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朗勾住他的手指好一會都不肯放開,鐵珩看見他手上傷痕累累,有的結了痂,有得還咧著紅的小口,又發現嶽朗肩頭鼓起一塊,大概是包著什麽傷口,左臂還打著夾板:“這是怎麽啦?”
嶽朗滿不在乎,出手說:“采酸棗的時候紮的,沒事兒。”又下意識左臂,“這是下山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一棵樹上,臼了。”
鐵珩盯著他問道:“我們是怎麽到寶相寺的?”
嶽朗給他比劃說:“那天天亮了以後,我怎麽也不醒你,隻好先下山去找人。幸虧寶相寺裏的大師們到漳河畔去收拾鄉親們的骸,被我撞見,才拉著上山來救你。等找到你的時候,我以為你已經,已經……”他靠著鐵珩的胳膊,不自地打了個寒。
鐵珩知道他雖然故意說得漫不經心,但上手上那些傷痕,也能想象到過程一定艱難無比,凰山到寶相寺路途不近,不知道嶽朗孤一人是怎樣在雪地上掙紮跋涉,才終於找到人的。
這孩子吃了不苦呢。
在那個改變一切的晚上,他曾鄭重許諾,要好好照顧保護他,誰知道危難之際,兩次都是嶽朗救了他的命。
鐵珩憐地抬起手,想去他頭發,誰知一抬手關節就是一陣疼,胳膊地跌回被子上。這疼痛和肩上上外傷尖銳的痛完全不同,鈍鈍的,卻牽扯全,無不在。
鐵珩一怔,再次試著抬起手臂,隻覺全關節充滿了糙的砂子,重如千鈞。
“……山上的雪好大,能凍死人呢,”嶽朗毫無覺察,手從他服裏掏出那塊玉佩來:“……好在神明保佑,你戴著這個。”
玉佩襯在布的被子上,更加晶瑩圓潤,鐵珩強笑道:“我不是已經送給你了嗎?怎麽又還給我?”
嶽朗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這玉佩確實是個寶,真的能辟邪魔,保平安。你看你剛把它給了我,自己就傷這個樣子!我還給你,你現在就醒了!我不要,你戴著傷也能好得快些!”
鐵珩緩緩地笑了笑,隨即失去了笑意:“我累了,想再睡一會,你去外麵玩一會吧。”閉上了眼睛。
嶽朗躡手躡腳走出房間,他吸了口氣,再次試著挪子,四肢還是又僵又痛。別說下地,稍微轉側就累得虛汗淋漓。鐵珩試了幾次不免氣餒,他雖然醫尚未門,卻過名師指點,知道這是失之後,元氣大傷,又在雪地中了風寒。寒已經侵了經脈和髒腑,最先發作在全的關節上。
這樣的寒疾最是纏綿難治,輕則腫痛不止,重則四肢難,為廢人。想著今後也許再也不能行自若,他雖然豁達,卻也忍不住心裏灰了半截。
再對照給他治病的趙大夫,隔三差五進寺來為他針灸、艾炙來驅趕寒氣,喝的藥裏也盡是幹薑、桂、柴胡、吳萸這些溫中散鬱的,鐵珩更是了然。但對他的病,趙大夫卻言辭閃爍,不肯直話直說,隻是每次診脈時,都蹙著眉頭沉思不已。
鐵珩腦中不由響起傅懷仁那些滔滔不絕的醫理脈案:“小鐵,此乃虛、寒痹之癥。正氣不足,風寒邪侵,累及髒腑,致重著沉困,四肢屈不利,不治療將關節變形,致癱致殘。記不記得經有雲:‘寒氣客於五髒,厥逆上出。’後邊你可背過?”
鐵珩喃喃背道:“‘……氣複返則,生矣。’”
趙大夫問了一句:“什麽?”
鐵珩收回手腕:“脈遲沉而細,是風寒了髒腑經脈,散骨髓之相,先生不用諱言,我有一點數。”
趙大夫目一閃:“年輕人學過醫?”
鐵珩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間無限蒼涼:“是,我在春鎮跟傅先生略微學過一點。”
“原來是懷仁兄的高足。”趙大夫歎息了一聲,點頭道,“我不瞞你,你如今氣兩虛,寒氣糾結筋骨五,確實非常兇險。但你求生之念極強,他們在雪地裏找到你時,都覺得救不回來了,現在還不是醒了?你年紀還輕,尚未完全長。隻要心境安和,再用心調理將息,假以時日,正充盈,邪不勝正,就可痊愈了。”
鐵珩躺在枕上向外看去,灰的窗紙上有樹木搖曳的影子,冬季的天空一定冷得清澈,藍得明,他卻困在床上,病骨支離。
他很累,可全傷病侵擾,又睡不沉,總是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閉上眼就看見無數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冰冷的白雪中閃過,如幻似真。
可惜不管他睡多久做多夢,都再也夢不到故鄉那個悉的廚房,夢不到他的父母雙親。
或許他約知道,如果再次夢到家,說不定就會留下不再離開。
心口有一團空的疼痛,輕輕咬著磨著。那是一種類似於的痛楚,已經疼了幾個月,隻不過之前被各種焦急和掙紮遮掩過去,要到如今這個心病的時候,才慢慢彌漫開來。
不過也無所謂了,他的日子已經織一團灰霧,沒有了應有的。
好在邊還有嶽朗。
嶽朗又變回原來那個活潑的男孩,在他邊嘰嘰喳喳,問這問那,纏著他講故事,給他講七八糟的笑話。等他胳膊上的夾板拆掉之後,白天就再見不到人影,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瘋跑。回來的時候上總有一山野的氣息,還常有新鮮的小東西帶給他,有時是一把鬆子,有時是幾枚核桃。
還有一次居然是一盒香甜的年糕。
嶽朗喜氣洋洋地說,這得勝糕,是專門慶祝漳河大捷的,山下的鄉親們特地送到寺廟裏來。據說磁州相州因為這次大捷都放鞭炮唱大戲,著實鬧了幾天。
原來,他們從山海中逃出生天那幾日,相州的軍居然漳河之畔勝了一仗。
嶽朗講得手舞足蹈,軍如何在石橋吸引敵軍注意,卻從下遊強渡漳河,穿到背後,來了一手倒掛金鉤。西隗軍從境劫掠以來一直打得順風順水,怎麽也沒想到風而逃的衛軍也會聲東擊西,五百多人被截斷了退路,無路可逃。連他們的將軍尉遲安,都被箭中咽,一命嗚呼了。
大梁對西隗的戰事中,屢戰屢敗,一敗塗地,是以此戰雖然規模不大,卻使人心大振。大家都希軍能乘勝追擊,把剩下的西隗兵一口氣都趕回北邊那片大草原去。
怪不得這幾天連寶相寺裏這些世外修行的僧人們,言談中都帶著一喜。
可鐵珩卻怎樣也高興不起來,一閉眼仿佛又看到傅懷仁父被箭雨穿的畫麵。
嶽朗吃著得勝糕就睡著了,睡夢中依然抱著鐵珩的胳膊,好像生怕他睡著了鐵哥哥一去不回。
他連床都下不去,還能去哪兒呢?
床前的蠟燭慢慢燒到了盡頭,搖了搖,滅了。鐵珩從被子下麵過手去,握住男孩的手腕,嶽朗的手中還握著那柄金匕首。
寂靜慢慢淹沒一切,鐵珩努力抬起,不過片刻,積攢的力氣就沒了,又地垂在床上。鐵珩不敢懈怠,咬著牙一次次抬臂,把全的繃又放鬆,放鬆又繃。
嶽朗在邊輕輕地打著鼾,著他的小子暖得像個小火爐一樣。
假期到了第三天,高日朗下午兩點多給羅關北打電話:“在哪里,出來喝茶,我和我老婆。” “你們新婚燕爾,不出去浪漫,找我做電燈泡?” “浪什麼漫,之前不是陪她去了日本一趟。你沒事快來,兩公婆連同肚子里的小侄子都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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