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薇道:“是太師臨的《仲尼夢奠帖》,我從旁人得了,拿來鉆研一番,都說見字如面,框架風骨,或許也能窺其心意罷。”
煙蘿看了半晌,隨后道:“傍晚娘娘歸來,所述太,小人前思后想,還是覺得只憑那馴馬人的一面之詞便想扳倒封平侯,實屬不易。”
落薇笑起來,卻沒有回答的疑問:“阿霏,你記不記得,你初來瓊華殿時,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
“我記得,”煙蘿思索片刻,便道,“那時絕,我問娘娘,太師在朝中深固,又與陛下沆瀣一氣,怎麼看,我們所行之路都是死局。”
“是很難的。”
“隨后娘娘便告訴我,修剪一株病梅,并不是將它的主干生生地掰正,而是從細枝末節手,一一剪除他橫生的枝節,這些枝節之間,又各有不同,剪法也不同。若落在朝中,便是說太師周遭之人,有見風使舵者、利益相連者、各懷鬼胎者,種種不一。”
“對左右搖擺人之人,當今朝局,該行何策?”
“小人以為,懷為上。”
“那利益相連者呢?”
煙蘿一時哽住,斟酌片刻才道:“斬斷利益實屬不易,或許……有攻心計。”
落薇贊了一句,道:“正是如此,對于玉秋實這樣的居高位者,最難的便是一一顧及手下。葉亭宴挑封平侯開刀,便是因封平侯乃是玉秋實眾多擁躉之中,與他關系最近、利益牽涉最多之人。”
“這樣的人,他勢必也會下最大的力氣來保,但是無妨,從林召在暮春場被那個馴馬人反咬時,這一局的結果便是穩賺不賠。”落薇喝完了那碗酪,順手擱了碟子,“封平侯算不得聰明人,只消宋瀾中計,將二人送進朱雀司,封平侯必然慌,向玉秋實求助。這時候,咱們這位太師大人就會面臨一個非常微妙的問題,這人,他保是不保,該下多力氣去保?”
煙蘿逐漸明白了的意思:“陛下疑心這樣重,朝中不會有人比太師更懂,畢竟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利用這點鏟除政敵,于是此事太師若是貿然手,便要冒被陛下疑心的風險,太師為人謹慎,想清楚這一點,必定左右為難。”
“只要他開始搖擺,這一局就算是了,”落薇重新提筆,寫了第二句,“方才我聽葉三道來,只慶幸他沒有投到旁去,這一把刀若是對著我的,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
瞥了一眼原帖,運筆飛快:“回來之后,我往深想,更覺有趣,林召已然彀,無論救不救得下來,只要他死了,這一局就破不了,說不得連封平侯自己都會被牽涉進來——春巡歸來后,政事堂算開年大賬,可有許多虧空呢。”
煙蘿心中跳了一跳。
去歲江南天災,賦稅收,宮還失了一場火,修繕尚未完,國庫正是缺錢之時,葉亭宴若在宋瀾面前提上一句,宋瀾難道想不到此?
落薇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悠悠地道:“無論如何,封平侯都要虧一場,能不能保命都要看造化,如此,玉秋實與封平侯也必生齟齬。試想,封平侯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該如何?寒心一生,冰封千里,想回暖可就難了。”
煙蘿為研墨,緩緩想來,搖頭嘆道:“此計當真誅心,小人聽著心驚跳。”
落薇伏案寫字,不知想起什麼,筆尖一頓,濃墨落了一滴:“不過,世間確實無人能夠算無策,葉三的謀劃到底還是出了變數——他本想趁宋瀾遇刺時出一箭,博他更多信賴,誰知一番籌備為他人做了嫁裳,竟還有一人借了他的東風。”
煙蘿道:“小人聽說了,好似是瓊庭中一名姓常的學士。”
“他若是太師的人,同葉三打擂臺,倒真是一出好戲,不知能唱什麼樣子,”落薇打了個哈欠,道,“罷了,你我便先看戲罷,就算出了變故,他也該應付自如才是,如若不然,當真是辜負本宮的期啊。”
“戲若唱得好了,咱們還能再添一把火呢。”
宋瀾今日本要來尋,借口了驚嚇,推辭了,如若不然,還不知能不能睡個好覺。
帖子臨完,落薇拾起來看了一眼,不屑道:“太師的字,想必是早年間便定了形,其間充斥著本人一也無的風骨,帖中所敘,他也全然不懼,可見字如其人,實在不準。”
煙蘿順著的目去看,只看見后半段寫的是——
未有生而不老,老而不死。
形歸丘墓,神還所,痛毒辛酸,何可念。
善惡報應,如影隨形。
必不差二。[2]
第26章 純白不備(二)
前殿熏香,紗霧飄拂,政事堂堆滿了大胤開國以來幾百年的古籍,高比廊柱,群臣肅然端坐在書山之下。
為首的玉秋實一襲絳紫袍,面凝重。
隔著珠簾,落薇瞧了一眼。
殿中不算明亮,先看見的是對方的白羅方心曲領,天圓地方、象法天地。
宋瀾輕咳了一聲,劉禧便上前去,將擱在眾臣之前的金枝燭架上最上端的一支蠟燭燃了,隨后和他的徒弟劉明忠一同往簾前兩端一站。
于是眾人便知,今日一場議事如此算是正式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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