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獗回來的時候，馮蘊瞇著眼坐在香樟樹下的椅上，著天邊濃厚的烏云，發呆。

風吹來院子里的花香，十分怡人。

男人的腳步聲放得極輕，一雙手從背后摟過來，小心翼翼地束的腰，氣息溫和地落在耳側，輕輕一吻，語調低緩。

“阿左說，你不舒服？”

馮蘊回頭看他一眼，淡淡笑應。

“只是坐久了，有些眩暈，算不得什麼，你別聽小孩子瞎說。”

裴獗角一牽，輕輕地嗯一聲。

“那別在屋外坐太久，我抱你回去。”

這個時季，一到黃昏太落下，院子里的景象是最為怡人的。馮蘊很喜歡坐在這里，吃點東西，懶洋洋看書。

但沒有反對，也來不及反對，裴獗已將打橫抱了起來。

裴獗剛從宮里出來，上裳沒有來得及換下。一襲大袖龍袍，隨腳步擺，威儀十足，飄逸萬分。

這陣子他宮里宮外地跑，生活日常仍像當初做攝政王時一樣。馮蘊不知朝臣可有異議，反正自己看來，是覺得有些別扭。

哪有皇帝不住在宮里的呢？

雙臂攬住裴獗的脖子，微笑道：

“要是朝事繁忙，你也不必每日回來。”

裴獗低眉，“攆我？”

馮蘊莞爾，眼波如水，輕緩地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宅子都是陛下的，我哪里敢攆？”

裴獗微微皺起眉來。

近來兩人私下里相，一切照舊，他并不是很喜歡馮蘊這麼稱呼他，一聲“陛下”，就好像在中間生生割出了一道長長的鴻。

馮蘊察覺他眼底的不快，手往兩邊拉扯他的臉，不滿地道：“為你的子著想，你還不高興？都是當皇帝的人了，怎麼越活越回去？”

裴獗突然停下，低頭看著，雙臂微微收，將馮蘊往上輕輕一掂。

“蘊娘都胖了，我為何不能變？”

胖了？

馮蘊眼皮一翻，“胡說！”

不是易胖的人，也不肯承認自己胖，好笑地拍一下裴獗的胳膊，待再要說話，已被裴獗輕輕放在了窗前的榻上。

他道：“天還沒有十分的熱，你不要貪涼。坐在這里看書，不比坐院子里強？”

“是是是，陛下所言極是。”馮蘊應道，慢條斯理地瞥他一眼，“奇怪，你今日這麼閑嗎？回來得這樣早，還將皇恩普照到我上了……”

裴獗握住的手，微微牽，“蘊娘是在怪我，最近冷落了你？”

馮蘊凝目睨著他。

劍眉星眸，英姿過人。

這是大雍朝的新帝，萬萬人之上。

權力可以為男人帶來一切，甚至包容了容貌。

裴獗這張臉，好似比往昔還要好看幾分，連眼睛都會醉人一般，自而外散發的威儀，強烈得令人不敢直視……

馮蘊微微嘆口氣。

“裴狗，你不老實。”

裴獗：“？”

馮蘊撇。

當然不好意思說男人太好看，會讓人心跳加速，神魂難以落地，只找了一個由頭，就笑著打趣他。

“陛下近日，越發英了。可是那皇城深宮里，新晉了人，甚得君心？”

裴獗低下頭，看了馮蘊片刻，默默吻在的手背上，聲音和煦而溫暖。

“看來我得多些工夫，留在府里陪你了。”

馮蘊看他說得一本正經，不免失笑，“你就不怕人說你，甫一登基，就沉迷于閨房之樂？”

裴獗哼聲，“誰若是膽敢這麼無禮，我就要正告他了……”

馮蘊見他表怪異，不由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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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告他什麼？”

裴獗道：“告訴他：你是對的。”

馮蘊一怔，笑著捶在他肩膀上，裴獗雙臂一，傾便要吻上來，他很會糾纏，馮蘊轉瞬便有些氣短，連忙推拒。

“我今日不太舒服。”

裴獗在角安地親了一下，不再鬧他，在腰上為墊了個靠枕，這才坐下來，陪說話。

新帝登基，大刀闊斧地革新朝政，朝堂上的人和事，可謂日新月異，比變天還快，裴獗要是不說，馮蘊從不主提及。

今日看他回來得早，又吃茶擺談，正當閑時，當即將心里那點“小九九”吐了出來。

“有個事早想問你，又不知方不方便？”

裴獗看著猶疑的目，黑眸一亮，“你問。”

馮蘊道：“你登基后，李桑若還住在宮里，可有不便？”

裴獗的臉微微一變。

他以為馮蘊會問立后的事……

朝野上下都吵翻天了，唯有正主不為所。

“沒有。”他悶聲悶氣。

馮蘊揚了揚眉，小聲地笑，“既然你覺得放一個前前前朝的太后在宮里，沒有什麼不便，那只能怪我多了。”

“我是說，沒有住在宮里。”裴獗道。

馮蘊很是意外，“不在宮里，去了何？”

稍頓片刻，又疑地蹙起眉頭，似笑非笑地問：“難不，你真給了一個長公主的尊號，離宮開府？”

裴獗冷冷地掃一眼。

“自請出家了。”

“什麼？”馮蘊很是意外，“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裴獗眼瞼微低，怕被看出緒似的，沒有毫表變化，“去了慧心堂，只盼青燈古佛，能讓明心見。”

馮蘊微微瞇著眼，打量他的表。

“當真是自愿的？”

裴獗抿，半晌微微一嘆。

“這是最好的歸宿。”

最好的歸宿？

裴獗這麼認為，馮蘊卻不這麼想。李桑若啊，要是就這麼了卻殘生，似乎還是太順當了。

可依的子，明心見是做不到的，度日如年，那一定會有。以前有面首常伴在側，如今孤清一人，怎能耐得住寂寞？

笑了笑，沒有說話，將子伏在裴獗的膛上，慢慢地閉上眼睛，里若有若無的一笑。

“陛下大事已了，我在西京閑著也是難，過兩日，索回安渡去好了。”

裴獗低頭看一眼，“好。”

他答應得很爽快，爽快得馮蘊心有點生疑。

別的事，不敢說，可裴獗是向來不喜歡離開邊的……

尤其他今時不同往日，一國之君了，兩個人相的時候，雖然他還沒有培養出那種為人君的習慣了，可緒怎麼會變呢？

馮蘊有很多疑，可太困了。

來不及問什麼，就那樣趴在裴獗的膛上，任由他摟住腰，慢慢地睡了過去。

-

進五月來，就有些嗜睡，馮蘊覺得自己是閑的，裴府人，家事簡單，又有裴媛打理，本用不著什麼心……

又待幾日，閑不住了，吩咐仆從收拾行李，準備回安渡的行程。

“娘子娘子……”

小滿手上捧著一束園里半盛的鮮

花，喜滋滋地進來，告訴道：

“娘子可知出大事了？”

馮蘊打個哈欠，瞥一眼。

“說吧，又聽了什麼小道消息？”

小滿俏地哼聲，“可這不是小道消息。坊間都在瘋傳，李太后自請出家，在慧心堂削發為尼……”

小滿的開心眼可見。

可馮蘊早知消息，此刻心靜如水。

“出的家，你高興個什麼勁兒？”小滿哦一聲，老老實實地收斂笑容，又瞥。

“娘子就不想看看李太后剔頭發的樣子？”

馮蘊懶洋洋地攏一下裳，眼尾掃，“你想看？”

小滿拼命點頭，用力點頭。

“想。仆想去。環兒和佩兒們幾個也想去！環兒說，李太后頭形略尖，沒有頭發定是丑陋不堪！”

馮蘊無語地掃一眼。

“你們平常就說這些？”

“我們還說……”小滿瞥一眼，“我們平常說，要是哪天能喚娘子做娘娘就好了。給皇后娘娘請安，娘娘金安，娘娘如意，娘娘吉祥，娘娘萬壽無疆……”

馮蘊撲哧一聲，眸微瞇。

“快閉吧。回安渡前，帶你們去拜會一下庵堂故舊，讓你們長長見識，看個夠本……”

小滿和環兒對視一眼，嘻嘻笑著行禮。

“多謝娘子全。”

-

慧心堂在西京城外三十里路的一座名翠云峰的半山腰上。

令馮蘊沒有想到的是，不止李桑若，還有好些前朝宮妃，都一同被送了過來了。

不過，旁人是“帶發修行”，只有李桑若是“自請出家”。旁的宮妃不用剃度，卻是削去了滿頭的青。

還不到三十歲啊。

這麼年輕，就要在這座破廟里了卻余生？

裴獗太狠了。

太狠了。

庵堂里沒有鏡子，李桑若是對著臉盆子里的水，觀看的自己沒有頭發的模樣。

的頭皮，剃得很干凈，但上去仍有一些短刺刮手。

還不習慣，很不習慣。

憤憤的，手指下意識向水盆。

水波微微一。

那個瘦削的倒影，在水面上搖搖晃晃，正如顛沛流離的人生……

李桑若笑了。

對著臉盆。

也對著臉盆里的倒影，笑得癡狂……

一陣微風穿窗而過，吹在腰寬袖闊的青灰僧服上，靜謐里，腳步聲從遠到近，停在房門口。

李桑若住的地方，是庵堂最僻靜的一。

隨有一個梅香的宮，但不是聽話的，而是唐恭指到邊侍候的人。

李桑若在推門聲里轉頭，看到唐恭進來，看到梅香低垂著頭退下去，當即變了臉。

冷冷的，仿佛帶著怨毒一般。

“你還來干什麼？看我笑話嗎？”

唐恭一言不發地站到面前，雙眼冷冰冰的，凝視著。

“你滾。你即刻滾！”李桑若雙手推到他的膛，帶著積郁已久的火氣，連聲音都在抖。

“滾啊，你給我滾——”

換往常，唐恭是不會跟糾纏的。

話不投機，掉頭就走，一個多余的字眼都不會說。

可今日他沒有走。

他看著李桑若，用憐憫的眼神，看著，看著，被得步步后退，仍然面不改。

一直到后背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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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墻上，退無可退，他才慢慢手，扼住李桑若的兩條胳膊，示意靜下來。

“我滾之前，同你說說話吧。”

李桑若冷笑。

那雙眼寒閃爍，好似暗藏了刀子。

“不要假惺惺了。要不是你，裴獗怎會如此待我？他登基了，當皇帝了，我此刻正該同他一起，在西京城里盡榮華富貴，而不是來這里……”

不滿地掃視一眼周圍，目尖銳得幾近癲狂，“你看看這里，是人住的地方嗎？像是人住的地方嗎？”

“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都是你害的，你可知我如今活得有多麼卑微……卑微到我寧愿……自己沒有活過……”

“聽懂了嗎？我寧愿死，寧愿死也不想在這里茍活。”

“唐恭，你送我回去，送我回去！”

“我要見裴獗！我要見裴獗！”

堂堂臨朝太后，落得這般下場。

李桑若想不通命運，也恨所有人。

惡狠狠地盯住唐恭，一句又一句，哀求，也辱罵。

“你這個男人，有什麼用？你得到了我，卻連一點保護我的法子都沒有，你不配，你就不配……慫蛋，孬種！”

唐恭微抿，那一憐憫在眼里然無存，消失了溫，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冷漠。

“既如此，我全你。”

他聲音涼涼的，不帶溫度，慢慢攬住李桑若的腰，偏低著頭，將冰冷的氣息噴灑在李桑若白皙的頸間……

“你自找的。”

李桑若下意識地了下脖子，手足冰涼……

在預到危險的那一瞬，腦子里轉了許多念頭。

“救命！”

呼救聲，只是本能……

可惜，唐恭的匕首太快了。

快得的聲音還來不及喊完，刀尖就從腹部斜斜地刺了進去……

李桑若疼痛皺眉，不可置否地看著腰腹間洶涌而出的鮮，慢慢抬眼。

“為什麼？”

“全你。”

“不……你卑鄙……你怕裴獗知曉……你睡了我……他會要你的命……”

唐恭冷笑，紅了眼睛。

“我殺你，只因你太臟了……污了謝家滿門忠烈，污了主公名諱……”

李桑若眼睛瞪大，“你說什麼……”

“沒錯。你是謝家兒，一直都是。”唐恭冷冷地盯住，“可惜，裴獗不會聽到了……”

李桑若目渙散，不甘心地瞪大，臉蒼白，一片死氣。

一直以來，唐恭都在誤導。讓以為“謝家兒”只是權宜之計，是唐恭為了騙裴獗信任的說辭。

“你為何……騙我？”

“因為——”唐恭面不改，眼里那一凌厲的殺氣，越發熾烈，好像隨時都有可能將穿。

“你不配。”

撲！

唐恭手臂往前一送。

李桑若一口鮮吐了出來。

恰在這時，外面傳來梅香的喊聲。

“王妃大駕臨……殿下尚在午睡……還請稍等，我去稟報……”

又說了什麼，李桑若已經聽不清了。

但眼前唐恭的臉，卻變了。

-

“啊！”

梅香的尖聲響徹庵堂。

馮蘊和小滿對視一眼，走上前去，拉開嚇得瑟瑟發抖的梅香，邁過門檻，朝著那倒在泊中的人走了過去。

“小滿，救人。”