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長在一張全然陌生的臉上,當時烏莽正著商人服飾混跡邊城的酒樓中,端著茶碗聽細作的回話,抬眼就看見了那雙眼睛。
邊境有著的文士,那人面上笑意,而他確信在他的眼中看見了悉的、一閃而過的寒。
后來酒樓來了一隊商客,等烏莽回過神來,那人已經消失了。
疑心一閃而過,他沒有記住他的相貌,也描述不出那個眼神,派遣出去的細作不知道他要找的是什麼人,久而久之,便也忘卻了。
而今日那個人打著軍旗神兵天降,只一眼他就確信了對方的份。
他竟然真的沒死。
宋泠沖他吹了個口哨:“大君好眼力,下馬與我手談一局如何?我聽聞大君通中原的詩書禮儀、琴棋書畫,尤善棋藝,特來領教一番。”
多年不見,他上連早年那種過于繃的青之氣都磨滅殆盡了,換了一副人難以看清底牌的游刃有余。
烏莽重重嘆氣,翻下了馬。
*
“厄真大軍……山……過長安、取汴都……承明皇太子軍旗……”
殿傳來一陣哐啷落地的繁雜聲響,朝臣們面面相覷,無人敢推門進殿。
與軍報一同傳回汴都的訊息實在駭人聽聞,如今聽了小皇帝殿中的暴怒詰問,眾人更發覺皇帝同兄長的關系實非世人口中所傳,誰敢上前霉頭?
宋瀾將案上堆的奏折一拂而空,一時覺得頭痛裂。
自從落薇在谷游山虛晃一招、而去之后,他的頭風發作得越來越頻繁,汴河一別后,更是幾近將他瘋。
葉亭宴叛主,給他留下了數不盡的爛攤子,當初他用一劍穗廢了金天衛,如今故技重施。汴都城中三衙軍二十萬,大小軍無數,他用了三年時間挑揀了能夠引為心腹的千人,如此一遭,卻一個都不敢信了。
組建朱雀原本也是為了留后手,但他這些時日常做噩夢,夢見有朱雀衛持刀殿行刺,半夢半醒之間,他還失手殺過一人,從此更加噤若寒蟬。
葉亭宴和蘇落薇是將他算了。
算到即使他心知肚明這是對方的誅心計,也對抗不了自己日益旺盛的猜忌和疑心。
侍衛跪在案前瑟瑟發抖,邊便是被宋瀾剛剛砸落的佛陀塑像。
“你再……說一遍。”
侍衛將額頭在地面冰冷的金磚上,勉力抑了言語中的抖,重復道:“小、小人送幽州及長安二地軍報,李將軍與常大人所率人馬星夜馳援,但路遇河流改道、峽谷山崩諸多事宜,幾次變更行軍路線,恐難以如期到達……”
他咽了口唾沫,繼續道:“聯軍在幽州戰事焦灼,厄真部大軍烏莽親自率軍十二萬,強度山,一路打到長安城下。危在旦夕之時,有人……有人打了承明皇太子軍旗,在長安城門前與北軍對峙。聽聞……那自稱承明皇太子之人與烏莽手談一局,其間有兩名子統兵,燒了烏莽后方的糧草供應。一局之后,烏莽自長安門前撤軍,繞行山道,改奔汴都而來了!”
良久無聲,隨即侍衛便聽見皇帝發出一聲怪笑,隨即越笑越大聲:“哈哈哈哈……他是奔著朕來了!承明皇太子死了這麼多年了,是誰!是誰膽大包天,敢冒充他的王軍?”
語罷又失魂落魄地喃喃道:“他沒有死,有子燒了糧草……子……他果然沒有死,他怎會沒有死!他們守下長安,只消居高臨下,放烏莽到汴都來,由著軍與他們決一死戰,隨后他們坐收漁利,真一步好棋,哈哈哈哈……”
宋瀾一拍桌案,嘶吼道:“來人!”
一側的彥濟立刻抱拳下跪,戰戰兢兢地道:“陛下!”
“給李將軍和常照發急報,他回汴都來!”宋瀾勉強定了神,擰眉道,“幽州不過是幌子罷了,想來他們也不會死戰的。烏莽是要聲東擊西,直取汴都,我汴都城高墻深,軍與大營相互照應,我就不信,就算他們坐視不管,我們就守不下汴都來!”
*
臨近邊境之地,烏夜濃黑,常照坐在軍帳之中拭著手中的刀,在雪亮的刀上照出了自己陌生的眼睛。
他嗤了一聲,將自汴都而來、粘了白羽的信擱在一側的火爐之上燒了,火舌舐而上,頃刻便將宋瀾親自寫的急信燎為了灰燼。
他的近衛恰好進帳,眼見他將天子的信燒掉,卻沒有出聲。常照瞥他一眼,忽而問:“十六,你有多年不曾上過戰場了?”
被稱為“十六”的近衛掰著手指算了算,沒有算清楚:“總該……有十年了。”
“十年……”常照出神地重復了一遍,將面前的軍防圖指給他看,“我問你,倘若你是他,你會留軍長安,還是回守汴都?”
十六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老實地回答:“我定然會留守長安,守城便有一爭之力,回軍說不得要做他人砧板之。這個問題大人已經問過無數遍了,換作是誰,都會這麼選的。”
常照笑起來,他將軍報卷起來,忽而道:“我不相信他沒有死。”
十六不明所以,常照也沒有解釋,只是嘆道:“且看罷。”
第102章 君山焚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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