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帳子放下,沈青梧手攏著燭臺,小心翼翼地將燭臺搬到床上。
帳中,沈青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蠟燭,生怕其被風吹滅,燭火每晃一下,都跟著屏息。終于在床上為蠟燭找到了好位置,不會讓燭火被吹滅,也不會讓燭臺歪倒。
角輕輕翹一下,弧度很小。
然后沈青梧抬頭,眼睛盯著不得不為的燭臺讓出位置的張行簡。
此時的眼神,怎麼說呢?像一只守著珍寶的乖巧的小狗,潤,安靜,虔誠。
這幾乎不像是會出現在上的眼神。
張行簡出神間門,被沈青梧催促:“快些吹小曲!休想蒙混。”
盤而坐,腰桿筆,全神貫注的模樣,仿佛是他要演奏什麼驚世名曲一般。
張行簡目中微微。
他想到自己與長林曾經打聽過的沈二娘子在沈家的過往:沒人疼,獨來獨往,總是闖禍,不討人喜歡。在街市流轉混,卻恐怕沒聽過人專門吹小曲哄。
沒有的東西,都。
沈青梧的執拗,遠比尋常人要持久得多。
張行簡垂下眼,瑩潤修長的手指夾住那一片樹葉,放到邊。他被沈青梧目灼熱地凝視,他心間門一燙,低垂的目閃爍,心頭有地浮起一赧。
他可從未給人鄭重其事地吹曲過。
這種嬉鬧太過下,二姐從不許他這樣放浪輕浮。
沈青梧見他半晌不,忍不住懷疑:“是這片葉子太干了,吹不嗎?要不我去給你摘一片新葉子吧。”
沈將軍躍躍試,張行簡沒理會,幽幽小曲已從下葉間門溢出,在耳邊流轉。
沈青梧怔住。
狹小的賬,燭火照著郎君秀氣蒼白的面孔,華在他濃長烏黑的睫上跳躍。他只是將葉子放在間門,便有很輕的曲聲傳出,像是、像是……
幻一樣。
那在耳邊炸開的曲聲,十分安靜,因葉面的不型,而斷斷續續。可即使如此,沈青梧也聽得發怔,聽得喜歡。
原來是這種覺。
不知道是喜歡張行簡這個人,還是喜歡他的曲子。
只是曲不調,他面容緋紅,似乎吹得很累……
沈青梧湊過去,挨住葉子另一邊,鼓腮渡氣,一聲尖銳的調子竄出。
葉面另一邊的張行簡睫一,怔然抬目,烏泠的眼睛看著。
寸息之距,噙著葉子兩邊,年輕男對。
沈青梧有地害,尷尬地松開葉子往后退,解釋:“我見你吹得很,以為你沒力氣,幫一幫你。”
目閃爍:“原來本來就吹不好。”
這麼大的力氣,這麼足的氣息,都不能讓吹出的小調婉轉如歌。張行簡做不到,也是正常的。
張行簡放下葉子,說話:“此事需要技巧……”
沈青梧:“什麼技巧?怎麼吹?”
興致,重新湊來想跟他學,張行簡卻是低頭間門,停頓一下。
他說:“我又不是博容。”
沈青梧微愣。
不知道他突然說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但是大約明白張行簡不愿教。
為什麼?嫌棄笨嗎?
可月亮不是公平地對待所有人,對所有人都沒有偏見嗎?明明試過很多次,他看待沈青梧,和看待阿貓阿狗、看待沈青葉,是同樣的、差不多的態度。
沈青梧冷冷看他,張行簡偏過臉,道:“你想學東西,應該找你的好老師,博帥教你。而不是請教我這個階下囚。”
沈青梧心想博容會這個?
沈青梧哪里品味得到他話中千回百轉的試探,見他不想教,便作罷。
沈將軍今夜心好,不打算收拾張行簡。張行簡應該激他的小曲吹得不錯,讓沈將軍滿意。
于是,沈青梧手放在膝蓋上,很淡定道:“嗯,等我回去,就讓博容教我。”
張行簡默默看。
沈青梧威脅他:“看我做什麼?繼續吹!誰準你停下來?你敢敷衍我,今夜就別想睡了。”
張行簡只好低頭繼續吹他的小曲。
而這一次,他膝頭一重,低頭,見沈青梧非常自覺地靠過來,將頭枕在他膝上。他垂下的目,落在仰起的白凈臉上。
張行簡默默想,離開軍營一月多,是不是白了很多?有點孩子氣了……
張行簡心中一邊想著那些七八糟的事,一邊制止著自己想那些事。他心不在焉,曲不調,吹得不算多悅耳。
但是靜謐的狹窄室,連這種不調,都了一種溫馨。
這是一月以來,二人之間門氛圍最好的一次。
張行簡很想破壞這種氛圍。
一曲終了,臥在他膝頭的沈青梧非常高興地拍掌,像個大爺一樣:“好聽!你真厲害,不愧是家學淵博。”
沈青梧睡在他懷中,側過臉朝著他面,指手畫腳:“我明天也耍劍給你看,我的劍玩得最厲害了。博容說我是他見過最有天賦的武學奇才。你見到了,就知道我有多厲害……你打不過我的。”
可是張行簡本來就知道武學天賦好。
最先發現天賦的人,本是他。
其實是他。
幽靜小帳,睡在張行簡上的娘子眼睛明亮,眼尾飛揚,長發落在他垂下的手背上。神采奕奕的樣子,是他認識這麼多年,最像自己的一次了。
梧桐忍孤獨、寂寞、不睬、輕視,本就是要千年萬年地野蠻蓬,枝葉繁茂。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
可人憐的那個“可憐”。
燭火輕搖,蠟滴落在燭臺間門。
張行簡如石雕般,靜靜坐著。他與撕破臉后,一向如此,對很理睬,所以沈青梧也不知道他此時的沉默,與往日的沉默,有什麼區別。
也從不在意他這種沉默。
說自己的,高興自己的,張行簡按照希的那樣去做希做的事,已經十分得意,覺得自己的假期,終于步上正軌。
沈青梧甚至暗暗后悔,早知道他這麼好用,之前與他玩游戲做什麼。就應該直接強了他——多好的月亮啊。
讓月亮繼續倒霉下去吧。
落深淵的月亮,才能由玩耍,聽心意。
沈青梧得意而快樂地想著這些,突然聽到張行簡開了口,問:“你聽得出我吹的什麼,就說好聽?”
沈青梧當然聽不出來。
但是……沈青梧煞有其事:“雖然不知道你吹的曲名,但是大約知道你吹的都是很高雅的那種曲子。比如春白雪,比如廣陵散……都是皇帝在宮里才能聽到的那種名曲。”
沈青梧爬起來,與他平坐。
希哄得他高興,以后不用脅迫,他可以經常吹曲子給聽。
于是,沈青梧搜腸刮肚地找好詞,夸獎他:“這曲子和你十分相稱!”
張行簡著,目幽靜若潺潺溪流,他微微笑了一下。
沈青梧覺得他笑得過于矜持,略微不滿。大部分時候喜歡他上那種清貴雅致的別人學不來的氣度,小部分時候,比如此時,嫌棄他的矜持,驕傲。
人在的床上,為何不放開一點?
沈青梧便更用力地夸他,快要將博容教過的四字詞語全都用盡。
“高山流水”“繞梁三日”,蓋如此般。
每說一次,張行簡便翹一次,但他只是笑而不語,讓沈青梧漸漸生氣。
沈青梧:“我夸你,你總笑什麼?你是不相信我的夸獎發自真心,還是你在嘲諷我?”
張行簡慢悠悠:“嘲諷你。”
沈青梧格與眾不同,很堅持地問:“為何嘲諷我?”
張行簡:“我吹的明明是街坊間門賣唱彈曲人都會吹的低俗小調,沈將軍卻夸我如何高雅,如何登大雅之堂……沈將軍其實不知道我在吹什麼,對不對?”
他笑話:“你傻不傻?”
沈青梧怔住。
說:“你怎會吹街坊間門的俗氣小曲?”
張行簡反問:“我怎麼就不會?”
張行簡提醒:“我不是你眼中高貴不可攀的人,我格外俗氣。”
他句句提醒,試圖打破對他的幻想。可其實連張行簡自己,都不明白沈青梧對他執拗的很多瞬間門源自哪里。
過他本心,連他也不知道。
沈青梧坐在張行簡面前,想到自己曾見過他和乞丐坐在一起喝酒。他那時怡然自得,與尋常時候的清高若月下仙人的張行簡確實不同。
月亮是很隨便的月亮。
眸子亮起。
執拗于他那副無于衷誰都可以的樣子。什麼都可以的月亮,隨便的月亮,才會接一個離經叛道的沈青梧吧。
沈青梧喃喃:“我這次長假,必然是我做過的最聰明的決定了。”
張行簡挑眉。
下一刻,他被沈青梧撲倒在床。燭火瞬間門被熄滅,帳中陷昏暗。
張行簡一聲,腰被按住,角被撕咬。他簡直惹上一頭不得章法無法門的兇,撲在他上為所為。張行簡呼吸凌,渾發燙,他艱難地握住掠他襟的手。
沈青梧仍扭頭,蹭著他。
他微微發抖。
片刻后,帳中有了些,月照著二人清白的面容。張行簡聲音沙啞,咬牙切齒:“沈青梧,你這個混賬。”
沈青梧停一下。
他說:“你不是承諾我,我吹了小曲,你就不我嗎?”
沈青梧心虛。
但狡辯道:“我說的是不折騰你,指的是不傳輸你力,不讓你痛。可我現在做的事,怎麼會讓你痛?你一點都不痛啊……”
咬他:“你很舒服,不是嗎?”
骨間門的戰栗,如同罌粟般,讓人食髓知味。張行簡能如何?
狡辯的臉,讓張行簡又氣又笑,沒想到會這樣耍賴。
手指拂過他敏的地方,他猛地彎腰,側過想躲,又被輕笑著親。
很笨拙,沒有經驗,讓他真有些疼。帳中郎君與過招半天,實在打不過。他干咬著牙,呼吸卻,發間門滲汗。
張行簡徘徊于冰火兩重天,聽沈青梧很誠懇地求:
“你給我一次吧。明天就真的不你一手指頭,也不再強求……我發誓。”
張行簡著氣,心間門已迷離,不過是勉強招架:“一次一次又一次,哪有那麼多次?我從不信誓言。”
沈青梧:“最后一次。”
沈青梧又道:“我每一次發誓,都是真的。”
冷不丁,張行簡想到發誓的“天打雷劈”“永不嫁張行簡”。
那誓言,如一道閃電,在張行簡心頭驟得亮起,驚得他心間門發寒,大腦空白,拉著的手不自地松開,被鉆了空。
而就在這個瞬間門,他失神之際,沈青梧親上他角,他閉上眼,沒有再躲。
……算了。
人在屋檐下,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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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青梧面對一個黑著臉的貌郎君。
他全程不搭理。
沈青梧心中有數,又兼心好極,便沒有主去招惹張行簡。
在外轉悠了一天,無所事事,買了些菜和藥,踏著夕回到家中。
目力所及看到院落,沈青梧不自地加快步伐,心中生起些期待。
以前沒有人等過,現在張行簡每日都要被迫等。他完全屬于,徹底屬于,離開,他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沈青梧這種覺,為此,愿意去每天胡地進灶房,做著自己不興趣的飯菜,好不死家中郎君。
不知家中那狡猾的郎君,今日又拿什麼樣的難題,打算挑戰呢?
沈青梧用輕功落到自己院中,還沒有去見張行簡,便意外地發現,昨日那個“阿文”的小孩子,又出現在了院中。
從門外進來時,小孩剛從主屋溜出來,原本在笑,看到后,小孩立即出心虛的表。
阿文磕磕絆絆:“姐姐,我、我……紙鳶又掉進你們家了,我過來撿紙鳶。”
沈青梧沒吭氣。
心想撿紙鳶的話,進屋子干什麼?必是張行簡拐小孩……
沈青梧不說話,提著菜扭頭就要進灶房。那阿文的小孩在原地呆半天,才意識到這個總是一臉冰冷、看著很兇的姐姐,似乎不是鬼,也不會將他吊起來打一頓。
果然屋中那個哥哥說得對——“不會打你的,別怕。姐姐只是不會說話,不喜歡說話,卻是很好的姐姐,阿文不用怕。”
阿文到底是小孩,沒有大人那樣對人固有的見。他猶豫很久后,踟躕上前,抓著自己的紙鳶,在沈青梧后結結開口:
“姐、姐、姐姐!”
他說完就著墻要溜走:“我姐姐過兩天要辦定親宴,鎮上村上的人我們家都請了。我姐姐也請你們……我、我話說完了!”
沈青梧回頭詫異,那小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墻溜走了。
沈青梧沉默。
從灶房出來,推門進屋子,張行簡坐于床間門,捆綁著他的布條,明顯沒有被人過——沈青梧對自己打的結,心中有數。
實在奇怪:張行簡不打算逃嗎?他就這麼坐著?
沈青梧問他:“那個阿文,請我們出門做客?”
張行簡彬彬有禮:“聽起來是這樣的。”
沈青梧坐到他旁邊,手隨意地搭在他膝上,他低頭瞥。
沈青梧莫名其妙。
張行簡:“不一手指頭。”
沈青梧:“……”
憤憤不平地將手挪開,不他一下,向他揚下,示意非常誠信。
張行簡這才出些客套的笑容,回答的問題:“阿文家中有個姐姐,與人定了親,就在這幾日。那家人聽了阿文的話,對我們這個鄰居很好奇。但是你整日不在家,我又是……”
他向示意自己被捆綁的樣子,微笑:“我又是這副見不得人的樣子。所以那家人總是不到我們,最后就了阿文做傳話筒。”
沈青梧回憶:“我以前租院子時,沒聽說他們家兒要嫁人。那時候……”
停頓一下。
那家人無意中見過張行簡昏迷的樣子,還打聽過張行簡,被以“這是我夫君”搪塞過去。這才幾天,那家兒就要嫁人了?
張行簡微笑:“是定親。”
沈青梧奇怪:“你特意強調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定親——就是你和沈青葉做過的那樣,定親就和親差不多,沒有意外就會親。”
張行簡沉默。
他半晌說:“定親還有一個意思——是親太繁瑣,雙方暫時不想親,但為了防止意外,會提前定下。”
沈青梧好奇問:“定親會準備什麼?”
張行簡:“為何問我?”
沈青梧理所當然:“你不是很有經驗嗎?”
張行簡微微笑:“不是很有經驗,聽不太懂沈將軍的意思。”
他此時的笑容有些奇怪,著幾分冷,沈青梧再遲鈍,也意識到他不悅。想這人脾氣真大,昨晚的事,生氣到現在,還繼續怪氣。
沈青梧很寬容地不與他計較。
開始準備起來:“我們去參加定親宴,是不是要給人備禮?我們要買新服嗎?可我沒有新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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