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奇道:“是什麼樣的畫?”
煙蘿道:“小人記得,畫名好似做……丹霄踏碎?”
困倦霎時消弭殆盡。
落薇聽了這話,忽地翻坐起,一時之間深覺無盡的惱意恨意齊齊涌來,只趟了混油一般,皮灼痛,里冰冷,直燒得火紅一片、冰寒徹骨。
煙蘿唬了一跳:“娘娘!”
落薇抬手,死死抓住桌上一只茶杯,細瓷冰涼,清醒了幾分,心知不能摔碎留音、引人注意。
但這一腔恨意,實在無從宣泄。
忍了又忍,最后捂著口,發出一聲長長的低笑:“果然是同類相惜,他竟用此攻心,哈,他居然能猜到,他怎麼敢?”
了好幾口氣,才將翻涌緒咽下,落薇得通紅的眼睛,覺指間有水痕,一一拭去,開口向煙蘿解釋。
“丹霄是天之至高,神靈居至高,引雷閃電世——靈曄是他的字,意為太,意為閃電,這圖名便是說……明激之,業已踏碎。”
這樣一幅圖,是為了紀念宋瀾晦的功勛啊。
*
說了這番話,落薇再不能安坐,干脆趁此機會卸了黃金頂冠,連煙蘿都沒帶,獨自一人往岫青寺后山幽靜無人散心。
后山上有亭臺和舊殿,平素也有佛門子弟在此清修,只是岫青寺今日為了接駕,特將眾人都遣了出去。
落薇沿著禪房后的石子路緩緩地走了不多遠,便見前方有一無名舊殿。
這舊殿空空、未掛牌匾,卻打掃得一塵不染,走近了些,才見殿中有一地面坍陷,原是下有道,石蓮地磚被挖開后,沒有再回填。
站了一會兒,想起一些古遠故事,說祖父一輩的瘋太子篡位,手下曾于岫青寺行金蟬殼之計,想必這便是那些驚心魄的舊事留下的痕跡。
此間零落,不知世上還有幾人記得。
落薇越過正殿繼續走,在大殿空空的后園中瞧見一棵古樹——若真切些,不如說是古樹的骸,因為那樹干枯烏黑,在春日中不見一片綠的新葉。
朝天延的嶙峋樹梢中,忽有一枝,不知是被何人系了一條鮮紅長綢,綢緞的可鮮亮極了,全然不見風吹日曬的痕跡。
有風襲來,它高高揚起,在湛藍天際之下舞得風流恣意。
“此樹原本是岫青寺的百年老樹,曾有無數癡男怨在此締結誓言,聽聞,許愿甚是靈驗。”
落薇還在著那棵古樹發呆,后便驀地出現一清潤的男子聲音,聽出了是誰,不免一怔。
尚未來得及開口,那男子便走到了的側,繼續道:“只是不知,這樹為全哪一對癡男奉獻了自,在一寂靜春夜里,忽地落了葉片,生機就此斷絕。樹死神去,許愿再不能,漸漸地便也無人再來了。”
許是方才聽了那幅《丹霄踏碎圖》的緣故,落薇心中泛起一陣冰冷的厭惡,說話都不免帶了幾分譏誚:“葉大人久居北幽,怎地連汴都舊聞都如此清楚?哦,本宮險些忘了,葉大人一雙慧眼穿骨見髓,莫說膾炙人口的舊聞,就連青史古今,也是若觀火哪。”
葉亭宴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口氣,有些詫異地多看了一眼,不過落薇已經飛快掩了方才的譏諷緒,帶著笑側過來,問道:“好巧,大人緣何在此地?”
葉亭宴便虛晃著朝行了個禮。
落薇沒理,葉亭宴也并非真心想要行禮,于是躬了躬,就算禮:“陛下午間睡眠,臣得了空閑,想來后山一觀這傳聞中的古樹,不料卻是這麼巧,竟能遇見娘娘,定是臣方才在佛祖面前虔誠拜祭的福德了。”
“葉大人當真是福德深厚之人,”落薇戲謔道,“本宮還以為明日上巳春獵才能與大人相見,誰知今日大人得陛下寵信,便跟上了亭山,可見不僅天子,就連神佛都在庇佑大人。”
葉亭宴面不改道:“娘娘謬贊,臣愧。”
此句落后,周遭忽地陷一片沉默當中,兩人各懷心事,無人打破這僵局。
最終還是葉亭宴先嘆了一口氣:“娘娘見臣,為何無話可說?高臺相見,臣不可置信、落荒而逃,娘娘心中惱了臣麼?”
他口氣坦,自然大方,吐的字句卻曖昧流連、含義無限,也不知他為何不再惱。
落薇出一個笑來,惜字如金道:“怎會?”
躊躇片刻,不見對方回話,本想開口問一問那畫的事,臨到邊卻轉而道:“這古樹的傳聞,大人方才是不是沒有說完。”
就算葉亭宴有心示好,也不可盡信——他實在太過危險,只要流出一于宋瀾的恨意,被他窺了去,說不定某日就會為催命的尖刃。
葉亭宴聽出本不想言此,卻沒有深問,只答道:“臣要說的已然說完了,方才是想多問娘娘一句,倘若此有樹仍舊靈驗,娘娘想許什麼愿?”
落薇漠然道:“本宮與陛下心心相惜,哪有什麼旁的愿,就算是有,也不必寄托于這死上。”
抬眼去,風已停息,紅綢懨懨地垂下來,干枯樹枝后是布遍彩云的天際。
不知為何,說完了上句話,葉亭宴沒有言語,良久,才聽見他微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
笑聲中或有冷淡、或有嘲諷,或是聽錯了,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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