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郗抬頭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不曾。”
于是落薇不再聽他言語,徑直離開。
直到進了瓊華殿前的那片園子,煙蘿才追過來道:“小人雖不知當日之事,卻多聽懂了些,這葉大人在暮春場中翻手為云覆作雨,機關算盡,實在可怖,娘娘是說,就連今日他刑部,也是事先盤算好的?”
落薇恨聲道:“此人實在可惡,遲早有一日,本宮必除之后快。”
許久不失態地說這樣的負氣言語了,煙蘿聽了都有些詫異:“娘娘……”
落薇這才回過神來,苦笑道:“本宮被他氣昏頭了。”
園中的宮人守禮地分列兩側,沖歸來的皇后屈膝行禮,落薇一路穿過殘花凋零的園子,瞧見廊下的紫薇已經泛出了些約的紅。
突然抓住了一側煙蘿的手,喚道:“阿霏——”
煙蘿抬起頭來,看見對方出奇冷靜、卻又似燃燒火焰的目:“我突然想起……這樣好的機會,不如咱們也冒個險,為這葉三的盤算添一把火罷。”
*
雖說刑部尚書與玉秋實好,但在這樣的關節,哪里敢隨意置要案中牽涉的皇帝近臣,況且瞧這葉亭宴病懨懨的模樣,別說鬧出人命,就是典刑重些,都要擔憂第二日刑部便被史臺彈劾的劄子淹了。
故而有史前來探送藥,刑部中人也不敢阻攔,立時便放了他進去。
裴郗將落薇的話一字不落地轉告了,其間有幾句想不起來,便只說了些大致意思。
葉亭宴倚著后玄鐵的牢門,聽完他的話,便十分愉悅地笑了起來。
他今日了第一頓刑,打了二十庭杖,掌刑之人極有分寸,留下的都是皮傷,葉亭宴不肯除,此時緋袍之后滲了不跡,大笑之時不免沖撞,當即便痛得表扭曲。
裴郗咬牙道:“公子居然還笑得出來?”
葉亭宴便小聲慨:“算計就沒有一次功過,本還想心中懷著愧疚,好歹可憐可憐我,沒想到這都被看出來了,果然是長大了。”
裴郗冷哼一聲:“皇后無才會如此,對待……更別說只是可堪利用之人了。”
葉亭宴道:“你不懂,聰明自有聰明的好。”
裴郗見他上傷痕累累,人卻樂不可支,又氣又惱:“公子絕頂聰明,卻還要把自己弄出這幅慘狀。”
“你就是不懂皇后說的道理,罰得越多,陛下越信我,怕什麼,總不會我死了的。”葉亭宴費力地翻了個,瞧外瞥了一眼,“你早些去罷,無謂多留,這場案子到了收尾的時候,我在這里,說不得還比在外面更安全些,況且,我還有別的事做呢。”
裴郗也聽到了似有人來的聲響,于是從袖口擲了一瓶傷藥來,起告辭,葉亭宴手將那瓶子攥在手中,低言:“多謝。”
與裴郗錯而過的,正是居于葉亭宴隔壁、剛剛審完被抬回來的林召。
今日只是第一日,林召狀若癲狂、歇斯底里,刑不過兩種便數次昏迷,胡敏懷心中還存了幾分希,連忙人將他潑了冷水、抬了回來。
兩人所居之地是刑部最深的囚牢,只有謀大逆的囚犯才會被投至此,本來葉亭宴不需來此,但三司仔細商議后,還是將兩人關在了一起。
刑獄最深連小窗都無,送人的獄卒將林召擱下,便像是躲避瘟神一般,忙不迭地離去了。
林召一個人躺在稻草之間哼哼唧唧,一會兒大聲咒罵,一會兒嚎啕大哭,最后終于沒力氣,小聲啜泣起來。
葉亭宴被他吵得煩不勝煩,好不容易才平心靜氣地晃了晃手中的鎖鏈,喚道:“林二公子?”
林召這才發覺隔壁有人,一片漆黑中,他分不出是誰的聲音,便忍痛朝外爬了些,湊近了牢門:“誰?”
他起得太猛,“砰”地一聲撞在了玄鐵欄桿上,疼得齜牙咧。
葉亭宴卻對這樣的黑暗環境十分悉,從容不迫地盤坐著,微笑答道:“我是史臺上侍史,姓葉,名壑,字亭宴,林二公子不介意,喚我一聲葉三也可。”
林召聽了他的名字,恨不得立時便沖出牢門,將他扼死,手上鎖鏈在玄鐵上砸得錚然作響:“你、你這巧言令、滿口謊言的小人!快說!你了誰的指使來栽贓我?”
“二公子息怒,我若是刻意栽贓,怎會與你同落此?”葉亭宴驚呼一聲,為怕對方不信,他還在黑暗中裝模作樣地呼了幾聲痛,“當初我去暮春場查案,怎地就這樣巧,撞上了那小黃門?方才刑,我思來想去,終于恍然大悟——咱們定然是被人給算計了!”
林召罵道:“一派胡言!”
葉亭宴道:“二公子細想,怎麼同查了暮春場,那常照與我找出來的人證證卻截然不同?我思索良久,覺得這樣更可信些——那設計陷害之人先到了二公子的行蹤,遣一黃門跟隨,隨后又將那黃門送到我面前,待我出首得罪,將罪落定了,再突生變故,將我也送到此——這可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連環計啊!二公子,咱們真真切切是中計了!”
他說得繪聲繪、一唱三嘆,到最后還連連嘆氣,十分憤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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