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窗的瞬間,徐孟洲終於得以從窗戶中窺見房間裏的全部景象。
倒在地板上的兩歪斜軀駭然在目。那一刻,男人的思維被凍結,仿佛跌深不見底的漩渦。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和陳詩懷是怎麽砸碎玻璃進去的了。
辛智母子二人已經陷深度昏迷。徐孟洲立刻手去探鼻息,幾秒後才仰頭看向陳詩懷,鬆了口氣。而後拚盡全力,才將二人從房間裏抬出來。
此時房門已經被徐孟洲從裏麵打開,他先後將昏迷的母子二人背到車上,陳詩懷把二人在後座安頓好後,徐孟洲卻不知為何忽然折返回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陳詩懷心急如焚地看一眼手機,下了車跑回屋子裏大聲呼喊尋找徐孟洲。
“徐老師!快送醫院吧!我覺他們就快撐不住了!徐……”
發現母子二人的臥室,徐孟洲正背對著門框,蹲在地上一不。直到陳詩懷的腳步聲近,男人才形一頓,陡然站了起來。
“…走吧。”徐孟洲立刻將雙手進外套口袋,越過陳詩懷,步履匆匆朝門外停著的車子走去。
掛了急診,送到醫院搶救。母子二人從消化科洗胃室推出來送到病房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母子二人都沒有社保,徐孟洲讓陳詩懷先在病房守著,自己去樓下繳費大廳先行墊付了全額醫藥費。
再次回到病房時,到查房醫生檢查母子二人的況,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讓他們放心。
一旁的陳詩懷心有疑慮,想要開口再問,徐孟洲忽然輕咳一聲,將醫生請到病房外說話。
“……”
識趣地噤聲,坐在椅子上陷沉思。默默盯著點滴架上掛著的藥水瓶,一不安的覺油然而生。
徐孟洲低聲音,問:“醫生,我是病人的鄰居,化驗結果方便告知我一下嗎?”
他指的是洗胃以後,從胃裏取出來的殘留的化驗結果。
醫生沉片刻,歎了口氣:“氰化鉀中毒。其中一個用得多些,另一個用得相對一點。加上發現得及時,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醒了就能出院了。隻是得做好有幾率出現後癥的心理準備,後癥通常並不致命,但會給日常生活造麻煩。唉…在醫院裏,一家人相約服毒這種況我見過不,通常都是些遭遇重大挫折的窮苦人家。等人醒了,你們左鄰右舍的,好好安開導他們吧。”
醫生說完,搖搖頭離開了。
天已晚,明天還要上班。徐孟洲先送陳詩懷回家,謝今天的辛苦。一路上,陳詩懷言語間出對這場意外的懷疑,徐孟洲也隻是默默聽著,沒有回答。
再次回到醫院病房時,他發現辛智的母親已經醒過來了。氧氣管已經被拔掉,醒目地丟在床頭櫃上。
辛母站在病床前看著自己的兒子,可能是因為藥殘留的緣故,腳步還有些虛浮的不穩。
穿一件劣質豔俗的假皮草寒,腳上卻蹬著一雙夏天的塑料涼拖。
聽到背後有響,辛母回頭看了徐孟洲一眼,竟收斂起平日裏的諂表,出麻木空的真實神態。
“老師…謝謝你救了我們母子倆。”
辛母麵慘白,出一個空的笑容,抓起擺歪歪扭扭朝他走出兩步,徐孟洲連忙上前將扶住。
沒等徐孟洲回答,繼續說。
“真是欠您一個大人了。醫藥費一定很貴吧,可我們家本還不起……”
辛母現在雖然虛弱,但眼中仍然閃過一,挽住徐孟洲的胳膊,說:“老師您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天天上門去伺候您…咳咳,隻要您救救我兒子,多次我都行……”
鄙不堪的話從這個贅鬆垮的中年婦口中說出來,徐孟洲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厭惡,隻覺得心髒被某種緒得不過氣來。
“你們母子好好在醫院休息,錢的事不用擔心。辛智是個學習的好苗子,人也刻苦,我是自願資助他的。”
徐孟洲說罷,便要將辛母扶到病床上坐著,被辛母執意拒絕了。
辛母嗬嗬幹笑兩聲,說:“病房貴,我就不在這兒多待了,免得待會兒小智醒了看到我,又要發脾氣了。”
推開徐孟洲,慢慢朝門口走去,拖鞋和地麵刮出令人煩躁的聲。
“對了,老師。”辛母幽幽轉過,原本空的表忽然變得和起來,一字一句開口。
“都怪我中午貪便宜,在菜市場買了些不幹不淨的野菜。結果搞得我們娘兒倆食中毒進醫院,今天真是讓您見笑了。”
說罷,辛母衝他笑了笑,蹣跚著離開了病房。
徐孟洲著辛母離開的背影,在原地默默佇立良久,在口袋裏的手不自覺了。
那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從這個看起來與“母親”形象相差甚遠的人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母輝。
冷風灌進來,徐孟洲走到病房門口將門關好。回頭時,辛智竟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一樣的麵蒼白,一樣的憔悴。隻是此時,年漆黑的眸子裏充斥著平靜的絕。
“為什麽要救我…”辛智此時仿佛不認識徐孟洲一般。他雙眼空,聲音幹啞:“我不是說了我不想有下輩子了嗎?”
年陡然抬起手,將床頭櫃上的玻璃杯掃落在地,刺耳的碎裂聲在病房裏開。
“你以為你是什麽救世主嗎!憑什麽自作主張不讓我死?”辛智瘋了一般大聲嘶吼,臉部電般抖著,眼裏出狠戾的兇。
“我差一點、差一點就要解了!那個賤貨也是!你憑什麽把我們拉回來?!”
“我再也不了了,你知道嗎……”
氰化的副作用未退,辛智緒立刻失控,哀聲呼號著:“你知道嗎…那個賤貨平常出去賣就算了,為什麽還要賣到我學校去!怎麽那麽蠢!”
他近乎瘋狂地用雙手捶打著床麵,渾止不住地抖,淚水瞬間奪眶而出:“他們、他們還拍了賤貨的浪照,把照片發給我看!是我親媽啊!你明白我的嗎!啊?!!”
“哈哈哈…這樣的日子,我真的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我怎麽就投胎到了這麽個賤貨肚子裏呢?就連我爸是誰,我都不知道呢…你說,會不會是從前賤貨出去賣的時候,被路邊的老乞丐給幹了,然後才有的我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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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牙切齒道:“如果不是個,不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我就不會被人從小被人恥笑!所以,我就要拉著這個賤貨一起下地獄!”
年的獰笑扭曲如鬼魅,令人不寒而栗:“徐老師,我一點都不謝你救了我。相反,從今天開始,我恨你,你跟那些把我留在這個世界上苦的人一樣,我會恨你一輩子!”
“……”
徐孟洲怔立在原地,仿佛徹底失去了語言能力。
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起來,也漸漸僵,渾被無形的恐懼所籠罩。
所以,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
徐孟洲知道辛智的家境一直飽流言蜚語困擾,上次送他回家時,自己也親眼見識過他母親的樣子了。
腦海閃過年高中時期的沉默寡言的模樣,與病床上張牙舞爪、狀若瘋魔的樣子形強烈對比。
與他資助的那個鑽研,有毅力的好孩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原來抑著的沉默隻是表象,徐孟洲萬萬沒想到,年的心理已經畸形到了這種地步。
太意外,太陌生了。
辛智的原生家庭生來就已經注定了。他現在隻是一個大學生,無力改變現狀。但現在無力改變,並不代表將來也無力改變。
徐孟洲實在無法想象,一個人的心理究竟需要畸形到何種程度,才會親手向自己的母親投毒……
他同他,可他又做不到站在道德製高點去批判他。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徐孟洲知道,自己本沒有立場對這個誤歧途的年“勸說”一二。
他的母親、他口中的賤貨,直到最後還在維護他……
徐孟洲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種巨大的無力擊垮了。
他是老師,可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悲慘故事,是他無力扭轉的。
自己能為他做的,好像隻能到此為止了。
“你說話啊徐老師!”辛智忽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你說你救我做什麽?你害我這次沒死,下次我就拉著那個賤貨再死一回!”
“或者你去派出所舉報我啊!讓我坐牢也行。坐牢和去死在我眼裏也沒什麽區別!”
年的挑釁落在徐孟洲耳裏,他握著的拳微微抖。
他終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一個潛在的、視人命如草芥的殺人犯。
不。不是潛在的,辛智已經實施過了。
他要殺人,未遂而已。
事已至此,他好像已經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眼,去看待這個自己真心對待過的年。
他無聲歎息,一步步後退,轉離開病房。
回到地下車庫,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室,徐孟洲掏出口袋裏的東西拿在手上,目聚焦。
接著,打開手機導航APP,在兩個不同的地址之間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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