是為了西園命案,如今此案已畢,一切順當,大人算是賣了本宮一個人,今日,可是來向本宮討賞的?”
葉亭宴對著指尖的浮塵吹了一口氣,無奈道:“娘娘每次與臣相見,必要揣著明白裝糊涂,何苦來哉?”
落薇笑言:“難道本宮不是從大人習來的麼?大人若是坦誠些,本宮自然也不必這樣勞累了。”
葉亭宴眼神閃爍了一下,便道:“好,那今日臣就與娘娘打開天窗說亮話,臣自北方跋涉而來,想在這汴都、這朝中謀一席之地,為陛下略盡綿力,只是不知,娘娘是否能容臣?”
落薇明知故問:“喲,這可奇了去,大人效忠陛下,便是效忠本宮,談甚麼容不容得下?”
葉亭宴道:“娘娘方才還說要坦誠些——自靖和元年來,陛下登基,朝野分流,太師背靠汴都世家,黨羽遍布,樹大蔭深,娘娘得燕氏和蘇門學子支持,一路著太師威勢,庇護陛下走到如今。臣只汴都朝局,總該在娘娘和太師中擇選一個才是。”
落薇語調上揚:“這麼說,本宮還是比太師看著和善些。”
葉亭宴眨了眨眼睛,道:“娘娘是中宮,太師為宰輔,貶宰輔,可再立,廢中宮,天下不寧。”
“這話就錯了,我朝廢立皇后可是常事。”
“娘娘與們不同。”
落薇撿了桌面上一片雨打的葉子把玩,并不回話。
于是葉亭宴轉而道:“照理說,臣效忠娘娘與效忠陛下并無二致,只是如今……”
他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繼續:“陛下借西園一事立朱雀司是何用意,臣不信娘娘猜不出來,娘娘與太師共同輔政三年,陛下早已不是昨日稚子,若陛下還與從前一般信賴娘娘,何須此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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